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美丽

《天赋异禀》里北极星为了掩盖自己的超能力把绿发染成黑色

假如2020年还有人煞有介事地宣称“正经人不该染发”,大概率会被人用“大清早亡了”这样的话反驳。

然而最近却有一位网友因为染发问题举报了动画片《菲梦少女2》,理由是头发五颜六色,穿得花里胡哨还在舞台换装,“价值导向有问题”。

据新浪娱乐报道,该条举报被受理后,湖南省广播电视局对此“高度重视”,并“立即责令金鹰卡通频道核查整改”。

在回复中,湖南广电局针对举报者提出的三点疑问进行了解答——

第一,该动画片讲述的是少女努力奋斗的成长故事,十分正能量,没有价值导向问题;

第二,由于动画人物较多,将头发设计成不同颜色是为了提高角色辨识度,并非提倡染发;

第三,片中有音乐舞台表演环节,所以才会出现日常服装和舞台服装的切换。

很多网友都表示,这样的解释在逻辑上是无可指摘的。但金鹰卡通还是第一时间停播了《菲梦少女2》。

这种处理方式一下子激起了很多质疑的声音——

“那我要举报喜羊羊,因为他们都不穿衣服。”

“这都能举报成功,真的不是愚人节玩笑吗?”

“建议看黑白电视。”

尽管网友们的反应让这场因染发而起的举报风波看起来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可正是这种一边倒的声音让人更加迷惑:

真的会有人因为动画角色染发去举报吗?

01、总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染发

其实,回顾这两年在染发问题上引起的争议会发现,无论是“有人因动画人物染发举报”,还是“举报动画人物染发居然会成功”都有迹可循。

去年五月,黄磊女儿黄多多曾经因为发色问题上了热搜。

起因是黄多多的妈妈孙莉在微博上分享了几张女儿的近照,而照片中黄多多的一头紫发十分抢眼,导致这条微博的评论区成了大型的吵架现场。

一些网友夸赞她“漂亮”,羡慕她的“自由”和父母的“开明”。

而另一些人则觉得小小年纪染发不好,既“对身体有害”,又显得孩子太“早熟”了。

他们翻出来之前黄多多打耳洞、化妆的视频,语重心长地总结道:这孩子真的不像十三岁,太早熟了。

而这种染发的自由与年龄挂钩的想法,正是这几年屡次出现的染发争议中,最普遍和强势的一种声音。

正因如此,每当染发因为某个话题出圈的时候,兜兜转转,总是和学生,青少年这类人脱不了关系。

去年十月,网传西安一高校禁止学生染头发、穿汉服、谈恋爱,如有类似行为,学生将被记处分。

尽管后续涉事高校迅速否认了这一传言,并表示学校未曾对有上述行为的学生进行过任何处分。

但同时,该高校也承认,学校发出相关通知的本意,是不提倡本校学生有染发,打耳钉等行为,“毕竟是学生,不应该显得太‘社会’”。

对于学校的回应,大部分网友都表示难以接受:

“都是成年人了,学校没资格管这么宽吧?”

“什么年代了,还在对染发刻板印象,而且还是教书育人的学校。”

然而一片反对声之中,也不乏支持学校决定的人:

“学校是学知识的,头发染得花花绿绿不如去混社会算了。”

“我同意,染个棕色黄色还行,又蓝又绿的真心欣赏不来。”

而这件事的荒谬之处在于,当被限制染发的对象从黄多多这样的孩子变成成年人的时候,网友们原先那套“长大再说”的说辞却突然失灵了。

长大后的黄多多们并没有迎来期待中的“染发自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语境和身份——学校与学生

在这一套逻辑下,染发依然不被当成一种单纯的个人选择,而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冠之以影响力,被贴上“不正经”的负面标签。

毕竟对于“该以学习为重”的学生来说,染发这样追求美或者个性的行为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注定会非常显眼。

老师和家长对于孩子成长表现的关注往往是通过一些“好学生”和“不学好”的标签,于是这种显眼就成了判断他们“注意力不在学习上”“影响同学”甚至“有早恋倾向”的重要指标。

《嘉年华》里,小文妈妈得知女儿被性侵,怒斥她披头散发、衣服不三不四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染发艺人在面向大众的电视节目中越来越被避讳了。

比如,湖南卫视曾在一份“宣传提示”中点名指出大张伟、李诞等艺人在节目中的发色不够“健康向上”,于是曾经表示“染发是对叛逆的最后一点坚持”的大张伟迅速认怂染了黑发。

而在浙江卫视的另一档节目中,也有艺人因为一头粉色头发被全程打上瓢虫马赛克。

对于这种行为,很多观众表示难以理解:

“艺人们的职业性质本就决定了他们的个人造型不会太过日常,染烫头发也是家常便饭,这也有必要整改吗?”

但与此同时,“误导青少年”这块牌子又被支持者搬出来,以证明电视台的做法很有必要。

从最初的“染发太早熟”到后来的“染发带坏青少年”,对于染发的刻板印象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被渐渐破除,反而不断“与时俱进”,被固化加深。

02、染发是如何和不良挂钩的?

每当染发的议题被推上风口浪尖时,很多人会忍不住产生这样的疑问:染发为什么会成为不良的代名词?

