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传研读社

01.

1982年,媒介学者尼尔·波兹曼撰写了《童年的消逝》一书。在书中他批判道,电视的降生让成年人世界的秘密、矛盾、暴力与悲剧被儿童不加分别的吸收。因此,成年与童年的界限被彻底击碎,在电视的笼罩之下,这个世界中的“童年”已经一去不返。不过,如果波兹曼活在当下,或许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当中国上千万网友同时在线,为修建火神山医院“云监工”时,官方媒体率先推出了打榜功能,为工地中的各种设备加油,其中有叉酱(叉车)、呕泥酱(水泥车)、蓝酱(蓝色挖掘机),就连摄像头前的三颗桂树,也未能幸免被称为“吴三桂”。当然,还有一些网友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一些,他们管这种新型冠状病毒,叫“阿冠”。在电视时代,波兹曼或许是对的,童年的确消逝殆尽;在互联网时代,波兹曼或许又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童年”不仅回来了……还顺手把“成年”消逝了。

 

02.这种儿童化的萌化表达,恐怕不是什么新鲜事。想想共青团中央微博,它分明一直向关注者们不断强调:不要把我想象成一个政治意味的严肃团体,请叫我“团团”。只不过,在疫情之下,这种儿童化表达让越来越多的人感到不适,最直观的原因,也许在于它与人们经历的灾难与痛苦格格不入。当每天的感染人数与死亡人数不断攀升之时,当一位脑瘫患儿因为家人被隔离而活活饿死之时,当黄冈疾控中心负责人对辖区有多少病床一无所知之时,当红十字会不断刷新人们对耻辱的定义下线之时……同样,当建筑工人24小时修建临时医院、与死神赛跑之时,很多人无法理解:为什么官媒会站出来,鼓励网友为“叉酱”打call?这种灾难的儿童化、游戏化叙事有多么荒诞,在微博网友“贝拉克嗷巴马”的讽刺比喻中可见一二:“小李的妈妈生病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经过抢救没能救活,又被车拉到殡仪馆。小李很伤心,并且分别给救护车取名“小白白”、医院取名“夺命酱”、殡仪馆车取名“小夜叉”、殡仪馆取名“呜呜酱”。”

 
03.或许有人会说,网友的比喻太过刻薄,毕竟,不管是云监工、还是组织叉酱粉丝团,起码吸引了年轻人对疫情进行公众参与。不过,我想指出的第一点是,它带来的,并不是参与,顶多是参与的幻觉。这样说来或许有些残忍,但事实的确如此:不管是云监工、为叉酱打call、组织呕泥酱粉丝团、为三颗桂树起名字……实际上,都不会对疫情防治有任何帮助,它能带来的,不过是懒人行动主义(Slacktivism)式的自我感动,以及灾难的“去痛苦化”。

在《关于他人的痛苦》这本书中,苏珊·桑塔格对我们讲到:在媒体的“奇观”之下,我们一边不忘表达自己的正义,一边却又在变得越发麻木。这种正义的表达,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做了点什么。不过,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

请原谅我略微修改苏珊·桑塔格在书中的原话,来描述这种儿童化的叙事:我们的“打call”宣布我们的清白,同时也宣布我们的无能。它不是参与,顶多是一种参与的致幻。

04.这种“成年的消逝”,以及相伴的儿童化叙事,不仅造就了虚幻的参与感,更加可怕的是,它可能会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亲昵与崇拜,让公众忘记自己在公众事件中的“站位”。本质上,公共事件中的儿童化叙事,本质是反理性的,甚至是反智的。真正的公共参与是什么样呢?在这次疫情中,我们的确看到了两种至关重要的模板。其一是民间组织的线下行动:其中既包括志愿者们的自发行动(例如接送医生上下班),也包括网友自发进行的物资捐助。其二是基于事实的线上问责。在问责的压力之下,湖北红十字会多名领导受到处罚。线下行动让人们感动,线上问责让人们愤怒,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多少人都是在波峰与波谷之间经历着情绪的动荡。与儿童化的公共参与不同,它们的重要之处在于:以公民为身份,以理性为基础,以影响现实为目标。在这次疫情之下,希望更多人能够明白两个简单的常识:

(1)不论是宏大的政治,还是微观的政治,都是我们每个人的政治。

(2)公共参与是一种学习过程。儿童化的反智叙事,并不能成为参与公共事件的有效方式,反而,可能成为一种剥夺危机感的精神麻药。

05.我们应该以成年人的姿态去面对这个社会。毕竟,我们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世界——当红十字会一再挑战公众的底线时,人们只是在网上说:

A: 阿红,你是不是又骗人家了?你这个小坏蛋,这可怎么办呢?

B: 是啊,好烦恼,怎么办呢……阿中哥不来管管吗?

我们想要看到的世界,或许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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