这两天其实是有点沮丧的。想写点什么,又觉得厌倦,就翻出我以前的一篇文章吧。

在我小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要好好学习,以后成为国家的栋梁,做未来的主人翁。我现在还记得有首歌里唱,“未来的主人,一定是我们”。

唱这首歌的时候,我似乎是在读小学。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很胖的女人,她也让我们做国家的栋梁,未来的主人翁。除此之外,她还有个爱好,就是打她的儿子。她儿子当时也在我们班级上课。她经常把他叫到讲台上,左手拿着他的试卷,右手劈脸一个嘴巴,把这位国家的未来主人打得脸一歪,然后反手一抽,把他的脸再正回来。

现在我还模糊记得那个孩子挨打时的样子,瘦瘦小小,一脸惊恐,像只走投无路的老鼠。

我们虽然是文革后的一代,但毕竟也是读着魏巍的“美国鬼子脑浆迸裂,涂了一地,另一个战士,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课文长大的,神经比较大条,后来有老师指着学生骂“你离我远点,我看见你就恶心”,大家还会哄堂大笑。直到我长大后,回想起那一幕,才能体会到其中包含的残酷。

当时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要么哄堂大笑,要么噤若寒蝉。

当然,噤若寒蝉多少体面一些。但我们毕竟是笑了出来。

说起来,当年的我们就是这样,写着春光明媚的作文,读念正义感爆棚的课文,被委以祖国未来主人翁的重任,然后在成年人营造的诡异世界里寻求适应之道。

图画与真实之间,如兵戈相击相伐,火花四溅,其间咫尺之地,窄仄到了只适合一个未来的犬儒存身。

那个年代的很多老师和家长都脾气暴躁。

时过境迁后,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生活压力很大,什么东西都缺,而且从来没有人真正告诉过他们怎么教育孩子,从来没有人真正告诉过他们怎么对待儿童。谁懂得这些事情呢?

说到底,从来也没有人真正告诉他们怎么做一个成人。

多少年来,大家都已习惯由别人替自己做决定。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专门针对老人的商家,做广告的时候不贴“商讯”而贴“通知”,就是捉摸明白了这种心理。而他们容易上野广告的当,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对任何媒体都有一种敬畏感。

如果你告诉他们那些“王教授”是假的,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是假的,电台怎么可能让它播呢?

把成人当做孩子,把孩子当做傻子,这样会让人丧失很多成长的机会。

童年时不曾纯真,青年时不曾燃烧,成年时不曾成熟。一拨拨人也就这样胡乱长大了。

说起来当然也有不小的进步,现在的成人多少比以前懂事点了。

但在本质上,做事的方式还是差不多,就像崔健说的,大家骨子里究竟还是同一代人。

我在上学的时候,见过都二十多岁了还因为在校园角落里接吻,而被保卫科像撵鸡撵狗一样乱撵的大学生。而直到现在,我也经常读到学生被校长抓来就剃头之类的新闻。

从来没有被人真正尊重过的孩子,怎么能在长大后懂得尊重他人呢?

而他们是未来的主人翁。

小时候的语文课里,小明是最让人讨厌的。

他总是提前完成作业,他总是帮助后进的同学,他随时会提醒粗心的小强,他随时会批评贪玩的小刚。他一举一动都那么正义,正义到了你会盼着他哪天因为偷看女厕所被抓起来。

马克吐温就有篇恶搞的短篇小说,叫《好孩子的故事》。在故事里,小明谴责小刚不该爬树偷苹果,说作文里说了你这样的坏孩子会掉下来摔断胳膊的呀。结果小刚果真掉下来砸断了小明的胳膊,小刚却安然无事。故事的最后马克吐温心满意足地写到:小明因为干好事干的太多被活活炸死了。

我们可不敢像马克吐温这么写。相反,我们在小明的带动下,在作文里做各种各样从没干过的好事,干好事前一定要想到各种英雄人物,干好事后语文刘老师则总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有关刘老师的另一件事,是她的灯光。我们经常路过她的家门口,看见她的窗口还在亮着灯光,那是刘老师在批改我们作文,不由得心内涌起一阵暖流。

我们就是写这种东西长大的。可后等到这个社会上卖假酒卖假药,大家又叫着说:“人这都是怎么了?怎么都变得这么没有诚信?”

这又是在装什么呢?

这种事用网上的话说,就是节操掉地下就捡不起来了。
而用《马太福音》里的话说,就是你们是世上的盐,你们是世上的光,可是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

在这样的环境里,教养一个孩子,多少是件让人困惑的事。有位朋友抱怨过,孩子长大的过程中,很多地方都在变蠢,却毫无办法。

而我也有过困惑的经历。

我曾经带着女儿站在水族馆前,排在一个漫长的队伍里。然后我们看到前面有一家老小越过人群,谈笑着径直走进了旁门。我听着门口的保卫对愤愤不平者喊“那就是给人家进,就是不给你家孩子进,怎么着?”这个时候再瞅着身边那些不解的孩子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给他们解释我们的无能。

这个时候,就会想起罗大佑的歌里唱的:

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未曾实现的梦;

曾经一度人们告诉你说你是未来的主人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