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是一群蝼蚁,为生命四处遭人白眼,而生活又苦不堪言。城市不是他们的,他们也从来不妄想会被城市接纳,可是任何活动,他们总是最早接受劫难的一群。他们是大运会被迫消失的一群人,他们是被医院送到荒郊野外等死的一群人,他们是被汽车碾压数次而不会令车停下的一群人,他们是在收留所里面非正常死亡的一群人。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的死“无足轻重”,因为他们只是蝼蚁,人类是不会去在乎一只蝼蚁的死去。

 

 

祖国,我的名字叫苦难

 

文 / joachimbene(上海海事大学)

 

 

全律法都包含在“爱人如己”这句话之内了。

 ——《加拉太书》5:14

 

一位城市的拾荒者,昨天比平时多捡了几个瓶子,他想奖励自己一下,坐一次到城市几年从未坐过的公共汽车去另外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他也买了票,可是他异样的着装,肥大的蛇皮袋,有点难闻的气味,说明了他拾荒者的身份。司机不肯为他开车,乘客也略显肮脏地把他的物品扔下,这可是他赖以存活的资本。他没有反抗,默默地走下去,和以往一样,步行去没有目的的地方,而车辆继续在他身边一辆一辆飞驰而过。

也许这样的场景你曾经听说过,或许还曾经见过。对于上车的那位拾荒者,你或许也皱起眉头,屏住呼吸,也许你还曾下意识地看紧自己的手机钱包,朝里面的位置再挪动一下。也许你还为那位男乘客的行为暗暗叫好,也许你对这一切早已经见怪不怪,也许……可我们又有多少人会站起身来,对那位司机说“你这样做不对”。又有多少人想起他们也是这座城市的一员,他们也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兄弟姐妹。

我记得有人是这样为这种行为辩驳:“不要拿‘我也会老’作为指责我的借口,不要对我的这种行为指指点点,作为乘客,他把那异味的蛇皮袋带上公共汽车,谁知道里面藏着多少恶心的东西,我也有权利捍卫我免受传染病威胁的自由。”

 

 

我们在乎的真的只是那有点异味的蛇皮袋,承认吧,我们所在乎的完全没有我们所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如果拿这个蛇皮袋的是如“丧家之犬”的孔子,如果拿着这蛇皮袋的是我们的上海市委俞书记,司机还会不发动机车?乘客还会把这个蛇皮袋扔下去而不觉心中有愧?恐怕就算让他们把热脸贴到这个蛇皮袋上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脏,这时候谁还会去在乎这个蛇皮袋有什么异味。在我们的内心其实完全可以忍受那略显难闻的气味,正如忍受那公交车上粗俗的香水味道一样,但是我们却无法忍受我们和拾荒者共处一车的事实,因为“我们”比“他们”高贵。

他们只是这个社会被抛弃被遗忘的一群贱民,他们的身份早已经随印度的种姓制度一样烙上永久的印记,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他们的生,他们的死早与这座城市划清关系。他们的身份与这座城市彻底无关,你无法在户口上去探寻他们存在的痕迹。

他们没有名字,你可以呼作张三,也可以呼作李四,更多的时候只是被我们社会标为“拾荒者”这个统称。这座城市从来没有会想起为他们留下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只能在别人抛弃的瓶瓶罐罐残羹剩饭里求得生存。大城市只会去记得那些大人物的挥斥方遒,对于他们的存在,我们一无所知,也从来无心去知。

他们从哪里来我们无从知晓,他们今天吃不吃上饭我们也不会去关心。对于他们的处境,这座城市从来都也不会去记起,我们像躲避瘟神一样漠视着这群人的存在。像我们的祖祖辈辈一样,这群人只能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了上天,上天让他们生就生,上天让他们死就死,对于生活,他们也许可以简单到最原始的两个字——活着。

他们没有亲人,没有身份,除了那早已经埋没在尘埃里的生命,他们真正的一无所有。对于那不开车的司机,我们还会说她是某公司的职员,我们还能去探寻她的痕迹。而对于这个拾荒者来说,除了留在视频里的短暂时光,他的下车注定是汇入大海,下一站在哪里,他还会在上海么,这一切都是未知。

 

 

如果可以穿得像个人样,谁会整天穿着同一件捡来的衣服生活。如果社会保障做到位,他们又有多少人会靠这种方式屈辱生活。谁不愿意过着有明天的日子,谁不知道整洁比肮脏要好很多。可是他们能够获得这些么?如果不是遇到什么灾难,又有多少人会离开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如果不是生而不平等,又有多少人会选择乞人口食,而这些我们问过他们没有?

