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一次我心里的防线已经足够强大,不可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情爆破了。在出行前我一再跟爸妈说,我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一趟就跟逃难一样了。我还回顾了一部老电影,冯小刚的《1942》。很多人来和我说这一趟会非常艰辛,我说没事,再苦也没有大饥荒苦吧。一路上十五个小时,我有十四个小时都是微笑的、平静的,工作人员都说我很健谈,很配合,让他们很开心。没有想到,我最后还真的能心态崩掉。我相信,经历了这一遭的人,没有不崩溃的,佛都火了。等待是一路上永恒不变的主题,如果是为了疫情的需要而必要的等待,那我们当然毫无怨言。可我相信没有人不认为,这种等待很多都来自于效率的低下和公平的缺失。公平和效率,一直是社会治理的一个重要话题,同时也是经济学的一个重要课题,哈耶克、弗里德曼等经济学家都做出过二者如何取其一的判断,仿佛公平和效率就是鱼和熊掌的关系。但就我的观察,此行出现的公平和效率问题,是由于效率普遍低下导致的公平随机缺失。很多人都认为从外国回来的人无论经历什么,都应该完完全全的服从。我们也都是这么做的,我的所思所想,是在完全服从的基础上,当一切尘埃落定,才将其记述发表。但我并不认为所有服从的都是正确的,回国的人的转运耗费大量的时间,人均15个小时,可并不是说所用时间越长防疫的就能越好,我认为一定要效率高、计划周全,才能够将整个流程所起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而组织得当,管理有序,执行者和被执行者才都不会感到时间在被浪费。且一览我的经历,看官自有定论。

17:56

出了机场,包了辆来往于港珠澳地区的两地牌商务车,本来是想去通常会前往的深圳湾的,但听说那里人太多了已经挤爆了,所以走港珠澳大桥前往珠海过关入境。还有一个原因,港珠澳大桥是高考学习的必考点之一,无论是在地理课还是政治课上都已经听了无数的讲解,实在非常想去看看自己曾经做了无数遍的题目。当车开上港珠澳大桥,心中的地标与现实的雄伟遥相呼应,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对这座大桥已经非常熟悉,但一路上还是让司机师傅不断地讲解。五十五公里的大桥,居然只有我们一辆车,我得以独赏所有的风景。比较可惜的周围的大雾,司机师傅说,晴空万里的天气,碧海蓝天,如履平地,会非常好看

18:42

到了珠海口岸,也是四下空旷无人,心中窃喜,以为今天绝对能够速战速决了。寂寥的口岸没了平日的喧嚣,灯火却依然闪烁,仿佛是在欢迎远行归家的游子。

推箱子上楼,遇见一位引路的工作人员,我此行已经做好了准备,一路上会面对无数冷言冷语,果不其然,他说每一天都接待你们,我已经吃不消了,我赶紧安慰他,您辛苦了,您很伟大。但是他居然是一路上唯一对我们发牢骚的工作人员,其它的所有的基层干部的态度都非常的好,我真的需要向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引路的工作人员带我到口岸大厅,首先填写了三份表格,关于个人信息的采集以及在外旅行的状况之类的, 填写完表格之后排队等待量体温,37度以上会被认为是过高要求重新测,如果测了三遍能得到36度范围内的体温就是正常的。从填表到量完体温大概用了一个小时。

(排队量体温)

量完体温之后在指定范围内等待核酸检测。在我们的前面有十来个人,我们等了两个小时。其实一个人进行核酸检测是很快的,大概只需要不到五分钟,用棉签刮取咽喉唾液,不需要抽血。很搞笑的是,目前的舆论都强烈宣明欢迎留学生和海外华人归国,至于拿了绿卡的外籍人士就请远远滚开。但真是让你们这些网络义和团们伤心了,海外人士入境,连核酸检测都不用做。现场一位朋友与我们一路同行,因为持香港护照直接就入关了。我身边很多朋友对此都觉得特别不公平,因为现在回国的留学生会被给予红标,直接判为危险要素进行强制隔离。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好在我认识了一对顺德姐妹花,都是伦敦的研究生和她们聊天让这等待的时间过得非常开心。

