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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中国青年报:政府危机公关的一个非典型样本:放下身段儿,诚恳一点儿

本报记者 林衍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7月06日 09 版)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政府危机公关 一场四两拨千斤的危机公关,让地处中国西南一隅的会理县一时成为这个国家最受关注的地方之一。 在6月26日之前,对于这个拥有46万人口的偏远县份来说,头等大事不过是承办一项拳击比赛,而最大牌的参与者是央视体育节目主持人韩乔生。 意外发生在当晚8时56分,一位网民在天涯论坛发帖称,登录四川省会理县政府网站时,看到一张领导视察的新闻图片,里面的三位当地官员好像是悬浮在一条新修马路的上方。 “半升血吐出来了。”这位网民说,“这样的照片连我这个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都知道是PS(图片处理)的。” 根据会理县委宣传部外宣办副主任张永志事后解释,真相是几名县领导视察工作后,随行负责拍照的宣传人员感觉背景不好看,便将三位领导的形象合成到了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上。 这则令人啼笑皆非的新闻很快点燃了网民们“恶搞”的热情:平时仅有千余点击率的县政府网站当晚即告瘫痪,网民们找到原图, 开始“欢乐的”PS之旅。一夜之间,县长李宁一、副县长唐晓兵等三位领导的头像开始穿梭于阿富汗战场、侏罗纪公园、里约热内卢基督像的手臂等各种场景之中。在网友们的帮助下,三位领导甚至和美国总统奥巴马、即将卸任的美国国防部长盖茨等人一起观看了美军突袭本·拉登住所的行动。 在一片笑骂声中,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会理县从此将与“丑闻”二字相伴,“永世不得翻身”。 转折却就此发生。 第二天下午5时,会理县在其官方网站上挂出了《向网络媒体、各位网友致歉信》。20分钟后,天涯论坛出现相同的致歉信。晚上6时27分,会理县在新浪微博上开通官方微博进行道歉。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ID为“会理县孙正东”的微博闯入公众视野,作为道歉信中“悬浮照”的制造者,“会理县孙正东”在贴出道歉信后,开始了与网友的轻松互动。 他贴出了一系列会理当地的风景摄影图片,并风趣地表示:“感谢全国热心网友,让会理县领导有机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免费‘周游世界’,‘旅行’归来后,领导已回到正常的工作轨道,也希望网友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会理这座古城上来,看看镜头下的美丽的会理吧,绝对没有PS哦。” 这条微博很快便获得了上万次的转发评论,而评论的主流声音也意外地从嘲笑变成了理解和宽容。 “会理的领导给很多地方的领导上了一课。如果硬靠封锁,那就不是这样了。会理,曾经陌生的名字,这次记住了。” “伤得起!!好吧,回头查查会理在哪里。”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政府危机公关!竟然来自一个小小的县城。窍门其实简单:放下身段儿,诚恳一点儿。” …… 在这一舆论事件的众多关注者中,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史安斌的身份颇为特殊。作为危机传播研究专家,自2003年起,他便作为主讲教师之一,广泛参与了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组织的政府危机传播或新闻发言人培训课程。 “真实、真诚,第一时间发布。”史安斌说,“会理县的危机公关值得很多中国基层地方政府官员借鉴。” 政府形象的建立可以自上而下,但瓦解却常常是自下而上 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在当今中国,危机公关这门学科都似乎有成为显学的潜力。 从2003年非典时期为第一期全国新闻发言人培训班上课开始,史安斌几乎每年都要收到数十份来自各级地方政府的邀请函,请他到当地讲授“如何与舆论打交道”。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张志安和中国传媒大学危机管理研究所副所长杨懿也有相同的感受。张志安告诉记者,随着微博等新兴媒体的出现,近年来各级地方政府对危机公关的学习意识正迅速加强,仅在去年,他当时所供职的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就收到了不下40份地方政府的授课邀请函。杨懿则表示他所接到的类似邀约“只多不少”,经常“一周内赶两三个场子”。 那么,会理县广受好评的危机公关理念,是否已经成为中国地方基层政府的普遍共识? 答案并不那么乐观。 距离第一次给官员们讲授这门课程已经8年,史安斌不无遗憾地表示,对于“突发事件爆发后如何面对舆论”这一问题,绝大多数基层政府官员仍然处在 “需要扫盲和洗脑”的阶段,会理县一例实属“非典型”。而张志安也认为,尽管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做的也只是“普及常识的工作”。 最大的分歧出现在对危机公关这一概念的理解上。 史安斌回忆,到一些基层政府部门授课,被问及最多的问题始终是:“史老师,怎么摆平记者啊?”“史老师,北京媒体的行情是多少,怎么搞定?” “地方官员恐惧舆论,进而天然地觉得危机公关就是一种信息控制手段,把自己放在和民众的对立面。”张志安曾经亲眼目睹过这样一幕,一位讲课老师在台上说:“记者就是一条狗,饿了你就喂他,不听话了你就揍他,如果碰见想成名的你就拿名利诱惑他。” “底下的官员们就使劲地拍巴掌。”张志安说。 “这些官员并不知道所谓的捂盖子恰恰是与危机公关背道而驰的道路。”杨懿告诉记者,在中国,政府危机公关意识的出现普遍被认为发生在2003年的非典时期。 “因为封锁SARS信息,政府形象受到严重的影响,但这也让政府意识到政务信息公开的必要性。从那以后,政府开始全面推广新闻发言人制度,修改保密法,制定信息公开条例。”史安斌说。 就在那一年的9月22日,北京顺义天竺镇的天龙宾馆大厅里排起了长队。来自教育部、国家环保总局、卫生部等66个部委的一百多名新闻发言人参加了为期5天的培训。 据张志安回忆,此后的5年时间里,国新办组织的新闻发言人培训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展”,省,市,县,县一级部门甚至部门内部的科室都被要求学习新闻发言人培训课程。 “表面上是公开,但实际上还是希望变相地控制舆论。”张志安笑言,走的地方多了,“见到的荒诞事也就多了”。 比如,突发事件发生后,一些基层政府的宣传官员会安排很多实习生冒充某某日报的记者,发布会开始后,往往记者还没有举手,领导便开始点名,甚至可以精确到“从右往左的第几排第几个”。 比如,一些地方的负面事件需要公开,但地方政府并不通过发布会的形式公开,而选择在当地党报上发一条消息,但是并不上网。一旦有媒体追责,这种“相当程度的不公开”便可以被当做公开。 “在当下中国,中央层面的危机公关意识已经相对成熟。”史安斌对此评论道,“真正的问题在基层。对一个国家而言,政府形象的建立或许可以自上而下,但瓦解却常常是自下而上。”    先说人话,再说官话 “你们给地方官员讲这些真的有用吗?”常有学生这样问张志安。 他回答:“讲总比没讲好,能讲总比不讲好,能洗多少脑就洗多少脑吧。” 洗脑往往要从纠正一套话语体系开始。 史安斌告诉记者,有一次在河南省搞培训,一个官员就在模拟新闻发布会上说出了“你代表党说话还是代表人民说话”的雷语,没过多久,同样的话就从该省一位规划局副局长的嘴中说了出来,并被舆论诟病。 “雷人语其实就是本能反应的产物,背后是一整套既定的话语体系。”史安斌说。 一位县委宣传部长在酒桌上讲述的经历让张志安至今难忘。在当地发生的一次恶性交通事故中,事故车辆内5死3伤。