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就业反歧视 Today

最近有本书很火,《82年生的金智英》。同名电影,10月23号在韩国上映。金智英是那一代韩国人最常见的女性姓名,这个小说也就讲这个普通女生的人生各阶段,挣扎于家庭和职场中的各种性别歧视的故事。

我们这个近邻韩国,在很多方面都引领亚洲,但同等条件下,女性的薪酬大约只有男性的六成,在发达国家里长期遥遥落后。所以这部电影还未上映,男人们已经纷纷去评分网站上打了低分,甚至向总统请愿要求阻止其上映,女主角的扮演者郑裕美的网络账号下的留言,骂声不断。我很庆幸,作为一个实在底气不足的伪女权主义者,我最多也就被描述为“完全没做错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或者,“常玮平是搞metoo的,我们要离他远一点儿”。毕竟天朝上国,这点儿包容自信还是有的。我也就斗胆讲讲曾经办过的一个职场性别歧视的案子。

这是一个女厨师被拒绝录用的故事。

说起做饭,我父母大概从来没对我有过这方面的期望。有一年过年,我做了个兰州糟肉和大盘鸡,我大姐很惊叹,给我外甥说,你看你舅多有能耐。我生长在北方农村,家里从来都是女的做饭。我小时候也爱去厨房玩火,被我婆赶出来,说有出息的男孩子不进厨房。但到了做厨师,又完全不一样。村里的红白喜事,大厨无一例外都是男人,女人再能干,也是配菜端盘子,轮不到掌勺。这是相当奇怪的事儿,明明在家都吃的女生做的饭,等到要以此为业,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我的当事人高晓,一个考取了证的新晋女厨师,就遭遇了这样的难题。当她自信满满的去广州的酒楼应聘时,酒楼说,我们只招男的,不招女的。

可以想见,酒楼也可以有自己的说辞。颠勺儿的活,需要臂力,女的干不动。后厨工作时间长,强度大,煎炒烹炸空气不好,烟熏火燎的,怕你女生细皮嫩肉受不了。当然,也有一种可能的考量。后厨确实男生为主,有时候开玩笑没尺度,你去了听了自己难受,别人不说憋着也难受,干脆一别两宽,各寻去处。

这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这一次,你就是碰到了一个特别爱做饭,又有臂力,又能吃苦,也敢生生的把各种低级趣味的黄色笑话怼回去还要投诉你的女生呢?你凭什么就以这些想当然,断送人家的职业规划。

根据就业促进法,国家保障妇女享有与男子平等的劳动权利。用人单位招用人员,除国家规定的不适合妇女的工种或者岗位外,不得以性别为由拒绝录用妇女或者提高对妇女的录用标准。用人单位录用女职工,不得在劳动合同中规定限制女职工结婚、生育的内容。

厨师显然不是国家规定的不适合妇女的工种和岗位。就业促进法同时规定,违反本法规定,实施就业歧视的,劳动者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高晓于是开始了依法维权之路。

高晓首先起诉了酒楼,北京黄溢智律师和广东刘潇虎律师代理。如前所述,法律依据很清楚,一审判决支持了高晓要求赔偿精神抚慰金的诉请,判令酒楼支付2000元。看似赢了,但连支付原告的诉讼费都不够。于是选择了上诉。这个案子的民事部分是主线,二审有更多斩获,也更精彩,留着两位律师以后详述。

原告选择上诉之余,认为政府也没有尽到保障公平就业的法定职责,决定提起针对广州市人社局的不作为行政诉讼。嗯,以我告政府的恶名昭彰,就找到了我。今年以来,我因为执业之事,去了无数次陕西省司法厅。第一次见到律管处朱老师。朱老师说,我知道你,有一年你告陕西农业厅,农业厅来找,我问宝鸡司法局这个律师怎么个情况,宝鸡回复说,常玮平说,他准备以后专搞行政诉讼。我赶紧说,那都是年少无知。

事情的由头,是高晓先给广东省人社厅厅长写了一封信,反映情况之余,也邀请厅长来吃她做的饭。厅长转批给广州市人社局。广州市人社局走马观花的查了查,说这个事,既然已经在打官司了,政府不管。

这就是被诉的源头。前已提及的就业促进法,包括劳动法,都非常明确的提及了政府保障公平就业权的法定职责,而且查中央部委、广东省相关规定,比如《人才市场管理规定》、《广东省人才市场管理条例》、《广州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权责清单》,也都对政府责任有非常明确的规定。政府不能说,你们自己争取,我坐山观虎斗。

这大体是这个行政诉讼的逻辑。案子诉在广州铁路运输法院,行政诉讼集中管辖嘛。一审的判决也确认人社局的答复违法,但法庭认为违法的理据却是,人社局这个答复没盖公章。真是让人赢不如输,哭笑不得。当然,最令人无法理解的,一审开了两次庭,第二次开庭法官迟到了一个小时,我都忍了,算是给足了面子,最后的判决书上,代理人却不写我。上诉,维持。说原告没委托我。真是见鬼了,没委托我开了两次庭,法院为什么让我坐在原告席的呢?!

当然,这个案子,只是为了给民事诉讼配合而提,结果都无所谓,虽然剧情狗血,但乐观点看,是认识我国和广东省行政诉讼裁判水准的一个机会,也算意外之喜。只能说,铁路运输法院改革,一直在路上。除此之外,也认识了一些穿着“女权主义者长这样”文化衫的朋友和ta们所秉持的理念、所做的努力。

人生而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这是一个事实。人生而平等,这是一条法律。人却无往而不处于各种显性和隐性的歧视之中,这是一个问题。如何解决,需要这样一个个案例,需要时间,也需要每个人心的改变。那些受尽性别优势和便利的人,那些被法律赋予了职权的人,尤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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