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这几个月国内参观人数最多的展览,无疑应属国博的“真理的力量——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主题展览”。
单从那一面令人印象深刻的马克思著作译本墙就可看出,国博此次办展颇费了些心力。笔者一直以来对于母校北京大学与中国共产党早期历史的渊源颇感兴趣,因此也就格外关注此次展览中有关马克思主义在华传播的藏品。而其中一件与北大有关的藏品尤其引得笔者注意——这便是“发起马克斯学说研究会启事”(1921年)。
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1920年3月秘密成立,1921年3月公开发起)是中国最早研究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团体,其重要性与历史地位不言而喻;而该研究会的发起启事若确属原件,自然也是极具分量的革命文物(要按照现在的文物分级法,必然也是国家一级文物)。可就在笔者怀着“崇圣”之心仔细观摩这件藏品时,却发现了极为蹊跷的一个细节,即该稿纸的边款。
对,没有看错,就是“国立北京大学附设内分泌学研究所稿纸”。
当然,不是说学医的就不能干革命(想想我们的鲁迅先生);再说,也许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发起启事的撰写人用的是他医学院室友的稿纸呢(这份启事最早的几位鉴定人或许就是这个想法)。这里真正蹊跷的地方并不是学科,而是时间。
北大并不是打一开始就有医学院的。北医的前身“国立北京医学专科学校”创立于1912年,是一所独立的国立医学院。1928年,国立北京医学专科学校成为新的北平大学(注意,不是北京大学)的一部分,即北平大学医学院。1937年抗战爆发,北平大学西迁,原北平大学医学院才并入日伪所办“国立北京大学”,成为“国立北京大学”的一部分。而具体到“附设内分泌学研究所”,查北医权威校史——罗卓夫、孙敬尧主编《北京医科大学的八十年》一书记载,成立于1940年6月:
请问,一张至早印刷于1940年的稿纸,如何写下一则1921年的启示呢?
或许有人会说,一份日伪时期的抄录件也自有其资料价值所在。可更让人生疑的是,这份启事竟然连19位发起人的名字都搞错了。
查对1921年3月23日《北京大学日刊》上的“发起马克斯学说研究会启事”发起人名单就会发现,这份所谓“原稿”将19位发起人的名字写错了4个,其中:范鸿劼(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早期党员,1927年与李大钊一同就义)误作“范劼”,吴汝明误作“吴汝铭”,吴容沧误作“吴溶沧”,何孟雄(后任中共南京市委书记,1932年牺牲)误作“何孟鸿”。如此拙劣的赝品,不知道是纪念还是亵渎这些革命先烈呢?
笔者不由好奇,这样的赝品怎么会出现在国家级大展之上?又究竟出自何处呢?于是,笔者便顺藤摸瓜找到了2010年的一则新闻——“‘发起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启事’原稿惊现常德”。
原来,这则伪启事最初是被一位湖南常德私人藏家收藏。报道中还提到:“中央文献研究室专家杨志强和省、长沙市博物馆两位专家对这份手稿都极感兴趣,他们告诉记者,‘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是北京共产主义小组在早期的一个组织,由于‘发起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启事’相关原始文献资料很少,他们暂无法辨别这份手稿是否为原稿,如为原稿则具有非常高的研究价值。”
虽然报道中并未明言,但这份“赝品”之后的经历却无疑告诉我们——这几位专家最后得出了怎样一个鉴定意见。
2012年,常德市“东方红博物馆”挂牌成立,并被授予“全国人文社会科学普及基地”称号,而这则伪启事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2018年初,北大红楼开设“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早期传播陈列馆”,这份伪启事赫然陈列其中,得到又一次的承认与背书;直到2018年5月,这份启事最终正式跻身国家博物馆所举办的国家级大展,受到万人瞻仰。其“力量”之大,不得不令人感慨。
而著此小文只是希望,这赝品的“力量”,终究还是会败给“真理的力量”。因为“真理的力量”,首先便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