在新闻发布会上,记者问这辆车“是否超载”。和往常一样,这位宣传部长照本宣科地表示:“是不是超载要有关交通部门认定才能认可,我不知道。”结果,一张配有这条语录的图片很快在网上流传开来,图片中的事故车辆上清楚地标明“限载6人”,网友们纷纷留言骂这位宣传部长是“脑残部长”。 在酒桌上,这位宣传部长向张志安坦言,如果在老百姓的常识面前都要打官腔,那只能是咎由自取。 “如果现在让你回答这个问题,你会怎么说?”张志安当即问他,宣传部长想了想回答道,“我会说,在我看来,这就是超载,不过我这个结论还需要通过交通部门的鉴定。” 过了一会儿,宣传部长又补充说,“要先说人话,再说官话。” 史安斌对此评价:“政府公关是一种沟通的艺术,在保证真实的情况下,必须摆脱过去居高临下的传播方式和政府公文体的话语体系,或许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转危为安的作用。” 而在张志安看来,真正的困局不仅在于改变话语体系。 他告诉记者,经过培训后,一些地方宣传人员危机公关意识越来越强,他们熟谙危机后四小时公布事实原则,知道“真相还没有穿上鞋子,谣言已经跑遍了全世界”的道理;他们清楚“千万不要随便预测”,因为预测对了很奇怪,错了很倒霉,也已经学会“不要直接决绝,不要仓促表态,不要无可奉告”。 “有时候问题不在于你会不会说,而在于你能不能说。”张志安觉得,地方“一把手政治”的官场生态决定了危机公关理念的贯彻力度。 因此,每次授课的开始阶段,张志安总会给官员们播放一张幻灯片,图片的内容是一个官员脱光衣服,但把双腿夹住,双手环抱胸前。“这就是你们,看起来事实已经全部公开,但实际上是选择性公开。表面上全部公开,但是要害不敢公开。” 不过,此次的会理县事件让张志安略感欣慰。 在风波发生的第二天,会理县委宣传部外宣办副主任张永志就对媒体表示,“这个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政府形象、工作作风,县长比较看重这个,所以一再要求我们绝不能藏着掖着,一定要正面回答人家,真相是什么就回答人家什么。” 如今,张志安已经决定将会理县的PS图风波作为最新的案例用于实际教学,而他接受的最近一次邀请来自海南三亚的市委组织部。 7月3日晚9时,他这样更新了自己的微博内容:明天傍晚飞三亚,后天在那里对着领导们说三句话:1.要会说话;2.有的话领导不许你说,但你得保证说的都是真话;3.要明白,屁股不干净,说的再好听也没用。 此时的会理县,则已经逐渐远离公众的视野。不过这场风波似乎注定将给这座小城留下一些烙印:已经有人向张永志建议,一定要将这场危机写入会理县的县志。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7/08.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 OMM通讯社@网易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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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中国青年报:挣得比美国少,物价比美国高,为啥?

本报记者 林衍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6月29日 09 版) 近日,一条微博在互联网上疯狂流传:中国,工资5000元,吃次肯德基30元,下馆子最少100元,买条Levis牛仔裤 400元,买辆车最少30000元——夏利;美国,工资5000美元,吃次肯德基4美元,下馆子40美元,买条Levis 20美元,买辆车最多30000美元——宝马。 孙笛毫不犹豫地转发了这条微博。 一周前,她刚刚结束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个学期的研究生课程,特意穿着崭新的行头回国——9.9美元的Crocs鞋,39.9美元的Levis牛仔裤,30美元的Tommy Hilfiger牌T恤衫。孙笛发现,这些东西在国内的价格分别是499元、799元和799元。 “真不知道是美国太便宜还是中国太贵了!”孙笛向记者感叹。 她清楚地记得,出国前她和朋友在汉拿山餐厅吃了一顿烤肉,点了3个菜,一共120元。回国后还是在同一家店,点同样3个菜,价格却变成了240元,“盘里的肉还少了”。 这个,这个和这个,我不要,其他的都包起来 著名财经评论员时寒冰与孙笛有同感。他最近还养成了一个新习惯——托人从海外买东西。最新的成果是一台折合人民币24000元的尼康单反相机,在国内,这台相机的价格是4万元。 事实上,尽管经常在各大电视台评点财经大事,但在去年的美国之旅以前,他从没想过中国的物价居然比美国还高。 动身之前,一个因生意原因多次往返美国的朋友提醒他:“去美国除了钞票什么也不要带,东西很便宜。” 对此,时寒冰半信半疑,毕竟,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个数据是,“美国的人均收入是中国的34倍”。 但很快,时寒冰就受了“第一次刺激”。在洛杉矶一家叫“小台北”的中餐馆里,他们4个人点了份量很足的鱼、虾、蟹,结账的时候却只有49美元,“比上海便宜得多”。 时寒冰以为老板算错账,特意又问了一遍,结果朋友笑他说:“这有啥奇怪的,你要是去商场,就更觉得离谱了。” 这句话让偏爱实证调研的时寒冰“决定改变行程”,他推掉所有游山玩水的安排,专心观察、对比中美物价。 对比的结果让时寒冰大吃一惊:国内一套3万元左右的阿玛尼西装,在这里只要500美元就可以买到;国内标价4.6万元的劳力士手表,在美国不到4000美元;一台国内50万元左右的宝马Z4标价只有21000美元。 如果换一种比较方式,差距或许更加显眼:一杯咖啡只要2美元,看一场电影只要10美元,分别占美国人平均月收入的万分之六和千分之三。而在国内,同样的比法得出的数据是百分之一点三和百分之三点五,相当于美国居民负担费用的45倍和12倍左右。 在美国的商场里,最人满为患的地方往往是卖箱子的地方。时寒冰说,在新秀丽的柜台前,几乎每个外国服务员都会说几句简单的中文,在国内售价为1500元左右的箱子通常标价70多美元。 “我前面的一个大哥一口气买了12个箱子。”回忆至此,时寒冰忍不住笑了。 不止于此,因为商场里的化妆品价格“过于便宜”,仅相当于国内同类产品的30%~40%左右,时寒冰还一度被夫人怀疑“是不是买了假货”。 更为夸张的情景出现在LV这样的奢侈品店,时寒冰记得朋友给他讲了一个亲眼所见的笑话,因为LV箱包这样的奢侈品在美国可以便宜3成左右,往往遭遇到中国顾客的疯抢,一名中国客人曾指着店里的三款LV包说:“这个,这个和这个,我不要,其他的都包起来。” 通过这次为期半个月的走访,时寒冰的调查结果是:除非涉及到人工服务,比如理发,或涉及知识产权,比如图书音像外,美国商品的价格普遍低于国内,即便“MADE IN CHINA”的商品,常常也比国内便宜50%以上。 即使去买每平方米两万元的商品房,这个30岁的副教授也要奋斗到60岁才能拥有一套100平方米的房产 回国后,时寒冰接连更新了十几篇博文,专门记录美国物价。 事实上,在这段对价格格外敏感的年月,越来越多的国人开始关注这一现象。 在美国生活的中国记者高娓娓在年初出版的新书中特意记录下这样一组数字:在华人超市,海蟹一打12只任你挑,价格从5.99美元到12.99美元,根据季节质量而变。猪肉、猪排骨0.99美元一磅(0.4536 公斤)。泰国米50磅装的,18美元左右一袋。大白菜,每磅0.50美元。西红柿1美元1磅。葡萄0.99元1磅。6瓶百威啤酒7美元。5个橙子1美元。 高娓娓告诉记者,在美国,即使算上房租,一个人的正常工资(月薪两千美金)足够养活一家3口人。 有趣的是,在对此现象困惑不已的群体当中,还不乏经济学家。 同样是在去年,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聂辉华赴美国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后。 相比于其他留学者,这个从江西农村考入中国人民大学的年轻教师把更多目光投到了房价的对比上。据他观察,在美国的二线城市,20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价格40万美元左右,这200平方米指的是使用面积,不包括附赠的前后院。 “换句话说,美国人所说的房子放在中国其实就是别墅。”聂辉华略显遗憾地说,“而且一个中产阶级奋斗七八年就能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事实的确如此,据国际不动产代理商戈登·罗克(Gordon Rock)最新研究显示:美国人买房不需要太长时间,迈阿密需要4年,纽约需要5.7年,洛杉矶需要5.9年。 而在北京,面对校园周边每平方米超过4万元的房价,聂辉华按照现在的工资计算了一下,即使去买每平方米两万元的商品房,这个30岁的副教授也要奋斗到60岁才能拥有一套100平方米的房产。 “很多中国学生读完博士不想回来不是因为不爱国,”聂辉华说,“他们是怕30岁读成回来后买不起房和车,失去尊严。” 聂辉华还记得,在哈佛读书的时候,花70多美元为自己买了一件哥伦比亚牌冲锋衣,在国内,这件衣服要卖1500元。有感于此,他随手写了一篇博文《为什么中国制造在美国更便宜》。 结果,一段时间后,有学生提醒他,“聂老师,你写中美物价的文章在天涯论坛上被点击了30多万次,排在第一名。”    商品在出厂之前没有区别,真正的区别在于出厂之后 聂辉华发现,在繁复的物价比较当中,两组统计数据在有意无意中被忽略了。 一组数据是,自1990年到2000年,美国几乎实现“零通胀”,自2000年至2010年,其CPI(消费者物价指数,通常作为观察通货膨胀水平的重要指标)一直在2%上下浮动,换言之,在经济高速发展、个人收入逐年提高的同时,“低通胀”也始终相伴左右,其物价之稳定从一个细节就可见一斑:自美元诞生百余年来,美分作为最基本的货币单位,始终在市场上流通。 另一组数据是,近30年来,中国经历了1988年、1994年、2007年和2010年至今的4轮通胀,通胀高峰CPI的涨幅分别为18%、21.9%、8.7%和当前的6.5%,这意味着货币的购买力在不断下降。 那么,当今中国物价是否已经比美国还贵? 在这一问题上,几位接受采访的专家给出的结论是:相对于购买力和人均收入水平而言,中国物价明显高于美国,在绝对价格上,也在局部商品上出现了中贵美贱的情况。 究其原因,一个被广泛提出的观点是:在过去两年多时间里,政府主导的大规模投资导致商业银行贷款急速膨胀,致使国内广义货币供应量已经超过美国20%多,从而导致同样的商品在中国所对应的货币量远远大于在美国所对应的货币量。同时,在常年实行出口拉动经济的增长战略下,中美贸易顺差不断拉大,在现行的货币发行制度下,外汇储备的增加必须要以基础货币增发来对冲,从而再次增加了货币流通量,推动物价上涨。 但在这样立足于宏观经济角度分析的声音中,一些疑问也随之产生。 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左小蕾3天前刚刚从欧洲、美国参与交流活动归来。她告诉记者,在美国,不仅中国制造的产品远比国内售价便宜,即使是美国制造,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比如她曾在美国加州一个机场商店购买的美制风衣,价格不到北京赛特商场里同款风衣的五分之二。 左小蕾连续提出两个问题。 同样的成本,同样的产品,如果产自中国国内,即使算上“出口退税”的部分,也不该出现高于国外市场两倍的情况。 反之亦然,如果产品来自国外,在WTO框架下,即使是制裁性关税,也绝对不可能出现超过一倍的价差。 “这完全不符合基本的国际贸易规律,价格差有点过分了。”左小蕾说。 长期观察中美物价关系的时寒冰对此现象的解读是,“商品在出厂之前没有区别,真正的区别在于出厂之后”。 他认为,国内商品价格被推高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藏在商品里由消费者买单的额外交易成本。 在他看来,最大的交易成本就是税负。 据中国社科院财政与贸易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高培勇所作的统计,自1994年实行分税制改革以来,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增速几乎每年都是GDP增速的两倍。而在中国现行的税制格局下,70%以上的税收来自于增值税、消费税和营业税等流转环节。剩下不足30%的税收来自于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等收入环节。 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哪国制造,只要流入中国就将背负上这些处于流转环节的间接税。 一个引人注目的数据是:依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政府财政统计年鉴(2007)》公布的2006年数据计算,倘若国家征税的总量均为1000元,“排除其他方面要素的影响不论,那么,作为价格构成要素之一、直接嵌入各种商品售价之中的税收数额分别为:中国700元,美国168元,日本186元,欧盟15国300元。” 其中,中国商品中所含的税比任何一个发达国家都高:是美国的4.17倍,是日本的3.76倍,是欧盟15国的2.33倍。 而且,相比于美国的商品价格往往会标明价外税,中国的商品实行价内税的方式,换言之,消费者只能看得到最终价格,却看不到价格中有多少隐身却逃不掉的间接税。 “这样消费者心里也许会好过一点,但是糊涂啊。”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韦森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比如,在目前中国商场里出售的100元女性化妆品中,会有14.53元的增值税,25.64元的消费税以及4.02元的城建税。单这三项,就占整个女性化妆品零售价格的44.19%,如果再加上生产和运输环节的间接税收,保守地说,政府税收对女性化妆品的最终价格至少“贡献”了50%以上。 又比如,一块在内地售价为2700元的瑞士进口手表,将包含17%的增值税392元,30%的消费税623元,11%的关税267元。显然,政府税收对国外制造最终价格的贡献也将近6成。 “或许政府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成了物价上涨的推手之一。”韦森说,“你顺着这个逻辑推演,就知道这种价格的高企是如何转嫁给消费者的了。” 在他看来,一个中国制造的产品,尽管不需要承担远渡重洋的交通成本,却要在国内一路承担重重收费甚至罚款。一个统计数字显示,1千克货物从上海运到纽约只需1.5元,而从上海运到贵州却需要6~8元。 旅程还没有结束。商品进入超市、商场后还要面临上架费、月返费、广告费、促销费、年节费以及无孔不入的暗箱操作费用。 “总之见者有份,然后转嫁给消费者。”时寒冰告诉记者,“但有钱人对价格不敏感,真正利益受损的还是广大低收入群体。” 在韦森看来,物价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国家经济发展路径的选择,“一种路径是选择政府主导投资拉动为主的发展策略,税负的增加无可避免,另一种路径则是通过减税的方式藏富于民,同时走上降低物价刺激内需的发展道路”。 “买自己的东西能买得便宜点,这个要求高吗?”韦森反问道。 24岁的孙笛并不了解这些国家战略上的分歧,她只是觉得“不敢再在国内买好东西了”。离回美国还有一个多月,闺蜜们便忙不跌地给她拟好了长长的代购单,其中,最抢手的东西是被很多中国人视为奢侈品的Coach包,在美国,它的价位在200~300美元左右。 如今,已经有7个闺蜜预订了这款包。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7/02.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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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报:公民第一课

