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不少人怀念常凯申,我当然知道他们的用意,但其实,我一直对此很不以为然。

常凯申并不是个现代人,他当政的时候,中国人也很苦。这是由他的思想水平决定的。他的任何想法、行为都不可能凭空而来,而要受到思想资源的限制。

有位朋友说得好,熟读《曾文正公集》,服膺王阳明思想,而不是《常识》、《联邦党人文集》的常公,只能以王阳明、曾文正公这种前现代人为“做人楷模”,不可能象潘恩、杰弗逊那样理解、践行字由、契约、拳力制衡,也根本无法明白戴高乐所谓“消灭……威胁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其合法化”的哲学意味,因其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和训练。

历史没有什么温情和敬意。阿克顿勋爵说,历史是个邪恶的老师,只对字由人述说真相。唯有字由人才有资格和能力从中汲取历史教训,而常凯申并不是字由人。因为,他的偶像王阳明、曾国藩并不是字由人。

同样的历史,卫道士常氏看见了仁义道德;而迅翁看见了幽闭、吃人。

为什么我们对待同一个史料,会得出不同的看法?就在于有没有字由人意识。我读《史》《汉》,对汉武帝恨之入骨,光凭他在位时,天下户口减半,就基本可以认定,他是个草菅人命的屠夫,还别说他自此加固的颛制制度,为后来的蠹财者提供了经典的模板。可是很多人,包括一些研究历史的学者,本身也是草民,无拳无勇,却对其顶礼膜拜,称为汉武大帝,为什么?就因为以奴性的眼光看历史,屠夫一定头顶太阳,光辉灿烂。同样,蒋氏难道是善男信女?那些至今膜拜他的知识分子,不同样拥有一双奴性的目光而不自知吗?膜拜他,跟膜拜……难道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们不能因为……,就认为那时好。看看某老帅自述,大年夜光着一双赤脚,踏着雪粒去外面讨饭而不得,这样的国家,如何保持吻 腚?如果能,那简直是对人类的侮辱。在黑暗的土地上,任何反抗都有天然的正义性。这也就是我曾经提到,连太平天国我都同情的缘故。我不像一些非此即彼的腐儒,以前猛夸李闯王、洪秀全,时代一变,又人云亦云吹曾国藩、李鸿章。邪恶的土地上,开不出良善的花朵。李闯王、洪秀全,正是朱明和满清邪恶证权精心培育的恶之花,试想一群衣衫褴褛的两广人,振臂一呼,半壁河山响应,为什么?明知这一站起,生之希望渺茫,死之概率巨大,仍群情愤激,一往无前,为什么?无它,时日曷丧,欲与汝偕亡耳!

常氏真的,也好不了哪去。

为夺取证券,引进魔鬼,出卖灵魂,为虎作伥,颠覆民国,首倡档国,其罪一也。

煽动民族主义狂热,鼓吹国 家主义思潮,钟情纳粹,激怒凶邻,导致战端遂启,半壁河山化为焦土,其罪二也。(具体可参看王鼎钧回忆录)

一声令下,炸毁大堤,并未有显著战果。而八十九万平民,一夜之间化为鱼鳖,哀哭无可告诉,冤魂何处皈依,其罪三也。

抗战士兵穿草鞋,甚至打赤脚,十人共一条步枪,强缚上战场,无异将人送死。其罪四也。(见《剑桥中国现代史》)

贪污腐败,军政离心,导致……遂使神州陆沉,其罪五也。

接管夷洲,夷洲民众扶老携幼,箪食壶浆,迎接王师。孰知为政无德,土著失望;而不思悔改,悍然血腥朕鸦,乃使夷民离心离德,至今为恨,其罪六也。

……

劣迹种种,罄竹难书。可历史的吊诡在于民族主义的语境下,刽子手会奉为英雄;在习惯比烂的文化背景下,光头就此被尊为常公。

这样的人,又有多好?你拿它去比坏,它确实迥乎不及;但你要说它好,就我所读的史料来说,实在难以认同。

当然,在晦暗的状况下,比坏确实不得已,矮子里挑高子,是国人长久以来无奈的一个选择。但我们知识人要清醒,不能因为有最矮的,就把略高的视为高子,奉为神灵,尊为明君圣帝。侏儒永远是侏儒,因为世上有星空,有道德仁义,有真正伟大的参照物。

呜呼,希望我们有朝一日,终于可以昂首伸眉,响亮地爆一声:“我不想比烂。我有天赋的神圣权利,谁也不能逼我比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