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飞来乌鲁木齐,中午转机到库尔勒,又坐四十分钟出租车来焉耆。故地重游,是为参加6月22日上午10点钟人家对嘎玛桑珠的“公审”。在乌鲁木齐一下飞机,开机便收到儿子的短信,简简单单四个字“节日快乐”,忙问今天啥节了,回复是让我“自己猜。”搜肠刮肚猜不着,打电话到家,才知道是父亲节。他一天天长大了,知道惦记在外奔波的老爹。我陶醉于这份牵挂。

既希望他知道出生前的变故,又担心我过于负面的遭际,对他成长有不利影响,毕竟他要走自己的路,所以我在外边很少提他,更不奢望让糟糕的心情过多传染他。他有自己的眼睛,对警察照例上门习以为常,对我的经历和得失偶有留心。曾问过他,觉不觉得爸爸麻烦,有没有让你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他摇头说没有,知道爸爸是好人,知道如今好人难做。他把陈桂棣夫妇的新作《等待判决》拿给老师和同学看,还向英文老师推荐了《老妈蹄花》。对于进家执勤的警察,他很能理解,“要不来看着爸爸,他自己家人吃什么?”

晚上到了焉耆,鬼使神差想起往事,关于我的两个父亲。他们是普通人,一个给了我生命,一个教我做人处事。他们共同影响了我,决定了我的人生轨迹。他们都是富农出身,当年两家结亲算是门当户对。“解放”后他们都“翻”了身,或受社会歧视,或遭当局管教,怕党都怕入骨髓甚于避猫鼠,都知道党够狠官够绝,自家脑门软都要我遇事千万别出头。但我学到的不是这些,这才眼巴巴念个历史系,却入世惹这么大麻烦。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我不知道,反之是否也言之成理。儿大不由爷,此事古难全,有心栽花无心插柳,事与愿违的名堂,令人生多了几分意外,添了诸多失落。我哪怕对得住再多的人,也还是让这两位故去的父亲,至今最最不能省心。

把今晚推特儿排列了一下,竟然是对两位父亲的缅怀,换个角度,可能也算是对独生儿子的殷殷劝勉。将来有一天,他会为人父。我祝福他走好,但我决定不了他的路。境界高的师长,对自己学生的成就,或能由衷兴奋,因为前人说了,师不必贤于弟子,又说了冰寒于水青出于蓝。只可惜就这点师德,到今天到了高校,能做到的倒爷和老板,几乎已经是凤毛麟角。象牙塔不再德行也不再,有的更多是拿银子开买卖,支摊子树竿子,或视学生如苦力,或招徒弟做靠山。但我想,人之为人,在世上唯一不嫉妒的就是对儿子,盼儿子超过自己,让他有事业和生活,让他一辈子开心,也是我当下最大的心愿。

浦志强 2010年6月20日 新疆焉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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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本姓张,仨月大送亲舅收养承祀改了姓,生父四四年才十四岁,便顶替被撞死的爷爷到日本人铁路做工,蒙叔伯帮衬,撑门户侍奉奶奶带大三弟妹,供弟弟小妹上大学养我等五子女。老人说过,骑不动了想要台电动车,但零七年三月十日猝然去世。次日把他下了葬,我便飞广州出庭番禺,就为办电动车案。

二、生父极尽节俭我“发”了他也不下饭馆。小时他赶集把我放小筐里看车,否则为省二分存车钱他豁得出正事不办。养父生意人不以为然,“钱不是攒的是挣的好汉不挣有数儿的钱,该花的要花不该花的别乱花。”我继承了倔犟忘记嘱托,该花的花了不该花的天天胡花。

三、幼时家贫但多承双亲溺爱我倒没受太大罪,养父常言饭要吃饱菜要吃少,从此奉为座右饮食习惯于科学要求相去甚远。九八年净重达二百三十八斤,低头不见自己脚尖儿。当年开桑塔纳2000我得倒撅着让屁股先出门儿,都怪肚子太大了让方向盘顶着碍事。

四、养父沦陷前经商有俩钱儿,爷爷拿了孝敬省吃俭用光顾买地,四七年凑九十亩土改划成富农,累父亲后半辈饱受歧视。我好睡懒觉假期回家除力气活寸草不拿,老头子五点起床,等我一醒就指鼻子开骂:“啥叫贫下中农?象你这日头老高了还睡的,就他妈只配当贫下中农!”

五、养父五六年加入运输合作社,赶大车直到六六年六月二十六日下放,此后坐吃山空生计无着,常常家无隔夜粮。记得有次父亲给我八分钱,要我买两盒火柴四分钱小白菜。七三年学校包场看木偶片《小八路》,每人要交五分钱可全家只有二分,我终于没看成。

六、养父八零年即赶毛驴车作买卖后专赶集摆摊卖烟酒茶糖杂货,本县产散装白酒七毛五一斤足斤足两不掺水回头客特多,放了假我总帮他招呼每天卖二十多块挣能两三块。春耕和福牌烟每包一毛五畅销,进价一毛三分六扣税能赚八厘,金版纳春城烟五毛一包得算很贵的。

七、养父母是文盲又是四类分子,我七二年上小学二年级起就写“来客报告”,得写清啥亲戚来了干啥来了住几天走;七八年上初二得帮父亲和同事代写落实政策材料。现在常有人从永定门举纸条砸我门,能做做不能做偶而给五百块,“能忍忍,忍不住了拼命,你屈死算了,上访有屁用!

八、生父的死倔和养父的达观,对我性格影响至深。市场开放后养父已近古稀,我落榜后补习一年高考又在即,他赶上毛驴车到城里卖酸梨顺路开导我,“平常老让你好好念书别贪玩儿,要考试了你考上那最好,考不上咱做小买卖不会比人差,你别急考成啥样都中。”

九、七六年念五年级,打草卖钱班里买推子我受命给同学剃头,但除秃瓢儿不掌握别样发型,只好拿村里孩子对付。某次树下弄一绰号“半拉糟”的小子,摁脑袋沿鬓角使劲但老上不来,人见他耳朵上血直淌,说你劁猪哪咋给他留记号?我怪他疼咋不吭声,这小子居然说没疼。

十、八二年考进南开大学,九月一日开学但川资没着落,养父送我到滦县火车站,找在车站出摊儿卖旱烟的老友王殿生告贷五十块,花一块六给我买张半价票去天津剩下的全让我带着。那年本县共三位考中这所学校,另两人都有父亲送行,我算是蹭的。

十一、八八年考入法大后没课了,到物校隔壁的石家庄仓库当装卸工一个月挣一百二十块,但几乎所有裤子都扯破了。我练过举重身大力不亏,几十号人里能抗两百斤麻袋上火车的连我只有三位,平常最爱把三十吨水泥装上火车,肚皮每次都磨破但搬一袋赚八分钱,肥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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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推特儿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