本报记者 刘芳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6月01日  10 版)   刘若曦 这个还有几天就18岁的大男生,要给自己一份“成人礼”:参选人大代表。他爱周杰伦,爱NBA,但他更爱胡适、爱孟德斯鸠,他善于思考,特立独行,在学校爱挑头儿,争取更多的平等对话的机会。观察家说,这便是——公民第一课。          还有几天刘若曦就18岁了,他为自己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参加今年深圳市福田区人大代表换届选举。   这份特殊的“成人礼”在微博上晒出后,深圳市高级中学的这个二年级男生几乎是一夜走红。5月30日下午,他先后接待了5批前来采访的记者。   他向记者侃侃而谈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中关于中国的论述,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就与教室里其他同学轻松谈笑。送走最后一名记者,他马上和同学们在空地上玩起了毽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的毽子踢得特别好,可以踢那种很复杂的花式。”提起这个长得胖墩墩、样子憨厚的大个子男生,班里的一名女生笑着说,“你别看他讲起道理头头是道,一副特别有思想的模样,但平时和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却该干吗干吗,从不摆谱。”   这天下午,刘若曦本该平静地坐在教室里上课,而不是被学校安排在一间会议室,接受记者的集体采访。但他的一个决定,开启了自己的公民课程。   5月29日中午,他发微博称:“还有10天,我便成为一名成年的中国公民。经与父母商讨,我已决定参选今年深圳市福田区人大代表换届选举。姓名:刘若曦 年龄:十八岁  参选理由:依法参选人大,是宪法赋予每位公民的权利。理念:人民代表为人民。为民众表达诉求、争取利益。口号:民主政治,需要每个人的参与。请投下你神圣的一票。”   尽管还没有什么响亮完整的竞选理念、参选口号和纲领,但他的微博迅速引来了网民的大量围观,其粉丝以每小时100人的速度增加。截至5月31日凌晨6时14分,他的微博粉丝量达到1749个,转发量超过3000次,评论数以百计。   他的英语老师李忠贵也想跟帖,特意撰写了一首打油诗支持他,却因为网络忙碌始终无法成功。   学校很多认识他不认识他的同学都“挺他”,很多学生在网上表示:“希望他能成功!”身边的同学很多以掌声支持他,甚至有人在学校见到他,打招呼都改成“刘代表”了。   他所在的深圳市高级中学高二八班的同学们对他的“参选”并不感到意外。同学们说:“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太正常不过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跟他平时没什么两样。”   同学眼里,刘若曦就是爱“挑头儿”。“食堂听证会就是他带的头!”上学期末,学校举行考试,为了让学生提前体验高考的感觉,学校决定实行单人单桌。没能安排进教室考场的高二八班,只能把冷飕飕的食堂当考场。面对这样的“不公平”,刘若曦号召同学联名给校长写信,双方还坐下来进行了“食堂听证”。最终食堂虽然还是成了考场,但是经过这样的民主评议,同学们和校方达成了共识,他们也坐在打扫得干净整齐的食堂里平静地考完了试。   甚至,刘若曦敢于挑战学校似乎不那么合理却白纸黑字的校纪校规。“男生的头发不能长过耳朵”,但是一度刘若曦的头发总是在“违规”的临界点上忽隐忽现,校方责令他马上理发。他却质疑:“长头发就不是好学生吗?那学校里那些留长发的艺术系毕业的男老师为什么就可以?很多偶像明星也留长发,其中也不乏榜样级人物。”   “有个性、有主见、有自己的独立判断、有思想”,这几乎是每一个带过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从高一到高二,他的考试成绩一直在十名左右徘徊,“英语尤其棒,是难得的尖子”。   可刘若曦认为自己并不讨老师的喜欢。“可能是我不太听话,自己的观点比较多。老师也批评说,希望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他说。   的确,这个高中生的视线远不只在校园。下大雨时,他会在微博上实时播送路况:梅山街水已高过鞋,通行不得。他去医院看病,发现楼层设置极为不便:八楼看内科,一楼缴费,三楼心电图,再回八楼,再去一楼缴费,二楼抽血,下午3点拿报告。于是他在微博质疑:这些事不能一次干完吗?他坐高铁,发现车站距离市区太远,回家就用微博质疑这样的设计有问题。   他不认同现在的教育,他觉得中国的应试教育体制养活养富了一批“考试产业者”,这种看似公平的教育体制,牺牲了学生的自由发展。他不愿意自己成为不会思考的“考试机器”。   他算得上是“潮男”,像同龄人一样,追着周杰伦的演唱会看,抢购iPhone4,喜欢看NBA篮球,喜欢听日本植村音乐《厕所女神》。但这并不影响他热衷“三农”问题,他对那些农民工工资拖欠事件表示很心酸。他还呼吁大家每月捐出10元钱给一家慈善机构,帮助那些在农村需要帮助的人。他说:“愿施比受更有福!”   当然,相比得奥运金牌这样很远的大事,他更愿意考虑学校的体育馆之类的“小事儿”。他一次次看学校的体育馆规划图,希望学校能重视体育。他会说: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拿了再多金牌又有何用,只能说明举国体制在攫取金牌上的成效,并不是中国的体质教育的成果。体育课都舍不得上,要给期末考试让路,不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吗?   他不躲闪那些尖锐的问题。他对社会上“恨贪官,又拼命报考公务员;骂垄断,又削尖脑袋往高薪单位钻;讥讽不正之风,自己办事却忙找关系”的现象,予以评论:很多人不希望平等,只想在不平等中占据有利的位置,从而俯视一切。   在他摆满课本、练习册的书本堆中,扎眼地摆着一些似乎本不该属于中学生的大部头。随便一翻,一本蔡定剑的《民主是一种现代生活》映入眼帘,里面早已用红、蓝两种颜色画满了批注。   刘瑜的《民主的细节》、李泽厚的《论语今读》、龙应台的《亲爱的安德烈》、周国平的《人生哲思录》,也在他的阅读书目上。“每周都要住校,没事无聊的时候,不读书能干吗呢?”就连他的英语老师,也常常想跟他交流书目。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经常点名要他发言。   这个号称不爱凑热闹、有“人群恐惧症”的大男孩,最崇拜的人物是胡适。他说:胡适是一个非常传奇的人物,有很多社会和政治观点,即使在今天也有现实意义。   他在微博里引用胡适的话:“我们谈自由,就是要容忍异己的意见和信仰,不承认异己自由的人就不配谈自由。”   以胡适为榜样,在微博上,刘若曦表示自己要容忍甚至接受“异见”。有人质疑他:你为什么不用简体汉字呢?用简体字会拉近你和选民的距离。很快,他的原本惯用的繁体字微博就改成简体字了。   如今,很多网友赞赏他,“后生可畏,90后的小子不得了”。不过也有网友认为,“参选很性感,现实很骨感!选举需严肃对待”。还有种种议论,说他是官二代,是作秀,并表示自己“肯定不会选一个小屁孩做本区的人大代表”。甚至,还有谩骂的。   刘若曦表示:“我真的没有‘作秀’的想法,我只是想唤醒大家的权利意识。”与其在网上打口水战,他选择了静静地在图书馆捧着《选举法》研究。   他说,之所以还没来得及做田野调查,是因为“对自己要参选的选区还没有确定”。参选之前,这个高二男生特意去图书馆查阅了有关选举的法律知识,并且通过深圳市政府网站和福田区人大网站,了解区人大代表的换届时间、参选的程序等等。   深圳高级中学心理咨询中心主任蒋平评价道:“这个孩子从今天开始,已经长大了,从未成年人变为成年人。这是一个具有仪式感的标志。”   刘若曦的同学说,他虽然热心公益,却从不主动申请当班干部。有同学评价他:“他似乎天生就淡泊名利,但是如果他愿意自荐,我们很愿意把他选成班干部。”   6月8日是刘若曦的18岁生日。“我要跟父母一起度过这个生命中最难忘的日子。另外,我还将把我的参选纲领等完整的文件在网上公布。”   刘若曦父亲是深圳市的一名公务员,母亲是一位教师。他说,父母对自己一向是开放、宽容的教育方式,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违法违纪,他们都支持。但具体到参选这件事,他表示,爸爸说不上是“非常支持”,只是“允许”自己去做。   他说自己的理想不是去政府部门工作,大学毕业之后,他更加愿意做一名独立的评论员和学者。   他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改变不了大环境,就改变小环境,大环境也会随之改变,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不能决定太阳几点升起,但能决定自己几点起床。”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6/01.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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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为了一万个村子

