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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就这样推着我们前行。

自小在公屋长大,父母都是典型的移民家庭,胼手胝足地养起一头家。幼时与当清洁工的母亲穿梭不同楼宇的垃圾房,执拾纸皮、拿着水喉冲洗黑垢,也曾经生活拮据,家庭最基本的生活开销都难以负担。

一直以来,父母对我的期望都是拥有稳定而快乐的生活,不用像他们经历饥荒、离异、惶恐,以及生命上处处的不安。参与政治、面对牢狱,或者成为每位香港市民口中的「聪仔」,都未曾出现在我长大时的脑海中。

家庭不谈政治,也只在很偶然的机会,才因要完成学业功课而细问父亲来港的经历。他在七十年代尾偷渡来港,当时整个中国闹饥荒,资源短缺,他所在的农村同样粮食短缺,一天有一两块蕃薯下肚已是桩美事。那时候在南部穷乡的所有中国青年只有一个目标:逃,逃到香港去。抵达富裕的香港,是他们唯一能扭转命运的生机。

偷渡来港,他的叔辈同乡早在六十年代尝试过,那时偷渡失败返国要坐牢,这个政策却在七十年代松绑了,造就新一波的偷渡潮。他听说有同乡即使历经十二次失败,依然再接再厉,皆因冒险穿过怒海翻波,总比坐而待毙好。那年22,他于汕尾上船,一只小舢板坐着十数人,撑起他们希望的帆是由众人家中的被单缝纫而成--相当脆弱,却又是他们仅余可以依赖的。

船家点好人数,出发,有份撑船的乘客收费便宜一点。众人携带的口粮只有一两包花生,将就着吃,在一日航行后卒之抵达中途岛屿,众人先上岸央求住户赠一口救命水,然后稍作休整再度出发。经历总计两、三日的航行,他们幸运地上岸,完成了任务的第一关。

而这一关,很多人都通过不了。航行期间,他们看过发胀的浮尸,也在心中回想隔壁村落所收过的回信,一整个船队在海上难以预料的暴风雨中全数沉没,成为投奔怒海的注脚。能够抵岸,是运气,也是勇气。

然而,上岸的那一刻,他们却被装作好心帮忙的蛇头拐走,要求在香港家人付出巨额赎金。经历一个星期在鸡寮与绑匪的议价和争持,最终他也能成功逃脱并找到亲友后,由蓝田坐车到金钟,在「抵垒政策」生效时取得行街纸,再也不怕警察在大街上的截查。

行街纸到手便可以立即开工,第一天在牛头角做泥工,一天工钱是六十元,据他说,是中国农民一年的收入。八十年代上千元一天的工资,更是当时中国人民望尘莫及的工资水平。他再也不用经历「断粮」,挖树皮、出海危钓的日子。

在各种地缘条件下挺立的香港,一直给被在此安身立命的人视为舒适的避风港,也孕育了无数影响世界的人才。世界运转得很快,于2019年开始,中共治下的香港却成为人们争相逃离的地方。我的父辈多是「经济难民」,而这一代的全是「政治难民」;上一代对共产党的憎恶犹存,我们却要因深爱我城而离开;来到香港是种金的开端,离开香港却是迷茫的开始。

六年前,就在九月左右的这段时间,我人生泛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学生领袖」。到今日,远离家乡,登上了一些排名、得到了一些曝光,却令我想起过去世世代代的香港人,如何摆脱极端恶劣的环境来到这个富裕之地,再历经廿载摧残,成为社会栋梁争相逃离的地方。

若有选择,我倒希望就如父母对我的寄望一样,成为一位朴实、平凡、无华的人,静静地为着我爱的人和事付出,在暄闹中留守在舒适的角落,看着日落,看着日和。

一切都是时代的潮流,推着一代又一代人,作出他们意想不到的抉择。而这些痛苦的决定将如何决定人的前路,取决于意志、毅力,以及无可避免的运气。

在每一件历史事件发生后,我都习惯默默地回顾过去--看到在旧照片的我,与如今有何异同,提醒我毋忘初衷之余,也要日渐进步,适应新的岗位。

十年前的我,中六刚开学,忧心忡忡地准备着令人窒息的高考。那时候,我看着天,想像在大学无忧无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