一种普遍的说法是,因为影视剧中的不良少年往往会染发纹身,所以久而久之这些行为就成了观众眼中的一种负面符号。

的确,在大量的影视剧中,那些成绩极差、酷爱打架的少年往往都会以一头扎眼的金发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在日剧《我是大哥大》里,主角三桥在下决心转学成为一名不良少年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理发店染了一头黄卷发。

而电影《伯德小姐》里,女主角克里斯汀也是以一头粉发表达叛逆。

但问题是,电视剧将染发作为不良少年标签的灵感又来自于哪里呢?

艺术才是真正来源于生活。或许,正是因为人们早已习惯把染发看作不守规矩的代名词,才会对影视剧中“染发的少年就是坏孩子”这样的逻辑深信不疑。

十几年前,当非主流少男少女45度角仰望星空,杀马特留着五彩缤纷的反重力长发在社交网络流窜时,染发就不可避免地成了这群人的集体符号。

当然,这种行为真正在主流舆论里激起水花的时间,必然要比杀马特早得多,但这其中的逻辑,却未必有什么不同。

主流舆论奚落他们,对他们夸张的造型、魔幻的行为嗤之以鼻。

也有家长警告自己的孩子,别学他们,因为这些穿着怪异,语言另类的年轻人,“看着不像好人”。

可他们真的“坏”吗?

导演邢维曾经拍过一个纪录片,叫做《梦与路——小镇青年 双面人生》。片子一共三集,其中第二集,讲述的就是几位杀马特青年的故事。

当被问及为什么要以这样夸张的造型示人时,他们的回答并不像外表那样让人震惊:

“做完这个造型之后,我感觉很自信很自信。”

这些来自小地方的底层青年,真的很需要做些什么来融入这个毫无人情可言的新世界。

面对城市的强势与陌生,夸张的造型给了他们勇气。

而在大众视野中,这些底层青年的个性表达显然是不受欢迎的,因为他们惊世骇俗的审美实在是和主流审美向去甚远。

但不受欢迎的,并不只是这些非主流青年的叛逆。

被主流价值观规训的人们似乎越来越抗拒个性,一边为自己画好一个刚好能融入主流的舒适圈,一边又忙不迭地把圈外的人劝诫进同一个圈子里。

尽管那些游离在圈外的人不一定是什么危险份子,但这并不会妨碍“过来人”们如老母亲一般循循善诱。毕竟,顺从主流,似乎比叛逆来得安全得多。

可问题是,叛逆,又如何呢?

03、主流永远在变,谁来定义叛逆

很多人一定注意到了,这一次的风波由染发而起,可其中涉及问题其实并不只有染发。

在网友的举报理由中,还包括“花里胡哨”的穿着。

说白了,就是某种认知视角下的“奇装异服”。

它们和打耳洞、浓妆艳抹一起,成为这个时代里继早恋之后,最能触动老师家长敏感神经的“不良行为”。

大人们对于这些行为的无端反感,形成得如此有理有据,实行起来又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以至于到了成年之后,也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去年,一位中学老师被爆料亲自在学校门口提桶给所有女生卸妆。

因为卸妆对象是中学生,所以人们理所应当地觉得“学习为重”“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为这种粗暴行为拍手叫好。

当街舞老师因为纹身被家长联名举报辞退,人们又觉得,“青年的价值观培养关乎民族未来”,作为老师,确实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尽管最后也没人出来解释,纹身和价值观到底有什么关系。

哪怕是与青少年无关的情境里,也可能有人会因为染头,毫无理由地被机遇拒之门外。

依然可以有人义正言辞地为这种做法正名:面试本就有面试的规矩和礼仪,公司也有公司的喜好和规则。

但真正让人恐慌的,就是这种无迹可循的规则。

原先那种特定语境下为下一代负责的想法,从真正的下一代身上辐射到了下一代身边的人,最终落到了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可说白了,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烫发染发,选择什么样的风格都只是个人审美而已,它注定会随着潮流的改变呈现出各种或令人不解,或令人惊艳的变化,并在背后折射出社会文化的变迁。

就像人们对待红极一时的杀马特那样,可以去评价他们的发色过于老气,他们的穿搭不合时宜,可实在不必去嘲笑他们的与众不同,更不该因为这种与众不同,就极力抹杀他们的存在。

如今人们谈起公共领域的各种审美禁忌,仿佛早已脱离了审美本身,而是极力用自己经久以来接受的价值观,去衡量这个时代出现的一切区别于主流的东西。

就像“爱美”本该是纯粹的个人选择,可当人们试图去为它加上“适度”“过度”这样的限定词时,它就成了一件在舆论场上颇为趁手的兵器。

使用它的人或许无意用它来一争高下,但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和场合祭出它,便能立刻显示出一种极具震慑力的家长式权威。

而如何定义这个度,又如何能保证个体自由意志的实现,就是主流舆论与个体永恒的角力。

对杀马特的绞杀,是因为不欢迎他们融入

这场较量注定在短时间内无法分出高低,但人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主流的力量如此强大,几乎达到了不可战胜的地步。

起初,混迹其中的人们自以为获得了免死金牌,在它创造的氛围里,追随者们产生了自己正定义主流的幻觉。

可当无孔不入的主流意识试图把一切“非主流”都定义成不合时宜的叛逆时,那些处于主流边缘被“误伤”的人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大部分安全感,实际上被动且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