Shared by LJ 方可成《论官二代适合当记者》 http://www.fangkc.cn/2011/05/the-officiallings-can-become-good-journal ists/ 里提出的观点,在本文得到了印证。 本报记者 董月玲 《 中国青年报 》( 2011年05月11日 12 版) 蔚然在村里的蔬菜大棚 蔚然在农民家铡草 蔚然(右一)跟露宿街头的老农交谈 留守孩子跟着爷爷奶奶种洋芋 村里老人骨折,因贫困未能及时治疗,不能行走,起床时只能拽根布绳。   “我哀嚎着,瘫在路中间的泥水里。那辆车‘吭哧吭哧’地开到我前边,用车灯照着我。然后,退、退、退……司机也吓坏了,他看不出地上蠕动的这堆东西,是啥活物。”   这是蔚然“万村行”的一次遇险经历,也是他有生以来最感恐怖的一个夜晚。   在那个雨雾交加的晚上,他独自误入大山深处的无人区。等他推着自行车,好不容易爬到3000多米高的山顶时,四周已是浓雾弥漫,漆黑一片,只听得到山涧“哗哗”的流水声,还有一些动物发出的瘆人怪叫。   年久失修的沙石路,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坑。路边立着些突兀的巨石,人走到跟前,鼻子都快碰上了,才猛地发现它。刹那间,感觉就像一个没头没脸的怪兽,挡在面前。   “几次就把我吓完了,我的头发倒竖,身子冰凉,恐惧到了极限。”蔚然回忆说。   衣服早被泥水湿透,人又冷又饿,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走着。突然,蔚然一脚踩空,连人带车摔下山崖。“完了,死定了!”滚出去几米远,人被一块石头卡住,自行车断成两截。他摸索着爬回路上,双腿再也不听使唤,只能瘫坐在泥水里。   此时过路车出现。“我生怕那个司机不拉我,跑了。真那样,我就完了,要么死掉,要么疯掉。”   蔚然,原本是上海一个衣食无忧的白领。不同于时下的年轻人,大多想方设法往大城市跑,奔求富梦而去,他却反其道行之,做着一件看上去不合时宜、自讨苦吃的事:放着舒坦日子不过,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专去中国的穷地儿,往最僻远的犄角旮旯里钻,帮扶贫困农民。   5年了,他去过12个省,跑了近千个村子,还没停下来。   “只有出现了这两种情况,我可能会停:一是我的钱全花光了;二是我生病,跑不动了。”    难道生命,真的就像这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吗?   “犹豫了整整两年,我才迈出这一步。”蔚然说。   他出生在宁夏,大学念的是中文系。毕业后,先是到北京工作,后去了上海。在上海,他曾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软件公司,中标过政府项目。“一直做下去,混个中产阶级,应该没啥问题。”   蔚然的强项之一,是善与人打交道,沟通、调解能力强,解决公关问题,一般不用请客吃饭。这点在他后来跑农村,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时,起了很大作用。   早在北京时,蔚然就有一个业余爱好,喜欢到农村考察,关注“三农问题”。那期间,他去过几次甘肃。一次,途中他住在一户农民家,那家很穷,却像招待贵宾一样招待了蔚然,左邻右舍好不容易凑钱,给他买了一块儿肉。走时,全村人又把他送到了村口。   “离开村子,我一路走一路想:都说好人有好报,可这些好心人,为什么生活得如此困苦?”很快,他纠正了自己的思路,不能这么凭感情想问题。毕竟,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理性地想想:他们贫困的症结是啥?我能为他们做什么?   从那时起,一有空,他就跑农科院找技术,去国图查资料,也去周边的农村跑跑。“我去农村,有当地的单位介绍我时说是北京来的‘专家’。在农民的想象中,专家就是什么都会。他们会问:你看看,为啥我家的猪好几天不吃食了?别人家的黄瓜是直的,我们家为什么是弯的?这就逼得我回来后赶快学习。”   早在2004年,蔚然36岁时,就做好了自己“万村行”的架构——他打算用25年时间,走访上万个村子。他还规划了如何帮扶,开展哪些项目,去什么地方,行走的路线图等。   尽管这是他最想干的事,却迟迟没行动。   “中国有4个直辖市,我在其中3个待过,那都是人们想尽法子要去的地方。我已经在上海这么好的城市立下了,可是现在,要一下子全放弃掉,收入不错的工作、安定的生活,还要付出其他很多,那我首先要想周围人会怎么看。我能想象得出,他们会用上海话骂我是‘戆头’!”   “说白了,我还是一个俗人,放不下俗心俗念。”蔚然笑笑说。   是父亲的去世,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他老人家的去世,给他的儿子,上了最后一课。”料理完父亲的后事,蔚然坐在回上海的飞机上,望着舷窗外飘浮的白云。他说自己突然间顿悟:对父亲来说,上苍已经很厚爱他老人家了,居然活到90岁。“但恰恰是这个90岁,刺激了我。难道生命,真的就像这过眼烟云,转瞬即逝吗?”   “90年的岁月,也不过如此,也就3个30岁而已。我的第一个30岁已经过去,第二个也快10年了。等着一切条件都成熟,终于下决心行动时,可能我就快60岁了,还能跑得动、做得动吗?”他决定再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了,自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想做的事情中去。   一天早晨,8点15分,蔚然登上了上海至西宁的列车。随着车开动,他感到自己一下子解脱了、轻松了:“我再也不用犹豫、焦虑和兴奋,心里变得很踏实。”   到西宁,他买了一辆自行车,放上背包、照相机、笔记本电脑,马上就骑着车,去了附近的农村。   这一天,是2006年8月14日。    你能不远千里地来,知道俺们愁苦什,就行哩   看蔚然现在的脸,一点没有白领的模样,皮肤黝黑粗糙。他的个子有1.8米,体格壮硕。假如天气好、路况好,他说自己一天骑个百多里地没问题。一路上,他会时不时地把考察日记发布在自己的博客上。   网友看了,不少人说他了不起,够伟大。也有人不屑一顾:那么偏远的角落,那些被遗忘的人,国家都管不了,你一个平头百姓,能帮啥?扶啥呀?有个网友甚至讥讽地说:“他也就是一贝勒爷,骑个自行车,满世界地去送口头温暖罢了。”   蔚然对着电脑苦笑:“兄弟,你说得太轻巧。你也跟我跑跑看,一趟,准把你给累趴下了。”   贫困地区多在山沟沟里,交通不便,很多地方不通汽车,所以蔚然选择骑自行车。“好多时候,不是我骑车,而是车骑我,我得扛着、推着它走。车子二三十斤,行李也差不多这么重。有时,一扛就是五六个钟头。”   身体的累还在其次,看见那些贫困地区的人生活得如此艰难,他的心情沉重和压抑。“刚开始,我每走完一个村子,离开时,都会哀声叹气的。贫困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倒是那些农民,反过来安慰我:你不用为我们的事太着急上火,我们祖辈就是这么活过来的,早习惯了。”   “最好得有个官方手续。”进村第一天,蔚然就碰到难题:身份的尴尬。