21:14

进行完核酸检测之后,我被带到一个叫做后续安置区的地方,按批次准备过关。这个时候工作人员会把所有人和护照和表格都进行拍照,然后一起进入过关,这个过程持续大概半个小时。过关的时候只问了一些基础的问题,需要摘下口罩。过完关之后我以为已经胜利在望了,不禁哼起了小曲:“一条大路哟通呀通我家”我的父母就在门外,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防范和隔离措施,等着和我相见。可是没想到我太天真了,噩梦才刚刚开始,一墙之隔的距离,那么远,那么近

22:06

一进入下一个大厅,梦魇来袭。我看到所有的过了关的人,早就走了的人,全都待在这个大厅里,坐着,站着,焦虑不安,抓耳挠腮。我们的香港护照朋友,她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仍然坐在这里,无尽的等待。我当时的心就沉入谷底了。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小时,还没等到,那我们刚进来的,还需要等多久?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解释,我们从这一刻开始了囚犯式的体验。大厅里只有一个柜台,有两个工作人员、两台电脑,他们负责录入所有游客的信息。现场大概有一百多个游客,两台电脑明显是不够的,效率会非常低。重点是,没有人和我们解释,为什么要录入信息。其实,这个时候只需要有一个工作人员,拿一个喇叭对现场所有的人喊一遍,就可以很快的安抚大众的焦虑情绪。可是没有。

过了很久,终于来了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我很喜欢这个人物,他的讲话非常有幽默感。我们问什么情况下能搭乘私家车离开,他说除非你认识政府。旁边一位兄弟问在场诸位有谁有后台啊认识政府,一位老者说政府嘛,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负责人继续说,住酒店是需要全部自费的,年轻人们都开始抬杠,说自己没钱,负责人说没钱这事我们负责不了,到时候警察会找你们谈的。

在这里等待了接近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没有一个人的心情不是慌张的,中山、佛山顺德、广州,各地区的自救委员会纷纷成立了,当然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无论是街道还是现场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人知道后续的具体安排。还好一路上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有同款防护服的他乡遇故知,有相谈甚欢的顺德姐妹花,有king‘s直系学姐,有珠海地头蛇波士顿威哥,还有是六班的省实同学!大家都是同龄人交流的很开心。正当大伙准备打扑克牌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大喊广州的来集合,广州派了车来接送了。真是欣喜万分,前往录入信息,广州一共五人,在继续等待了四十分钟之后被通知可以上车了。我高喊着广州政府万岁,在全大厅的人的艳羡的目光中离开。

23:31

离开了大厅,在关口外等候。等了接近二十分钟,来了两辆车,还有其他人也跟我们一起上了车。没有人告诉我们车开向哪,对着地图揣测。十五分钟之后到了珠海的一座酒店,防疫的标语映入眼前,所有的人员严阵以待,令人感动。我都以为这就是今晚的归宿了,但工作人员说广州人准备好,马上有车来接送。在酒店内排队,等了二十多分钟,再次填表,护照被没收

在此有仍然令我很疑惑的事情。我的父母就在关口之外,在等车的时候还在工作人员的允许下见面了,大家都带着口罩带着手套,他们拿走了我的大行李箱。很多人也都找好了私家车来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强制坐大巴离开,如果有私家车接送能力的人,并且确认做好防护措施,那风险不是更小吗?直接让他们接走回居委会报备,同时不也减轻了很多政府的压力吗?一辆大巴几十号人,也没有间隔距离,大家戴的口罩质量残次不齐,比如我戴的就是带气阀的N95,这样子交叉感染的风险不是更大吗?17号就有一例确诊案例,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让大巴车上的27人都隔离了。如果大家认为让私家车来接走是一件很不好的现象,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私家车,必须统筹安排,那仍然出现了令人费解的现象。因为同时有很多人不具备居家隔离的条件,但是被通知让人来接走送回家里,让他们的家人瑟瑟发抖。

