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管队员的杯具一生:遭强拆后居住死于公厕(组图)

余德胜的遗像被安放在经简单改造的公厕里

一个城管队员的杯具一生:遭强拆后居住死于公厕(组图)

余德胜(左)生前爱穿城管制服

一个城管队员的杯具一生:遭强拆后居住死于公厕(组图)

 

余德胜住了33年的平房被拆

城管队员余德胜生前有33年时光,是在余干东山岭上一间不属于自己的平房里度过的。

在死前的一个月里,他面临着来自同事们的拆迁、家的破毁,最后被安排到一间仍散发着臭味的公厕栖身。

那间公厕像一场突然而来的头痛,平静时潜伏,躁动时夺命。

意外死亡,让余德胜的身后事也显得莫测。但整个错乱事件背后的成因和结果,则是他生前怎么也想不通的。

死于公厕的城管队员

11月10日,是余德胜死后的第71天。他生前的遗像仍被摆放在东山岭山脚下一个废旧公厕里。

公厕是他生前供职的余干县市政城市管理局(下称“市政局”)给他安排的蜗居之所。

门前,一堆乱砖头上还有死者生前晒着的衣服、裤子。推开公厕红色木门,一股异味扑鼻。

余德胜的遗像就摆在正对门口的旧木桌上,那里之前是公厕的收费处。照片上,他眼含微笑,神情淡定,身穿一套旧款的城管制服。这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衣服。

“房间”里杂乱地堆放着东西,一堵墙隔出了3个小空间,地砖上留着难以清洗的发黑的尿渍。

之前的粪坑已被沙子填埋得不露痕迹。

下雨天,这里返潮、漏雨。

余德胜休息用的床是用两块模板搭起来的,摆在一个几平方米的空间里,那是之前的女厕所。

而男厕所里,则有十几个打包好、还来不及拆的蛇皮袋,里面装的几乎是他的全部家什。

如果不出现意外,这间公厕将是他今后若干长时间里,和家人的安身之所。

8月31日却出事了。

头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雨。余德胜和妻子在东山岭上找了个能躲雨的地方躺了一晚。

自东山岭上的老房子被拆成废墟后,余德胜和妻子仍一直“妆在山上,因为山上还养着80多只鸡。

8月31日一大早,妻子章白莲便从山上运砖头下山,他们准备用老房子的砖头在公厕前圈个小院子。

当天6时许,余德胜对还在搬砖头的章白莲说了一句:“有点累,我要在这里(公厕)睡一会儿”。又说要“先换一件衣服”,没吃早餐。

7时许,“回家”的章白莲却发现余德胜已从简易“床”上摔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当天下午5时,余德胜被扶上了一辆黄包车,送往余干县人民医院急救。

医院入院记录记下了余德胜最后的时光:“患者(余德胜)于今日早晨7时突然头痛,位于前额处头昏,恶心呕吐一次,右侧偏瘫4小时、神志不清。”

住院后6小时,余德胜因“脑出血并破入右侧脑室”,抢救无效死亡,卒年50岁。

家人说,余德胜临终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晚9时,远在北京务工的余婷得到父亲死亡的消息,瞬间蒙了。

那夜,她直奔火车站。

9月1日10时多,余婷到达余干县城。同在北京务工的哥哥早她两个小时到家,人已哭得失声。

看到父亲遗像安放在经烈日烘烤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新家”,她差点眩晕过去。

“无事可做吃空饷的闲人”

一个普通城管队员,死前的最后尊严被扔在了公厕里,他生前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1961年出生的余德胜,17岁高中毕业后便在街上整日游荡,少不了干些打架胡闹的事。

1988年,他与章白莲恋爱并成家,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在此之前的1986年,经人介绍,他接下了到东山岭看山的活,成了看林人。

那时候的东山岭还归余干镇管辖,余德胜住在山上一个15平方米的平房里,后来他一直把那儿当成了惟一的“家”。

平房建于1980年,最初由余干县建设局管理,2005年市政局成立后,划归余干县市政局。

其实在1994年,余德胜就已经不干看山的工作了,而是作为聘用人员挂靠在余干县市政局城管大队。和全队所有人一样,他没有编制,只有合同。

余德胜热爱城管这份职业,一年四季都穿着那身城管制服,但一次突发事件让他的人生开始转淡。

1994年,在一次执勤中,余德胜拦下一辆正载客的黄包车收城管费,却惹恼了车上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冲进一家酒店,从厨房里拿着一把菜刀又冲了出来,举刀朝余德胜砍去:第一刀砍在右手臂上,第二刀则直中侧脑门。

后来,余德胜把这个年轻人告上了法庭。双方经协调以2万元作为医疗费赔偿,但对方却以“没钱”一直未给付。余德胜带着几个人把对方的家门踢开了,满屋子找钱。

但翻遍了屋子,余德胜也没找到一分钱。之后,这家人便报警说,丢失了“大量现金”。

最终,法院一审判处那个年轻人有期徒刑一年缓期执行,并赔偿;二审仍维持原判,但余德胜至死未拿到那笔赔偿。

在余德胜看来,“这是一场输了的官司”,死前仍耿耿于怀的事。死前不久,他还念叨:“没有把这个有背景的家伙弄去坐牢!”

