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编者按:淡豹的微博号@静静的顿猴在2月7日晚发布这篇文章后被封号。本文由网上流传的截图整理而成。

 

自己微不足道的生活里,今天,1) 看到作家方方被微博禁言,“封城日记”无法在公共平台继续;

2) 想转发《三联生活周刊》记者所引用的武汉医生的话,“我们的物资到底在哪里?”转不出来,Sorry, there is a violation of relevant laws and regulations. 不知道这样的质问是违反了什么法律,什么法规?就像不知道李文亮医生的微信群提醒是违反了什么法律,什么法规。

3) 《三联生活周刊》的微博已经被禁了。三联转到@中读的平台发布"武汉肺炎系列报道"。

4) 看到汉口医院的医生去武汉红十字会取定点捐献的一万个N95口罩,红会电脑库存显示三万个,但现实中三万个库存都没有了,只剩9000多个不符合医用标准的口罩。红会一不能提供出库证明,二把定向捐赠的物资自行分配掉了,无法对医院说清其去向。

我在想李文売所做的是什么。在微信群提醒这件事上,我觉得他做的是一个有良知的专业人士、一个有良知和关心他人的普通人为他人提供的帮助。你看,他因为工作关系,有了内部消息,他不是发到微博上或者告知纽约时报记者,他不是上书,他不是举办了什么campaign,他不要引起关注,他不是对无特定风险的陌生人告知。

他是在大学同学群里(也就是一群主要分布在武汉各医院的中年资医生的群里),告知自己的同学兼同行。这些人是他关心的人一是同学;也是最容易受感染,有风险的人——是武汉各院不知情的一线医生。

当国家禁止一个有良知(且这种良知由信息网络及专业知识保证)的普通人,帮助自己身边受到威胁的人时,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很多东西,其中之一是,国家只允许由自身发布说法,并且,国家只允许甶自身提供帮助。

它不愿意人民组织成相互信任的网络,它封禁这些网络,它禁止这些相互扶助。

(那么,在灾难面前,在疫情这种需要相互扶助的共同境况面前,人们怎么可能相互帮助?当然会封路,当然会在高速公路收费站截住一位要去邻省让白血病女儿接受治疗的母亲,当然制定不出朝向"人民利益〃的政策。只不过中国人民真的是好的人民,有许多像李文亮医生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还都在帮助着他人,还在送着外卖。)

国家是一个要利润与人口的国家。它真正只允许两件事:劳动,生育。它只允许人民组织成两种形式:企业,家庭。

它对企业和家庭施加种种限制,在此不赘述。只想先列一个与上面 4)相关的情况:与大家想象——指望的不同,某医药企业并不是"接管”了武汉红十字会,而只是提供专业人员去协助库管(入库,管理,查找),而出库,以及出库背后最重要的环节,分配,牢牢地掌握在红十字会手中。因此,才会出现上面4 ) 的 情况。

国家有意识地想要统管一切,包括规划劳动与生育,包括从劳动与生育中牟利,同时禁止人民结社,封禁非官方信息。

但重要的是,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无能的国家。要注意,并不是集权体制就是强国家。这是一个集权又无能的国家。有人在我微博下气哼哼地问,"你究竟要大政府还是小政府?”这不是个正确的问题。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低效腐败无能的官僚体制 。

(它如此腐败无能,因此在大灾面前,我们仍然依赖于家庭成员与陌生人的相互帮助。城市无能,社区无能,于是一个市民把妻子和孩子送走,独自在家照料着已经被感染的双亲,自己也被感染。于是一位七十岁的老人要到微博上的"肺炎超话”来寻求陌生人的帮助。于是我们给我们父母的遗体消毒。)

我家的阿姨是陝西人。她是农村户口,十九岁嫁到矿上,农转非,生了一女一儿,始终是家庭妇女,小儿子上小学后,她上下午在矿务局宿舍门口摆摊卖菜,小学下课铃响,她回家做午饭。女儿上大学后,她决心提高家庭收入,离家打工。

现在,她给女儿与儿子都买好了商品房,她说,"我儿子有的,女儿也必须得有。”——这是她年轻时长年婆媳矛盾的结果,让她觉得女人必须得有自己的财产,说话硬气。这也是她进城打工多年,自费下血本参加各种家政培训,提高工资水平,感受到自己家庭地位提高,之后作出的决定。

她仍然认为女人必须要结婚,有孩子家庭才幸福。但她同时,

1) 作为女性,拼命提高自己的收入,成为了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

2) 作为母亲,认为儿子有的,女儿也得有。她支持女儿的教育,决定给女儿提供婚房+装修,不用女婿一分钱,这样她未来能有充分权利随时去探望女儿;现在,她女儿的房子已经装修完了,是大房子,儿子的还是空板房,是小房子;

3) 她相信男女应该同工同酬。

我觉得她是我生活中,活生生的、有勇气的、我特别尊敬的女权主义者。

她是陝西人,二十年来,进城打工、自主赚钱改变了她的命运,改变了她儿女的命运。作为家政工,她的收入与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的消费挂钩,她自己的"经济起飞”是随着中国的起飞而起飞的。

她感谢、热爱这个国家。她认为自己是X大大的陕西老乡,她说,"我乡党〃。

这次事件后,她跟我说,〃我觉得X应该向全世界人民道歉。〃又说,"我快要不喜欢他了。〃

这是决然的、朴素的、真诚的看法。她不上微博,不知道红十字会的这些问题,不知道肺炎患者是如何绝望、怎样被逼到要用微博来求助,不知道李文亮医生昨夜的遭遇。她以为这次事件,真的如官方所说,只是中国人太爱吃野味了,病毒从野生动物传导到人身上。但即便她是这样以为的,没有其他信息,这也足以让她质疑——

她说,SARS那么大的灾难就是吃野味,之后过了这么多年,国家为什么还没管?这次为什么还是野生动物?

这已经足以让她觉得有猫腻。没有管理好。国家没有吸取教训。灾难不应该重来。这不是个有效的政府。

在多少历史事件里,一位烈士,或者一个人不应当的死,一次冤情,可以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怕的也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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