00:45

从酒店出来,前往广州,并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但知道前方是家,心里充满了希望。一车的人都疲惫至极,呼噜声此起彼伏,而我还享受了一下生活,通过屏幕很小的车载电视看完了《加勒比海盗》和《扫毒》,扫毒挺好看的,渣渣辉古天乐刘青云互飙演技不要太爽。车开得很慢,但在前往广州的路上。我看着地图,顺德,佛山,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芳村,到省实了。突然,车停了。所有人从梦中惊醒,屏幕上的渣渣辉被打中掉进鳄鱼堆里。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工作人员仍然是采取不解释的方法。车停在一座桥上,周围是荒山野岭,没有人,旁边是河水流动。不准下车,一无所知,所有人一问再问,工作人员才说车坏了,抛锚了。无奈苦笑。

2:46

四十分钟之后车修好了,再一次前进。黑夜之中靠着手机地图分辨方向,路过了省实,路过了芳村,放下手机,想着等到路过海印桥的时候,就差不多到家了。于是看着周围景色变幻,越看越不对劲,发现始终在城外,没看到市中心的影子。一看手机地图,发现我们居然已经快要到白云机场了。我瞬间感到整个人迷失了,三大哲学问题涌上我的脑海:我是谁,我哪,我要干什么。和同行的人聊天,和微信远端的朋友讨论,猜测可能就是要把所有人都接到白云机场去统一安排了。

3:45

事实也的确如此。分派的大本营设在白云机场,这个我实在是不能理解。我们贯穿了整个广州市,从广州市的最南端进入,到达了广州市的最北边。而所有入
境广东的关口,都在广州市的南边,为什么要把大本营设在广州市的最北边,这一来一回,浪费了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而在白云机场的这段时间,我们的心情逐渐走向崩溃。我们在车上先等待了二十分钟,车窗外是与黑夜不相符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接着,我们被带进了一个令人无语的房间。

网上的舆论都说,服从安排,可是所有的安排都合理的吗?我坚持认为,如果我不幸感染,我一定是在这一路上感染的。车上的所有人都说,本来没病被这样折腾十几个小时也整出病来了。我在英国,每天宅在家里,自己做东西吃,每天不管去哪里全程戴口罩手套,最重要的是每天除了都基本不和任何人接触,上课也会选择缩在角落。很多人都说在飞机上的感染风险最大,我在飞机上全程穿好防护服,蒙住头,戴护目镜戴口罩,不吃不喝,不和空乘交流。而进入这个房间,是我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进入到要和这么多人同时接触的地方。所有人都是刚刚落地,核酸检测结果并没有出,很可能好几例阳性就混杂其中。大声咳嗽的,摘掉口罩躺着睡觉的,什么人都有。我们在里面等待了二十多分钟,有一位工作人员前来领走了越秀区的三个人,我们仨一路相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我们被带到了一辆车的旁边。开始了又一段等待

4:14

也就是在这一段等待的时间中,同伴刷到了网上开始大肆喧嚣的反对留学生回国的言论并且分享给了我们,当时是真的气得喷火了。

我要坚定地向这种言论宣战!在疫情最开始的时候,大家歧视武汉人,歧视湖北人,说湖北、武汉的朋友删除微信,绝交,拉黑名单,更有甚至开始地域黑,把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说武汉人的根都是坏的。而现在疫情过去了,就开始高喊英雄的武汉人民。反之,在最开始的时候,留学生买空外国的口罩,驰援国内,大家高喊中华民族一家亲,留学生不负祖国不负人民,现在国外爆发疫情了,留学生要回国避难了,大家就开始国家建设你不在千里送毒你第一次,建议把机票涨十倍。从这个角度来看咱民族也是挺搞笑的,当太平盛世的时候,所有人都高唱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等到哪里出问题的时候,立刻想办法和他们“分割”。