此后,余干县市政局城管大队不再给他派任务,但仍是聘用人员,只领1100元的空饷,偶尔会让他去复印文件。

余德胜死后,同事回忆他时,将其形容为吃空饷的闲人和整日嗜酒的酒徒,“让他复印文件,他却醉醺醺地把文件全带回了家”。

更多的时候,余德胜在城管大队“无事可做”,也不随队执勤、正常上班,地位很低。

家遭拆迁后被安排住公厕

日子平平淡淡过着,直到他被通知拆迁。

东山岭是余干县一处有名的自然景观,因朱熹讲学于山上的东山书院而闻名。

余德胜的老房子就在书院旧址(先是改建小学,后成为县委招待所)后面的一个小平房里。

房子原是看山人住着,属于市政局管理,作为曾经看山人的余德胜一直“被默许住了33年”,其间,他还花了点钱对房子简单加建。

今年7月1日,余干县市政局城管大队对余德胜下达了“责令拆除通知”:“你在玉亭镇东山岭风景区‘风景区乱搭乱建’,违反了‘国务院城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现责令你于2011年7月16日6时零分自行拆除。”

那天,余干县市政局城管大队长杨卫东和一名指导员找到余德胜,但被余德胜“生气地拒绝了”。这张通知的存根联上,“签收人”一栏后来写了三个字——“拒不签”。

17日下午,杨卫东和指导员第二次来到余德胜“家”,再次对余德胜做“思想工作”:“你要从房子里面搬走,这是县里的意思。”

那几天,余德胜为应付单位领导一直很不开心,每天都是“烦!烦!烦!”章白莲回忆说,他们对余德胜强调“只要肯搬走,山脚下的公厕,还有10万元,都给你们。不搬走,马上停发工资、开除公职”。

城管大队又给出了一个期限,7月20日之前搬走。

这次,私下里余德胜开始和妻子章白莲商量着“要不要出去租房子”。他们俩试着问了一下别人,但发现短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

7月20日转眼就到了。

章白莲说,当天早上6时多,一台挖掘机、一台拖拉机上了山,开始对平房进行拆除。

现场有30多个城管队员,市政局局长、副局长,城管大队长、指导员也在现场。

事后,余干县市政局局长齐成农称,当时的拆迁已获得余德胜同意,并没有强拆。也没有强求他一定要住厕所,“他可以去租房子,我们每也补贴300元”。

章白莲则称:“余德胜想冲进去拿东西,但是有三四个人把他拉住了,一边拉一边赔笑脸,‘老同志,老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

房子瞬间被推到,连带着刚修葺的十多平方米的神龛和给儿子、女儿在平房顶上搭的一个小木房。

当天拆迁一直进行到11点结束。当天下午2点,城管大队指导员请来了6名黄包车夫,买了蛇皮袋,将“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打了包”,搬到了山脚下的公厕里。

章白莲说:“拆迁的前一天,他们才用灰浆将厕所的粪坑填起来了,下面的粪都没有掏。”

因为还有80只鸡在山上,加上又没有生火做饭的地方,余德胜和妻子买了盒饭,守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将就着吃。他们把吃饭发票都留好了,等着市政局给他们报销。

家属将获廉租房

余婷还能清晰想起的是,8月28日最后一次和父亲通电话的情形。

那天,余德胜破例亲自接了她的电话,并和她聊了些家里的事,平时他只是在一旁听着。

“家里的房子被拆了!不赔个十万块是不会罢休的!”余德胜有点负气地说。

余婷的电话其实是打给母亲的,所以父亲的话也只听着。

而当时的余德胜,其实正忙着找人帮他写一个协议,内容涉及“市政局许诺的十万元,还有公厕隔热层改造、压水机……”

8月31日之后,余婷便辞了北京的工作回到余干。她说:“经过这事,人大了,不愿出去。”

之后,她几次登上东山岭,“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心情”。

她家之前的房子在东山岭的羊角峰位置,风光秀美,往下能俯瞰琵琶洲全貌。

人要上去,得拾几百级阶梯。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再经过一片烈士的坟茔,过一个亭子,才算到山顶的一片停车场,挨着着停车场的“东山书院赋”的大石碑十几米远外,就是她“家”的旧址,不过那里已一片乱石空地,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理了,“连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找不到”。

11月11日上午,余干县市政局主动找章白莲协谈,并请来了章白莲的外甥一家人来拿主意。此前,这样的协商已经进行了五次。

这个失去了丈夫、又没有工作的女人,已决定接受建议,在那间废弃的公厕住下来。

协调中,章白莲甚至疑惑地问周围的人:“能不能在(公厕)上面再加盖一层?”

直到当天中午,双方最终签署了“余德胜正常死亡处理意见”、“租赁协议”、“协议书”三份文件。

在章白莲与余干县市政局签订的租赁协议上明确写着,她“不能改变房屋原貌,若政府需要,她得无条件让出,且拿不到一分钱”。

按约定,余干县市政局出于“从人道主义考虑”,“同意将位于环山路至竹根岭巷一废弃公厕租给章白莲使用,租金每月人民币1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