我们早已经习惯了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我们损失了多少利益,可是又有多少人为他们思考,在他们那卑微的一生中,社会到底亏欠了他们多少责任。他们现在还都在自食其力,但是比起那些社会的蛀虫来说,难道他们就一点都不高尚,人形的整洁外衣真的就比干干净净纯粹的心灵更值得我们向往么?欧西米斯也许会帮这个社会做出抉择。我们所要做的也许仅仅是一个必要的尊重,让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平等地乘坐公交车,可是这一点,我们都没有能做得到。

他们无处去诉说,上文中的老人只能够默默地走下去。在他们的脊梁上早就已经被压下了“忍受”,对生活忍受,对命运忍受,对不尊重忍受。他们只是一群蝼蚁,为生命四处遭人白眼,而生活又苦不堪言。城市不是他们的,他们也从来不妄想会被城市接纳,可是任何活动,他们总是最早接受劫难的一群。他们是大运会被迫消失的一群人,他们是被医院送到荒郊野外等死的一群人,他们是被汽车碾压数次而不会令车停下的一群人,他们是在收留所里面非正常死亡的一群人。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的死“无足轻重”,因为他们只是蝼蚁,人类是不会去在乎一只蝼蚁的死去。

以前有同学问我为什么会去学社会学,我以前总是含糊其辞地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回答。如果大家知道发生在我身边怎样的一个故事,大家也许会知道我为什么今天会做出这样一种抉择。

那天,我买了一些早点。感觉豆浆不是很合胃口,稍微喝了一口,就随手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当我过了一段时间,又回到那个地点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刺痛了我。一个头发花白的拾荒者,捡起我喝过的豆浆杯,一点一点地把它喝掉。我永远记得那一幕带给我的刺痛。本是应该在安享晚年的年纪,是什么把他们逼向城市去谋得生活。中国社会有这么多的不公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改变一下么?在社会学这里,我找到我赖以生存的动力。

 

 

在苦难深重的中国,这种背叛显得尤为可耻。中国的苦难,永远把他们的肉体,把他们的精神伤害得最深。今天的拾荒者也许是昨天失地的农民,也许是昨天上访的农民,也许是昨天刚逃出的被精神病者。他们是革命中牺牲掉最多的一群人,他们是饥荒中饿死最多的一群人,他们是遭受不公平待遇最深的一群人。

我从来没有忘记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我也是一个农民的孩子,我与这片土地血脉相通,我们之间有着剪不断的联系,他们的命运是我们这个国家最苦难一群人的命运,革命成果没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改革开放的成果也拒绝着他们的分享,千百年来,从来就没有谁对他们说一句对不起。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被抛弃,一遍又一遍地又被遗忘。他们是我们看来理所应当被牺牲的一代。

中国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有什么理由被我们所抛弃。老子说过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当时与林觉民先生的“以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曾经一起把我深深感动,可是祖先留下来的优秀传统,我们通通把他们一股脑抛之脑后,反倒是那些阴谋之道,假仁假义,政治手腕,厚黑学说在这个社会却屡见不鲜,乃至发扬光大。我们这个民族早已经丢掉了信仰,丢掉了曾经的那份纯真与去爱的能力。

这件事情我从来不想把它看作结束,我宁愿想把它当作一个开始。

在我的心里,想把这件事情和美国黑人平权运动相对比。一个不让座的美国妇女催生了民权运动的一个沸腾的开端。一个被赶下车的拾荒者难道在中国激不起任何太大的波澜。这真的是这个民族的可怜之处,事情发生到现在,除了那位被暂时停职的司机别无他声。也没有学者去呼喊,也没有媒体去关注,他们也许没有新闻价值,他们也许与我们无关。

确实,平权运动是有组织争取权利的一个活动。而拾荒者只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没有受过教育,松散的、没有任何权利的人的统称。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加需要我们社会中有能力的人去争取,去保障。他们没有能力诉说,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借口么?正义,就是保障社会处于最不利地位之人的最大利益。正义,就是不会为了一群人,而去粗暴地剥夺另外一个人的权益,这就是我心中的正义。

我也有一个梦想,什么时候我们不在是我们,他们也不在是他们,我们再也不骄傲地去区分彼此,我们他们都是兄弟姐妹。

爱人如己,彼此不分。

 

 

(采编:安镜轩;责编:黄理罡)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