还有很多人说留学生回国是祖国母亲的恩赐,恩赐这个词真的是用得绝了。易中天曾经说过,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破房子,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那叫做人格。从落地到现在,我们全程都非常的配合,但我认为必须满足我作为公民和人民的基本权利。某知名历史学家(已被清算)曾经说过,人民这个词特别有意思,它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也是人民,还是人民领袖,当年延安高举标语“坚决拥护蒋委员长抗战到底,他是我们唯一的人民领袖”“到解放战争时期就变成“打倒人民公敌蒋介石了”。但是时过境迁,世事已经大不相同,我们的法律不断的完善,我国逐步建成法治国家,公民与人民的基本权利都被写进了宪法。我的职业身份是一个留学生,但我的法律身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政治身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人民,理应享有宪法赋予我的一切法律权利和政治权利。入境的所有人,无论他身份如何,在整个轮周转的过程都十分配合,体贴和理解,没有挑起任何的争端,没有提出任何的意见。但我想,这真的应该基于我们的权利被满足。温家宝总理说,要让人民活得有尊严。什么叫有尊严,什么叫人格?就是公民的基本权利被保障。知情权,免于饥饿的权利,这些在政府进行组织和管理的时候,应该是要充分考虑的。而且如果吃每顿饭都感谢皇帝老爷感谢党和政府,哪里来的人格?每当西方民主国家出事,大家就开始喧闹,人权没有用,民主没有用,可是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就是靠保障人权来赢得人民的爱戴的。任何攻击人权和民主本身的说法,都是叛党的表现。你可以攻击西方式的人权和民主,但你不应否定人权和民主本身

我们就跟囚犯一样,被来回运送,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如果是出于防疫的需要,这些我们都能接受。但至少应该告诉我们,我们的目的地是哪,我们要去干什么,将我们来回运送却不告诉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是为什么,这和囚犯有什么区别?出于防疫的需要以及对舆论的恐惧,在这种非常时期,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接受,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决定都是合理的。在白云机场外的风中,坐在我的行李箱上,医护人员告诉我们要等待,等待。我们不知道要等待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待,不知道等待之后会怎样,是继续等待还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等待。我悲从中来,自己真的就活成了悲剧中的主角。我满脑子里都是四个字:等待戈多。

终于,医护人员接到了通知,说有一位车长要来,紧接着另一位医护人员来了。车长告诉我们,我们现在是在等待另一拨人,他们要和我们一起坐这辆车。我们问要多久,他说起码1.5-2个小时,戈多要来了,再等等吧。还好有三个小伙伴,我们可以一起吐槽,一起聊天。

已经快六点了,后面的海珠区车上,源源不断的上着人,他们六点出发。我不禁想,和我们一辆车的人,会从哪来呢?如果是珠海、深圳的话,两小时跑不掉了;如果是佛山、东莞的话,我们还可以赶上早饭。当然,我只能想象戈多,却不知道戈多到底是谁。

(一直陪着的基层人员在等待的间隙睡着了)