人见人问:你是干什么的?“我能掏出来的,只有身份证,它也只能证明我是哪里人而已。”有人把他当成微服私访的官员,更多的人怀疑,这人是不是个骗子。   “没错呵,我跟骗子说的话没啥两样,骗子可能比我说得还好,还动听。唯一不同的是,骗子最后总是要钱的,而我蔚然不要。”   他在一个乡上,多时待两个来月,少时也有10多天。起初,蔚然把设计好的表格,拿出来作调查。可农民一见他掏出这个,心里马上就耸起一堵墙,人变得紧张、警觉,说话也吞吞吐吐的。“后来,我把表啥的全收起来。我的目的,是了解农村的真实情况,让农民说出真心话。再进门,我先脱鞋上炕。他们锄地,我跟着拨草;他们施肥,我帮着打药。一个锅里吃,一个炕上睡。最后,他们像对待兄弟一样,跟我彻夜长谈。”   有一个青海老农民说:“小伙子,你能不远千里地来,走到、看到、听到,难得着哩。就算你什也帮不上,你能坐下来听俺们说个话,知道俺们愁苦什,就行哩。现在,去找干部办事情,人家还骂骂咧咧,不给好脸子看,哪会听你扯?”   蔚然走到陕北,有一天,他偶然地进了一座破院子,遇见了一个80多岁、苦侯儿子们回家过年的独居老人。   刚开始以为没人住,蔚然要往外走。一个老太太端着一簸箕干树叶从窑洞里出来,一身黑色棉衣棉裤,头发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一见蔚然,老人二话不说,过来拉住他,让他快进窑洞暖和暖和。进了窑洞,又让蔚然脱鞋炕上坐。   “娃,今晚就住这,不走了,俺给你做饭。早几天前,过年的馍馍就蒸好了,他们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反正俺把吃的都做好了。”   老人边做饭,边唠起家里的事儿。她有仨儿子,大儿子在宁夏,是个老木匠,快60岁的人了,还在工地上干力气活,日子过得苦。二儿子在新疆的煤矿上,那矿常年出事,他家有两个娃,媳妇找不下活,两口子时常为钱打架。小儿子前几天托村里回来的人说,今年没挣下钱,全家回来没那么多路费,只捎回50元钱,让娘过年用。   “俺老头在时,几个娃娃都哄他,再过几年就好了。不知过了几个几年,把老头子给哄得下世了,也没见哪一个过得好些了,高高兴兴地回家过个年来。几年都是俺和老头子两个人过。今年,老头子走了,撇下俺一个人,冷冷清清过这年。”她还说,庄上也一年比一年冷清,现在过年连个放鞭炮的娃娃,都找不见。   “在这大年间,有个你来,好欢喜啊!”   说话间,老人把饭做好了:豆腐炒肉片、胡萝卜炒粉条、冻菠菜炒肉,还有一盘腌制的咸韭菜、一壶烫好的米酒、热气腾腾的花卷。她把放在一边的炕桌挪过来,然后递给蔚然一个大花卷,让他趁热吃。吃完花卷后,老人端起酒壶斟酒:“多喝点,不会醉人的。这是俺酿的谷子酒,酒劲淡,多喝暖身子。”   她不停地把菜往蔚然碗里夹。“俺们农民没有习惯吃这么多菜,有几口咸菜,就能过活了。你多吃,大冷天,出门在外多不易啊!娃,你还没有俺小儿子大,跟俺大孙娃子差不多。你大年间还能来,俺欢喜得很,就当是俺的娃,回来看俺哩。”   窑洞外的雪一直下着,而且越来越大,没有停的意思,院子里白茫茫一片。蔚然想,如果明天走,路上积雪更厚,可能自己就被困在这里了。“可老妈妈俨然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了,一会儿端汤,一会儿斟酒的,炕上炕下来回跑,我就这么走了,也实在太残忍了。我没有再想,就留了下来。”   晚上,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蔚然早些睡,明天还要赶路。“她时不时地给我盖被子,怕我冻着。那夜,我心里的温暖,要比身上的温暖更让我难忘。”   “那些孤立无援、苦苦挣扎中的农民,你给他们一点点温暖、一点点希望,哪怕只是陪陪他们、听他们说说话,他们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而我,则是发自内心地感动。”   蔚然说,人一旦有了爱,也就有了一分责任。    现在死都不难,没钱的日子,比死还难哩   去年底,蔚然将自己的考察日记,结集出了一本书——《粮民》。   “我是想把自己看到的、又解决不了的问题写出来,让更多人知道,一起想办法来解决。”他说农民现在最大的3个难题是:大学、大龄、大病。   他到过青海的一户农民家,这家虽考出了3个大学生,却并没有改变贫穷的命运,反而让家里背上几万元的债。大女儿靠贷款读完大学,却因为没还清欠款,学校不发毕业证,到现在还是以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到处打工。接下来,两个弟妹又同年考取大学。   这家的主妇对蔚然说:现在死都不难,没钱的日子,比死还难哩!大人不敢得病,娃娃不敢上学,尤其是上大学。谁家摊上这两样事情,不要命,也得半死。   “大龄”农民,不光指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光棍汉,还包括那些“老农民”。   “说起中国的老龄化,人们往往以城市人口为对象,好像农村没有或不会发生这个问题一样。但据我看,在农村实际情况更严重。一是,农村青壮年绝大多数外出务工,本来就没有社会保障的老农民,无奈被抛弃在了农村,陷入老无所养、老无所依的境地;二是,农民长期从事重体力农业生产劳动,人会提早衰老。”   在云南一个没什么流动人口的小镇上,蔚然路遇一个80多岁的拣破烂老人。当时,风吹来一个很小的烟盒,落到阴沟里,她也佝偻着身子,爬下去拣。“她每天只能拣几角钱,用这钱到小饭馆买碗米饭吃。”得知老人还有个儿子,蔚然很气愤。可到了这个儿子家一看,他的火气没了,一点怨言也没有。“这儿子过得,比老娘还惨。人有病,老实巴交没文化,也不敢出门打工,靠种点薄地为生。买不起化肥,庄稼长得不好,收的那点粮食,连养活俩孩子都难。为了给儿子减轻些负担,老人才出来捡破烂,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镇上有个养老院,住了3位老太太。一个80多岁的瘫在床上,另两个70来岁的,外出拣垃圾。养老院只提供住处,要想继续生存,她们就得自力更生。白天,俩老人拣破烂。晚上,3个人一起做香烛。这些香烛,一部分卖给信佛的村民,另一些留作自用。“焚香拜佛,算是这3个老人的‘医疗保险’。”   一路上,不断有农民对蔚然抱怨着:“我们没有退休年龄,没有退休金,干不动,还得干。今天不出去干活,明天就没有饭吃!老了依靠儿女,这都是瞎话。现在,有几个儿女可以指望得上呵?他们连自己都顾缠不住(养活不了)。”   “村里现在是老的老、小的小,地就靠我们种。出去挣钱的,钱不见钱,人不见人。撂下老人孩子,弄点学费,难呵!”   “应该讲,现在国家政策对农民越来越好。只要有钱,要什么有什么。可这日子,咋过得越来越难了?”   在自家炕头上,甘肃泾河川的农民老王,跟蔚然说起自己老婆的故事。   “她走的头天,给我和孩子蒸了3锅馍馍,擀了许多面条,还给我和孩子洗了衣服。那时,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到最后那些日子,她疼起来,头上身上的汗水就像雨水一样哗哗地湿透衣服。可我连买一片止痛片也买不起呵!只有眼睁睁看着她,被病折磨着,没有一点法子。”   老王半身不遂,一步路都走不了。实在没办法,他把十几岁的大女儿给订人了(订婚),拿了人家2000元钱,给老婆做化疗。只两次,钱就没了。   “她疼起来的时候,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伸出我的左手,去拽着她的手。我不知道能不能缓一缓她的疼,可我没有左手撑着,人就坐不起来,我只能躺着去够她的手。”老王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蔚然递给老王一张面巾纸,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沉默了好一阵,老王哽咽着继续说:“自她病了,那么疼,几乎是没有吭过一声,我是看在眼里,难过在心上。她临终前那晚上,抓着我的手说,我没有给你治好病,自己倒是病倒了,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没了,你要慢慢挣扎着起来,学着照顾自己和孩子。”   “说完,她打生病以来第一次哭了。后来,她拿着我们结婚时买的—个小镜子,照着给自己梳了梳头,然后她说想睡了,就躺在我的旁边。