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焕：个人悲欢永远在宏大叙事之上

文/童大焕2020.4.15

【1】

被两篇有关个人悲欢的文章刺激了。

一篇是诗人余秀华的《爱国贼和爱国奴：关于方方日记的一点小想法》（2020.4.13），她在文章中写道：

打个比方，网上有人说我诗歌写的灰暗，悲伤，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我去你×的。无论多么美好幸福的时代和国家，个人的哀伤是不能剔除的，除非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个人哀伤的群体，你们不觉得可怕吗？一个人的悲伤是有层次的。疫情严重的时候，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是却不是为整个疫情，却是为一个个非常具体的人，这其实也是具体的个人情感，不大。

一篇是风言细雨《1%的人凭什么让99%的人不快乐？》（看那日出日落2020.4.13），文章说：

昨天看到武汉一位在疫情中失去丈夫和女儿的母亲发的微博，这么一条被删的微博，竟然引来无数网民围攻，如同围攻方方一样：“你只能代表那些死去的1%，不能代表武汉，不要来干扰我们这些活得好好的99%。”

这位母亲昨天说：“看了微博，这么多的评论让我惊到了、本人何德何能、小小的平民百姓，居然能惊动不亚于方方批叛规模，确实有点受宠若惊。但我有点弄不懂我前面发的几篇微博为什么被屏蔽了，有哪位热心网民能告诉我，毕竟你们才是专业。”

我按图索骥，找到了这位母亲的微博，她表达的，无非是一个正常人都有的悲伤与愤怒：

昨天家人去汉口殡仪馆接女儿的骨灰到石门峰，准备安葬。家人安排侄女，侄女婿同去。因为女儿未婚，属于夭折，长辈是不能参加接她和安葬事宜。我在家，看着她的像片，这大个人，转眼之间变成一把灰，还要同龄的姐姐去接她。窗外绿荫连绵，网上晒年轻人的各种作，各种美食，现在都与她无关。曾经几时她也是其中一色，笑闹跳脫。妈妈，半秋山出烤肉了！我们去吃小糖人吧！妈妈看我买的衬衣，妈妈烧虾子我吃吧！妈帮我把快递拿回来，妈我帮你买了最新的小黑炭的手机套。妈你真抠，妈记得喝水、妈我帮爸爸下了手机铃声！还有病中看我的眼神儿，女儿呀，我要怎样坚强才能承受这一切。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该向谁去说，去讨公道！还我女儿。（哭泣的亡魂 4月10日 08:23 来自 iPhone 7 Plus）

这样一种只要是人就会有的情感，居然引得一些人看不惯，甚至用“不要来干扰我们这些活得好好的99%”这样的宏大叙事，斥责一位悲伤的母亲，确实让人不寒而栗。

【2】

也许，刺痛那些人的，不是个人悲欢本身，而是“我该向谁去说，去讨公道！还我女儿”。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会去关心别人的悲欢。如果他真的看见了别人的悲欢也会悲欢，就不会说“你只能代表那些死去的1%，不能代表武汉，不要来干扰我们这些活得好好的99%”这样的话，因为，他悲伤都来不及，哪里能说出这样猪狗不如的话！

所以，无论个体有多少悲欢，事实上都动不了这样说话的那些人的，铁石心肠。

在一些人眼里，是“讨公道”一类的词语和行为，在影响他们对于时代和集体的“美好观感”。

但我要说，个人悲欢永远在宏大叙事之上。这是人类不死、人性不灭的根本依据。

面对疫情，全球70多亿人、所有受伤害的国家和地区都全力动员，就是因为人类在乎个体的悲欢。国者，民之利也，国家存在的目的，也在于努力保护个体之自由、权利与幸福。

虽然说“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才是社会常态，如果一个人天天都为他人的不幸痛哭不已，那在70多亿人的世界上，他一秒钟都不可能收获幸福。

但是，当一个人不能感同身受地体恤他人的个人悲欢时候，他已经离“非人”不远了。

当别人悲欢的自由他都要妄图剥夺的时候，他已经离魔鬼不远了。

【3】

在我们这里，一些人斥责他人“你只能代表那些死去的1%，不能代表武汉，不要来干扰我们这些活得好好的99%。”时候，另一边，NYT（纽约时报）的Newsletter鼓励大家写日记，一方面帮助自己理解这段经历；另一方面为后人认识这个时期提供资料。“祝读者有一个思考的夜晚”，（Have a thoughtful evening），Newsletter以这句话结束全文。（周雪光2020.4.15 08:22 微博）

再说，那些动辄“代表99%”、“代表中国”、“代表亚洲”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做代表，你经过了谁的授权？

【4】

我不相信类似的话语，会出自一个正常人之口。我相信他们是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操纵着，在集体的幻觉和民族主义的狂欢里，寻找着虚幻的存在感。甚至有可能，直接干着“给钱发帖”、“给钱谩骂”、“给钱咬人”的“地下勾当”。

一些人在虚幻的群体之下，违法犯罪的罪恶感会明显减轻。他们倾向于放纵和放任自己的恶行。所以，越是不具备独立精神的乌合之众，越容易被煽动，电影《浪潮》及其背后发生在美国高中的真实实验也告诉我们：我们每个人，离FXS的距离只有短短五天时间！

警惕啊，善良的人们！

【5】

很多年以前，记得有一位人民大学的学者呼吁网络实名制，当时引来剧烈的抨击。人们担心网络实名制会不会导致信息泄露？言论自由会不会受限？

我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态度。网络上查“网络实名制 童大焕”，也没有找到相关文章。

但我现在要说，网络实名制真是好。就像刚开始手机有照相功能，很多人也担心公民隐私会泄露，事实是公权力受到了无时无处不在的更强力监督。

网络实名制至今没有真正实行，给了很多网络喷子、网络水军游刃有余的机会，网络言论空间，几乎变成了“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逆淘汰空间。

它严重败坏了中华民族的思考空间、辩论空间。

【6】

我们要重塑健康的网络空间，请从实名制开始，请从打击各种导致群体罪感、道德感迅速下降的“网络水军”开始。

从这两个方面入手，效果可以立竿见影。

记得2013年 9月15日反日大游行的时候，西安日系司机被砸重伤，沈阳日系车4S店被烧，当时有学生问我：

童老师，咋办啊，再过两天就是918，事态会不会更恶化，不可收拾啊？

我说，不会的，失控的话，没有人能够承担得了后果。只要公安一纸通令，立马消停。

第二天的情形，果然如此。

【7】

今天看到一首诗是这样的：

《奇观》

韩敬源

在一个将近100人的

高校校长微信群中

从新冠病毒爆发

一直到今天

既没有一个人退出群

也没有任何人

发过任何一条信息

连一个字也没有

我好像进入

一块墓地里

2020.3.5

 

这是无声的中国。小丑在狂欢，直人在沉默。【完】

本号禁言期间（2020.3.9—4.2），应对未明病毒系列评论之47—70篇，已转移至“大焕人生能量守恒”公号发表。该公号将长期作为备用号保留，请识别或扫描以下二维码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