基层的工作人员,真的是在玩命了。他们的工作时长严重超过了时限。我问基层人员他们工作多久,他说按规定是一天六小时,但很可惜从来没按过规定。资本家的996福报被批判到挖祖坟的级别,那么,社会主义的007就是值得歌颂的奉献了?他们无法回答我们的问题,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整个运转的流程。他们只是负责自己负责的部分,茫然,而坚定。同行的朋友说,感觉基层人员也和我们一样,也和囚犯一样,他们被钉死在社会运转的过程之中。基层人员和我说,无论是牺牲也好,奉献也好,他都配不上。我说我们两个的命运其实是一样的,他马上说“没错,我们都是血肉铸成的螺丝钉,关键在于拧螺丝的人。”集体主义的关键,不在于集中力量办大事,而在于可以随时以大部分人的名义牺牲掉小部分人。在专制的语境下,所有人都只是社会的一个要素,百姓是政府眼中的数字,基层是顶层维护社会稳定运行的螺丝钉。这种体制其实挺好的,它是一个椭圆形的结构(此处的分层绝无褒贬,只为阐述椭圆形结构所用),底层是奉献以及牺牲的人,顶层是照单全收的人,中间是绝大部分的人,底层的牺牲者,他们只能自认倒霉,但他们是社会的最少数。底层的奉献者,他们会付出很多,但他们会怀着舍己为人的心态接受自己以及他人的崇敬。中间的绝大多数,他们会得益于少部分的牺牲,他们除了在房间里困了几十天之外和些许财产之外没有太大的损失,不必像某资本主义源头日落帝国一样被卷入全民豪赌。而我唯一希望的,不要再把所有的功劳归功于顶层治理,归功于制度优势。我们能够形成这样的优势,就是在于我们的文化,在于我们有着愿意奉献的人和牺牲就自认倒霉不会掀起反抗的人。中国的每一分胜利,都是人在以命相搏。在我高二的时候和某一位教学水平非常高的老师一起走在校道上,看到当时更新的高考喜报栏,我记得当时的描述是这样子的:“在省教育厅的优秀指导下,校领导智慧领导,行政团队细致落实,老师们对学生进行全方位的优秀教学,家长们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学生奋斗努力,我校高考取得优异成绩”那位老师叹了口气,说其实取得这个优异的成绩的原因应该要把这一大段话反过来。而我们的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当取得成就,宣传的口径永远都是最高关怀-党的指示-政府领导-各级政府落实-专家建议-一线人员拼搏-民众的努力。这样子是有失公允的,因为制度优势不是让人民发挥主观能动性来买单,而是在每一次决策中充分考虑效率与公平的问题,让必须被集体主义牺牲掉的人少一些,让每一个努力的人轻松一些。

6:27

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终于轮到我们出发了。那一大群人来了。这是全场最魔幻现实的时刻。从远处缓缓走来了一个人,她上了车,我们也上了车,车开了。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的情绪,那不是生气,不是愤怒,是寒心。就为了等一个人,我们坐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足够这辆车一来一回了。?这个人是什么背景,她凭什么可以无缝连接,而我们在却要在每一条缝中摇曳,耗尽我们的体力和免疫力?和悲剧不一样,我们等到了戈多。和悲剧一样,我们不知道戈多是谁。比悲剧更悲,我们永远有下一个戈多要等。并且,我十分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派三个工作人员,管理四个人,之前一个人管理我们三个人,也是妥妥当当的,这是浪费社会资源,浪费基层劳动力吗。

当时,我看到了一条新闻,连续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两条。假的!假的!!!你不立牌坊,没人当你是婊子。可是你并没有做到还要夸耀,你有没有想过你随意的邀功行赏,背后是无数个疲惫至极、透彻心寒的同胞?

真正令人心碎的,是在车上得知的一条信息。车长告诉我,所有人都需要集体隔离。我并不是反对集体隔离,我很早就跟爸妈说过,集体隔离也挺好的,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也不会给别人造成麻烦,给你们带去危险。我反对的是这种通知的方式。在我此行回来的一路上,在每一个地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告诉我,我符合居家隔离的资质,可以居家隔离。同时他们也和我说,感谢我为居家隔离创造环境,节省了很多社会资源,为国家省事,点赞。我爸妈早早就开始动手,他们为了让我隔离搬了出去,同时清理了他们的衣服、办公用品等等。和居委会报备了三次,事无巨细都落实好了,同时今晚也再三得到了确认。我打市长热线,但工作人员仍然是相同的情况,他们只负责接受投诉,但对于投诉反映的内容,一无所知。这样的处理方式,相当令人心寒。组织者和管理者,应该将执行者和被执行者都纳入体质的框架来。如果执行者和被执行者对整个流程都一无所知,那么我认为组织者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就是是管理上的无能体现出来的混乱,要么就是把执行者和被执行者都当成是社畜,只是庞大体系中的一环,没有必要去充分考虑他们的感受。