自从她查出得了乳腺癌后,就一个人独自睡,可那晚上她没有。她躺在我旁边,看她脸色蜡黄,我问她难受吗?疼吗?她闭着眼睛摇了一下头。我没有再打扰她,心想她能睡会儿,就睡会儿吧。她病了以后,几乎没有怎么睡过觉,一到晚上就疼得厉害。天朦朦亮时,我感觉有些不好,就叫她,可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老王再也憋不住了,嚎啕大哭。    你就帮俺们村修一条路吧!盼这路,都盼几辈子了   有天一大早,蔚然接了个电话,只听见一个男人用川贵口音,直门大嗓地喊:“是蔚然吗?我们要还钱!”蔚然一时有些发懵,下意识地想:我没跟谁借过钱啊?   见他没吭声,那男的又急促地说:“我们要还钱!”   “你别急,先告诉我,你是哪儿的。”   “我们是贵州的,是安顺的。”   蔚然这才反应过来:“噢,你是八猫冲的吧。”接着,他脑子里念头一闪:完了,干砸了!   一年前,蔚然去了贵州的安顺地区。他推着自行车,走进山沟沟里的一条小岔道上,从上午9点一直走到下午3点,才见到一户人家。他在这个村子住下。经过考察,他发现村里每家每户差不多都有10亩左右的山林。“树下没有灌木,全是毛茸茸的茅草。我豁然开朗,想到了一个脱贫办法。”   来前,他在乡上遇到赶场,亲眼看见从贵阳来的商贩收购当地的土鸡,一斤要十二三元钱,拿回贵阳,能卖到20来元。“我指着眼前的山林,对村民们说,你们是捧着金碗要饭吃呢!他们眼皮一撩道:那树,砍不得,砍了国家要罚钱的。我说,不是叫你们砍树,是养鸡,散养土鸡!”   一个小伙子听了,立马兴奋起来:“哎呀!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没本钱呵!”   “只要你愿意干,本钱、技术我出,无偿的!”   刚好有个网友就是贵州的,他曾跟蔚然说过,自己可以资助5至10名学生,哪怕从小学读到大学都可以。蔚然马上跟他联系,说了这个项目的事,计划先找4家,每户投入5000元,用来抓鸡苗、建鸡舍、挂围网等。那个网友当时就同意了。   接着,蔚然陪着4户农民到镇上选好材料,谈好价钱。然后让网友把款打到厂家的账上。一直到扎好鸡笼,在山坡围好场地,备好饲料,鸡都养上了,蔚然才离开。   “他们现在突然打电话,要还钱,难道说干砸了?不对啊,干赔了,哪还有钱还?”听对方语气很激动、很紧张,蔚然说:“你别急,慢慢说,你们还什么钱?”   “蔚老师,我们4家都挣着钱了。现在,又有4户人家愿意养鸡,我们把鸡苗给了他们,网子也帮他们买回来了。”原来,那些土鸡第一茬就卖到一斤18元钱,本钱差不多回来了。   蔚然跟他们说好的,资助的钱不用还,要接着往下家滚动。但这些农民很固执:“我们苗人,没有欠人家钱的习惯。我们现在挣着钱、有钱了,所以,要还钱!”   甘肃陇南的大盘峪村,位于大山深处,挂在山腰上。蔚然见这里到处生长着茂密的灌木,离四川广元又近,觉得养羊这个项目肯定好。“一点污染都没有,羊肉绝对是无公害的绿色有机食品,羊毛还可以深加工。”当他兴冲冲地跟村民说起这些,没想到当即就被回绝了。   “你看我们这路吧,每年光是化肥,都要背两天。头一天,化肥背到半路,人已经累得不行。先得回家吃饱喝足,睡一晚上,第二天才有力气下去接着背。”   “路不好,我们养的猪,都卖不上个好价钱。山下卖到6块一斤,我们最多卖4块钱。为啥?猪贩说了,你看你们这路,好多凿在直上直下的石板上,猪赶回去,路上说不定就摔死了。一头死猪,值啥钱?”   “蔚老师,你啥项目都不用帮,不用帮俺抓啥鸡娃子、羊羔子。这些俺们以后借点、贷点就能办。你就帮一样:帮俺们村修一条路吧!盼这路,都盼几辈子了。”   蔚然一听,脑子“嗡”地就大了。“在上海,路基那么好,只是把路面刮掉,重铺一层沥青,修一公里路也得几十万元。他们这村,修路要开山劈石的,七八公里路,得投多少钱啊?”   10多年来,村里也多次组织村民,想靠人力修这条路。但由于全是岩石峭壁,用人力没法挖开,加上村子太穷,集不上钱,最后都放弃了。   听说村里有个驻村干部,蔚然说想见见。村民一听就来气了:“啥驻村干部,就是个驻家干部。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人影。”   夜里,蔚然愁得睡不着,在大脑里不停地搜索着能用得上的信息和关系。绞尽脑汁折腾了一晚上,也没个结果。天刚朦朦亮,他爬起来去山上溜达,想让大脑清醒清醒。   山坡上,有个早起的老人,正在盖房子。蔚然走过去,问他原来的房子是怎么倒的。老人说是“5.12”大地震时震塌的。蔚然又问:灾后重建房,国家规定要用水泥、钢筋打基础,得能抗8级地震,你怎么光是木架结构?老人苦笑着道:等我把水泥、沙子都背上来,那得10年,俺等不起。   他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蔚然:“有办法了!”   “5.12”后,蔚然去了汶川,曾参与过救援和灾后重建,所以对国家相关政策了解得比较透彻。灾后重建房,必须在2009年年底建成,要达到国家标准,每户才能领到2万元的补助款。另外,验收不合格的话,地方官员是要被问责的。   “我立马想到灾后重建办,于是赶紧给他们打电话。但山里信号不好,我一口气跑到山顶,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拨通陇南市政府的重建办,听了他的介绍,对方让蔚然写个材料,再发个E-mail。   “还发什么E-mail?我打个电话,都跑到山顶,挂在树梢上。干脆,我带上材料,直接去吧。”蔚然兴奋地往山下跑,跑进村支书家。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写材料,边对支书喊:“起来,快起来,我们到市里去!”   他们搭上一辆长途客车,颠了十五六个钟头,才到陇南。下车后,人被颠麻了,知道是往前迈步,但感觉不到腿在走动。   到了重建办,蔚然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强调说是从上海来的,接着细说了一遍灾后重建的相关政策。“国家要求今年底,重建房要建好、人住进去。像这个村子的情况,按现在的这种建法,不可能达标。到时,你们咋验收?咋通过?除非弄虚作假。”   连蔚然也没想到,第三天,在去通渭的路上,他接到村支书的电话。老汉声音很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的:“市长来了!还带来了交通局长,已经定下为村子修路哩,哈哈哈……俺代表村里八辈祖宗,谢谢你!”   蔚然说,每次帮助一户或一个地方的农民,干成一件事,让他们的生活有少许改善后,自己心里那个舒畅、那个满足、那个高兴劲儿,是语言无法表达的。“几个月来的辛苦、疲劳,这时就会一扫而空。”    中国不缺做善事的人,但缺少做善事的渠道   蔚然的博客,曾获十大“社会责任博客”称号。当选后,又吸引来了更多的网友,打电话的人也多,不少人邀请蔚然到他们那里。   现在动身前,蔚然会先在博客上发个行程通知。很快,就有要去那个地方的网友冒出来,给他留下联系方式。有一回,到了甘肃某地,蔚然给一个留过言的网友打电话,“见了面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副区长”。   “身份尴尬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蔚然说他越走越顺当。“到了一个地方,只要有一个认识的人领着,只要赶过一次集,全乡的人差不多都会知道我。民间传播速度是很快的。这时,你就等着吧,那些有心的农民,会自动找上门来。”   “我帮农民,许多人在帮我。”蔚然说,有网友会时不时地给自己留言:兄弟,还能不能撑住?   现在他的帮扶有三大块:劳务、资金、项目,这其中99%是靠网友的支持。目前,聚拢在蔚然博客上的网友,他说保守估计也有上万人。“我把他们统称为爱心人士。没有他们,好多事我也干不成。中国不缺做善事的人,但缺少做善事的渠道。”   今年,蔚然是正月初三出的门。   有个服装设计师找到他,这个设计师不但有自己的品牌、专卖店,在深圳还有厂子,生产的服装主要是出口,从纺线、织布,到最后的缝制,都是手工完成。他想找一个贫困地区,把那里不能出门打工、会做针线活的妇女组织起来,进行培训,就地打工挣钱脱贫。   蔚然陪他去了甘肃通渭的一些村子。回县城前,赶上下雪,雪下了3天3夜,地上结着厚厚的冰,人一走一滑。刚开始,他俩还数着,想看看一路上能摔多少跤。