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最高检和公安部终于通报了鲍毓明案的结果:性侵行为不成立,但吊销律师执业证书,并驱逐出境。

因为我几个月前从雪琴那里了解到此案存在的争议,以及南风窗最早那篇报道的问题,所以心理落差没那么大,但朋友圈里的女权伙伴都非常失望。

曾经一起为了这个案子给加州律协寄信的同伴,也在北美女权群的事件里关系破裂了。我和Siqi、雷雷还有七七介入的江苏师大性侵案,后来也因为疑点重重无法推进而遗憾退出了。可能今年对我、对女权和米兔运动来说都是遭遇挑战的时期。

在上一篇关于北美女权群的文章里,我反思了米兔运动的危机,现在我担心的是女权主义者所经历的挫败感。米兔当然需要重视事实,面对个案时的审慎是必要的,但审慎的基础是足够的信息,在一个谈不上有程序正义、信息公开和信任基础的社会环境里,在面对权力垄断所有信息和决策的黑箱面前,我们和大众陷入的一样是赌博的困境,当我们无法循序渐进地获取可供质证的事实,女权主义者必须把道德维系在那个“ta就是受害者”的可能性上并且义无反顾往前冲,用个体的肉身去承受失败的风险。

如果需要质证的指控变成只能靠信仰去完成,就一定会给钻空子的人留下机会。其实我们早就该意识到,要求一个不正义的系统孕育出纯洁的运动、绝对的安全空间和完美无暇的反抗者,都是可笑的。很多反抗者是抱着犯错的觉悟反抗的,因为“犯错”本身就是反抗的哲学。太介意把自己的手弄脏的人,太介意污名化的人,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反抗者。

对此我曾说:这是一种非理性的状态,但我们选择了非理性——当我们意识到这整个压迫的系统,正是建立在长期合理化不平等的“理性”上之时。

但与此同时,我自觉仍然有义务去分辨真伪,我依然认为人人都应该有一条忠于事实的底线,当证据超过我持有的信仰,就不应害怕承认错误,这也属于“抱着犯错的觉悟”的范畴。

最大的危机可能是,这个社会已经不在乎事实,也无法求得事实,是非黑白便只能靠拼力气和声量,更多的时候是诉诸权威,这可能是女权运动为什么在社交媒体上趋于网暴化的因素。而一个没有透明度的系统,也终究会反噬到自己——无论官方公布什么调查结果,人们都不会相信。

再回过头来看当时参与致信加州律协的行动时,虽然有过疑虑,我还是觉得我们做了该做的,对于公共事务,质疑、批评和施压是公民的权利和义务,而公权力机构也有责任和能力进行调查澄清。

这对女权主义者来说也是成长的机会,但如何尽量保护自己的心力,我的经验是明确认知自己的能力和责任界限,知晓自己行动的风险,情绪上不为超出自己责任的事物所累,不把个案中的问题投射到整个运动和社群。

对于路人,我只想说,尽量少用“反转”、“打脸”等话语嘲笑那些敢于不服的普通人,之所以屡屡出现“反转”,无非是因为我们都难以知晓调查取证的过程,信息垄断的作用就是剥夺大众知情参与的能力。每当你嘲笑一次“打脸”,就可能有多一个人失去关心公共事务的自信,宁愿在今后选择沉默和不作为。

在一个暴力的环境里,人们要靠互相保护脆弱性来前进,行动者多一些审慎,旁观者多一些宽容,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坚持。

鲍毓明案并没有结束,更重要的疑问也没有解答。抛开这个试图盖棺定论的通告不谈,有一个朋友写道:“包养少女的律师,卖儿卖女的父母,经常被伪造的出生日期,没完没了的话题反转和嫖资纠纷。就这生存环境不要奇怪大家为什么不想生女儿。”

这个社会仍是如此不堪,而我们总有下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