7:24

汽车行驶了接近四十分钟,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关于住在哪里,我没有任何的意见,我并不在乎住宿环境,反正哪里都比高中宿舍要好。我在意的只是差别,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越秀区会选择广州宾馆和矿泉山两个差距如此之大的酒店。我加入了很多个英国留学生归国组建的群,大家都服从安排,没有人反对组织所做的一切,但讨论仍然是充分的,尤其是围绕同一个区居住环境差别太大地话题。

在前台办理入住,工作人员要求我们一行三人再一次填写表格,但有一份文件我们都是拒绝签署的,那就是一份自愿单,其中提到我自愿隔离十四天。我当场拒绝签字。因为首先我不是自愿的,要我自愿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必须得明确告诉我,这是为了防疫需要,这是政府的需求,人民的期盼,并且肯定要有政策文件,不然算是非法拘禁了。可是工作人员只给我看了几条微信的聊天记录,就是我们都可以在各大群上看到的转发的那种不知真真假假的东西。我说这简直太不严肃了,当时工作人员也建议我不要签了,因为搞不清楚这政策到底是否真实,可酒店的前台说不签没办法办理入住,但是又不知道这份自愿书是否是和新政策挂钩的,医护人员和酒店前台还起了点小小的争执,我站在旁边默默无语。一项政策的落地,一项政策的落地,如儿戏一般。同时令我生气的,是政策不提前公示,而是突然发布,也没有正规的文件,谁能没有一种被玩弄了的心情?别说这是为了应对疫情的需要,在北京、上海等应对外来人口压力更大的地方,也都做到了提前公示,这样才能让外来人员有充足的应对时间。最后医护人员建议我写自愿隔离1天,等到政策原件下来,再做处理。

房间当然也就那样了,标准的招待所配置。想象中的隔离措施其实都没有,医护人员说绝对不能开空调,但是酒店的大妈把我领到房间后第一个就是教我如何使用空调遥控器,还友好的提醒我开空调要关窗别浪费。而与我同行的兄弟并没有被医护人员告知不能开空调,也可能是他没有听到,所以他整个下午都关了窗开了空调。这位大妈人真的挺好的,嘘寒问暖,说我们留学生也真是很辛苦,很心疼我们,一下子挺感动的。大妈和我说,我们是当天最早来的一批人,她给我们三个人都挑了最好的房间,房间的面积都是一样的,但我们这三间都拥有最大的窗户,并且窗户的顺滑程度是最高的,可以轻松自如的开启和关闭。我说那接下来到达的人呢?她说那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有些房间有窗户,但只能开很小的缝。有些房间是连窗户都没有的

当然了,幸福都一样,悲伤各不同。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但睡了两个小时后就根本无法入眠了。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单杀了十只蚊子,同时旁边的建筑工地二十四小时不停歇。一玩手机才发现原来今夜无人入眠,遂建群聊天。聊了一夜,约好了十四天之后打边炉,把酒言欢!毕竟人生能有几次逃难,这种同甘苦共患难的友谊,着实难得。

6:25

天亮了,我以为已经没有能让我生气的了,没想到我直接给气笑了。在被子上发现了两根长发,过了几个小时又发现了一根,发质还是不一样的,两根是黑色的粗的一根是棕色的细的,我是真的无语了。

我不禁要对这所酒店的安全性提出质疑了。我并不嫌弃任何的环境,我关心的,是这所酒店能不能起到有效隔离的作用。我们从疫区国回来,是风险载体,可我们同时也是一个个的正常人,在担心我们会传染给别人的同时,是否也要考虑一下有没有人会传染给我们?把所有的风险载体放在一起,那就必须得做好十足的防卫。在中国有一个真理性的成语,那就是无独有偶。没有任何一样事情是偶然性的。在酒店入住的时候,我一直在问前台如果着火了怎么办,紧急逃生通道在哪里,得到的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答复。医护人员也劝我放宽心,可我仍然希望得到一个正面的回答。泉州的隔离酒店坍塌事件,如果大家只认为是在特殊时间点的一起偶然的意外天灾,跟疫情、隔离和政府治理没有任何的关系,那就真的对不起逝去的人们了。其实我也一直奇怪,为什么这样一起悲痛的事件没有掀起一点波澜,那一家五口抱在一起的最后场景,令人心碎。泉州的酒店不符合隔离资质,但通过暗箱操作成为指定隔离酒店,这绝非偶然的个体事件,而是代表着在疫情的这种乱世之下,有很多黑暗的事物在增长,有人在发国难财,有人在利用国家至上主义包庇别人,将创收合法化,甚至合情化。这应该给人们带来警醒。把意外当成天灾,不去追究背后的人为原因,那么这样的事情将会无限次的发生,我们称之为套娃。只不过形式会变化而已。要制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要建立清晰、透明、公正的问责机制。而问责机制的建立并不能只依靠上层监督,公民一定要积极地行使监督权和建议权。我不断地质疑不断地投诉不断地抗议,就是在行驶我的合法权利,我对国家负责的权力,我爱国的权利!我们的党和军队的缔造者们在建国初期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把公民的权利写入宪法,就是希望公民能够发挥他们应尽的政治作用。而与我同行的一位兄弟,他只有16岁,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在我积极处理事情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说再多也没有用,也什么也解决不了,无论是自己面对的事情还是所有人共同面对的事情,都解决不了。我一下子挺心寒的,面对着风华正茂的比我年轻的年轻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在慢慢失去信仰的力量,而只拥有服从的习惯。我相信我们的国父绝不想培养一群只会服从的民众。政府要做的,应该是让人民相信政府,而不是只会服从。如果他们只服从,却并不在心底里相信,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不服从。如果他们相信,却不服从,政府能找到他们不服从的原因,对症下药,解决问题,他们迟早会有服从的一天,政府也真正做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们在建国时写下的所有的政治理想才有可能实现。

国父们在建国之初,就把人民放入了国家这个巨大的政治机器中最关键的一环。毛主席高喊“绝大多数万岁”,写下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我怀着热切地心情写下这段话,人民真的很重要,每个人也许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但每个人只要愿意,永远都能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做成顶天立地的事情

9:58

写在最后

父母送来了早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决定写这篇文章。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面对着被网暴的风险,我也要把我经历的这一切给记录下来。
难忘并不是一个褒义词。我的文字中提出了种种质疑种种不解,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对我大肆批判,美狗等词必然会蜂拥而至。首先,对于这种别人只要提出一点点反对的声音,就骂他们是外国走狗的人,我用一部电影的名字来形容他们:《赵氏孤儿》(想到这个梗我已经笑了两天)。其次,我仍然想饱含深情地说,我的质疑没有给外国,这是因为我不想让外国获利。我是中国公民和中国人民,共青团员,我的政治性只能给予我伟大的祖国。有的人一味地骂外国赞祖国,那才是帮了外国。好歹你们也没有帮到多少,因为你们说的都是无端谩骂的屁话。如果你们满口都是建设性的意见,这些都无偿献给了外国,那才是应该心痛的。小时候看郑渊洁的小说,有一篇叫做《翼展》的故事,其中的一个观点令我印象深刻。主人公被人打了,他的好朋友说要找人去把那些欺负人的人揍一顿,被主人公拦下了。主人公说你如果去揍他,那不是帮我,是帮他。教育成本是最贵的,你去揍他就是教育他,这不能是打击报复。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想做对他不好的事,你就什么都不要做。那朋友瞬间领悟,说你这招太狠了。几个月之后打主人公的人愈发顽劣,最终被送进了监狱。主人公说,如果你真的愿意一个人垮台,你就在他做出不好的事的时候什么都别说。所以,同理,你看到外国不好的地方,你何必批判资本主义吃人什么的,你何必批判外国政府。如果他们真的不好,你什么都不必管,你只需要缄口不言,他们就会自取灭亡。

有一个逻辑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微博上辱骂特朗普已经成了政治正确,一口一个川建国,什么胸前的红领巾飘扬。可是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美国衰落,干嘛骂他呢?如果他真的治国无方扰民有术你们应该往死里夸他啊,把所有的彩虹屁都用上,变着法子夸,把他夸到让美国人民都认为他是世一统(世界第一大总统),继续选他,永远选他,让他继续祸害美国人民,不就大功告成了吗。可是你们骂他,那万一有个美国人碰巧看到了中国网民的言论,思考一下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嗯下次投票不选这鸟人了,那咱不就亏了吗。所以,中国的网民骂他无非就是两种思想,一是因为他干得其实还可以,所以你们要骂他,让美国人选掉他。二是你们真心觉得他垃圾,骂他是为了显摆自己。

这就是我所厌恶的。微博已经成了义和团的大本营。爱国主义成了无赖的庇护所。

他们骂留学生,骂外国人,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在资本和权力上都一无所有,他们和海外华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活在中国。爱国已经成为了他们炫耀的一种方式,为了这种炫耀他们可以说出无数没有下限的话。能够体现出他们成就感的只有活在中国这一点。莫名让我想到了当年的红卫兵,我没知识,我没文化,我没钱,但我是无产阶级的革命斗士。仅凭这一点,我就比你们这些烂地主、右派、臭老九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是又让忠诚的你们失望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欢迎留学生回国,外籍人士算了,可是外籍人士连检测都不用做,也不用隔离。一个女人只是要了一瓶矿泉水,被你们辱骂了三天三夜。你们说她是特权阶级,这特权也太廉价了吧,真正的特权阶级是你能见到的?你们其实心里心知肚明。我看到那三根头发之后,我让我父母送早饭的时候给我带十瓶矿泉水,有一说一,你还敢用那热水壶吗?而今天我又看到了更骇人听闻的故事。

酒店给我送早餐的时候,我和大妈隔着房门聊天,她说本来我们是不用给你们送东西的,就是因为那瓶矿泉水。所以你看,你们辱骂了矿泉水女士三天三夜,可政府也知道些许不合理,很快做了改正。同时,由于我们那一天太多人反映饥饿的问题,第二天的口岸开始发放方便面

不仅想起义和团们“如果真饿三十个小时早就饿死了,娇气”的言论。政府的效率如此之高,对比你们的心胸是如此之狭窄!

年轻人反对的声音,是一个国家前进的力量。英国正在走下坡路,这是毋庸置疑的。人们从政治经济等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问题,而我认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年轻人的政治性不断的减弱。我写过一篇分析大选的文章,我的经济老师看过之后对我大加赞赏,她认为很多英国的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都对自己国家的政治了解得没有这么透彻。为什么保守党能获胜,是因为投票的都是老年人。美国却截然不同,之前那个非常火的视频,在街上采访小孩子对Trump的看法,小孩子们说的话都非常精辟。如果一个国家的年轻人失去了政治性,失去了反思的能力,对国家只拥有服从的躯壳却没有信仰的灵魂,那么这个国家注定将失去活力。

一个帝国的衰落,永远都是从国民失去活力开始。如果他们的国民停止了反思,和平时期容易被煽动,危机时期政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在每一个地方紧盯着不放,那他们的衰落,是迟早的事情。

无端谩骂是一种过错,但反思绝不是罪过。我的参政议政、建言献策当然得留给伟大的祖国。我现在认为中国最伟大的一句古话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建言献策,可以不听取,但一定要听,因为兼听泽明,偏听则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