“走了整整8个钟头,后来摔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   裤脚全被打湿,结了冰,挂在上边的冰块像铃铛一样,一走就“哗啦啦”地响着。鞋子里也全是水,一踩一个水泡。正当他们在山崖上艰难行进时,蔚然的手机响了。   “你好!我是广陵县的县委书记。我们这里,是晋北的贫困地区。我郑重地邀请你,到我们县里来……”   每次,从外边回到上海,蔚然的那些商界朋友少不了给他接风洗尘。喝着、唠着,席间他们常常慨叹:现在,我们是要钱有钱、要房有房,开着香车、美女如云,啥也不缺,可为什么,还是感觉不到快乐?   “你这家伙,每次回来,虽然人又黑又瘦的,但从你眼睛里能看得出,你是我们当中,幸福指数最高的。”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5/12.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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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一个矿工的两重世界

岳建波在矿井下 岳建波和妻子在家里 岳建波在演出 岳建波在练习长跑 岳建波上井后在澡堂里   这个通道连接着两个世界:一个地上,一个地下;一个光亮,一个幽暗;但有时候,一个过于束缚,一个反倒清净。   在这两重世界之间,岳建波已经“穿越”了9年。他今年31岁,在山西省阳泉市一个国营煤矿上班,是中国上百万煤矿工人大军中的一员。   4月初的一个下午,太阳暖洋洋的,岳建波像往常一样,换上散发着汗臭味的工作棉服,提上一个分辨不出颜色的挎包,走到这个通往地下世界的通道口。   “不了解我的工作,你就无法理解我现在做的一切。”这个矿工眯着眼睛说。他是近视眼,带点散光,但从不戴眼镜,因为“不想把这个世界看得太清楚”。   在地上世界,这个煤矿工人是一个摇滚歌手。他不懂乐谱,不会玩乐器,歌唱得也“不咋地”,他的“陷乐队”甚至只有他一个人登台表演,但这些并不妨碍他玩得津津有味,甚至还玩出点名气。   他还是一个长跑爱好者,经常自费参加全国的马拉松比赛——从未拿过名次,但乐此不疲。   因为这些爱好,周边的人视他为“怪人”,认为他“不务正业”。不过岳建波不在乎这些,他略带着点结巴说:“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我只是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黑》:我瞎了一只眼,我瞎了第二只眼,我瞎了第三只眼,我瞎了所有的眼   在通往地下世界的通道口,缆车循环地转动着。每个缆车只有一根柱子一个座。   矿工们习惯叫缆车为“猴车”。“过来一扒,像猴子一样坐上去,所以叫猴车。”岳建波打趣地说。   一辆猴车过来,岳建波把挎包往背后一甩,双手扒住柱子,骑在座位上。猴车缓缓下行,他把头靠在柱子上,摆弄着手中的矿灯。   很快,地上世界的景物和光亮消失了。在寂静的通道中,“滴答滴答”的水滴声显得清晰透亮。   9年前,岳建波拿到了到矿井下工作的分配通知书。在他父亲退休后的第二年,父子二人成为工友。   在阳泉这座以煤炭为主要产业的城市中,矿区人口占了城市人口的1/3。就像农民祖祖辈辈固守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一样,生活在矿区的20多万人中,相当一部分世代相袭,固守着地下的那个世界。   岳建波打小就不喜欢煤矿。他听说过煤矿上经常死人,也见到过皮肤里渗着煤灰的矿工,其中就有他的父亲。   小的时候,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老师和邻居们总忘不了夸奖他几句:“这孩子将来一定能上个好大学。”他也在这些夸奖中暗暗设计自己的人生:考个大学,最不济也上个中专。然而两次中考失利,之后他在父亲的劝说下,上了当地一个技校,学的是家电维修。技校毕业两年后,他拿到了分配通知书。   他的第一念头是“不干”。回到家中,他和父亲说了自己分配的工作,到井下做瓦斯设备检测。父亲点了一根烟,沉默一阵后告诉他:“井下有什么不好?我不干了一辈子嘛。有份工作不容易,你就知足吧。”   他的父亲出生在山西省左权县一个偏僻的山村,先是当兵,复员回家后赶上阳泉一个国营煤矿招工。1974年他成了煤矿工人,在井下足足干了27年。在他的一生中,成功地让整个家庭摆脱了农民身份,但没能力让这个二儿子摆脱矿工身份。   “那有什么办法,咱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钱。”父亲说。打心里,他并不想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最终岳建波屈服了。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他的两个儿时伙伴,一样都是煤矿子弟,也一样读过技校,但在他拿到分配通知书时,他俩的工作还没任何着落。两人落实工作,是在他下井几年之后的事了。   不过他并不甘心。后来的日子中,这个年轻人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路。最终,“摇滚改变了生活”。不上班的时候,他是摇滚歌手,用音乐“玩儿”,也用音乐表达;上班的时候,他则是一个普通的煤矿工人,到那个幽暗的世界“混饭吃”。   大约10分钟后,猴车到达终点。岳建波的脚踏在了这个煤矿的“594点”。这意味着,他到达了地下594米的地方。   下了一段长长的台阶,拐个弯,走上10多米,就到达运输巷口。在这个地方,岳建波和他的同事们,即将坐上被叫做“人车”的有轨电车,前往各个工作面。在井下有3种车,除了猴车、人车外,还有一种是货车,运输煤炭和井下设备。   从下猴车的地方到运输巷口的这段通道,全部是乳白色的大理石铺面。岳建波说,这是最近两三年才铺的,有人定期擦拭。“全是形象工程。领导来视察,就走到这里。记者拍个照,回去一宣传,还以为煤矿工人的条件有多好呢。”他使劲跺了一下脚,嘟囔着说。   走出这个光鲜的地方,真正的地下世界出现在面前:巷道里的风呜呜地响,冷光灯发出的光亮,仿佛被黑暗吞噬了,如果没有矿灯做标志,根本看不清10多米外有人在走动。   去年,摇滚歌手岳建波给矿工岳建波写了一首叫《黑》的歌。歌词只有4句话:“我瞎了一只眼,我瞎了第二只眼,我瞎了第三只眼,我瞎了所有的眼。”   “有人说我写的歌屁都不是。没有下过坑的人,理解不了我的歌词。就比如《黑》,只有在井下,你才知道什么叫‘黑’,才知道所有的眼睛都不管用。”风呜呜地响,一阵阵阴森的冷,岳建波裹了裹棉衣。沉默了一阵,他突然又接着说:“地面上其实也挺黑。”   他的一些工友很理解他。在这个8000多人的国营煤矿上,有不少岳建波的“粉丝”。老刘就是其中一个,他最常说的话是“小岳唱出了我们煤矿工人的心里话”。 很快一辆人车过来了。岳建波坐下后,车子启动,“咣当咣当”响。 《窑工》:800米下的动物世界,生生的弄死个人   行驶10多分钟后,人车停下,岳建波在第一站下车。车子还要继续前进,在前方还有几条巷道。   下车的地方有一条巷道,长1.5公里。他今天的工作是检查这条巷道中的瓦斯监控设备。每遇到这样的设备,他都要过去看一眼。碰到电话,他还会和井上的控制室联系。   相对于人车行驶的巷道,这条巷道要亮一些。巷道顶上犬牙交错,一根根钢筋裸露出来,仿佛稍有动静,这些钢筋就会扎下来。水鞋踩在水泥路面上,发出的声音能回荡很久。   上海摄影师陈晓峰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岳建波,后来曾专门到阳泉,与他同吃同住同工作4天3夜,给他拍摄过一组照片。陈晓峰走到井下巷道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世界的尽头到了”。他说,在井下自己“就像老鼠一样”,面对“从未有过的黑暗”,感觉“非常压抑”。回到地面后,他想,再也不下去了!“我想象不出那些每天下井的矿工们是什么样的心境。”陈晓峰说。   半道上有个小巷,岳建波钻了进去。突然一声响动,他稍一弯腰,摸了摸头顶的安全帽。“没事,经常会有这样的声音。”他说。   一路上,只碰到不到10个人。每碰到一个人,双方都要拿矿灯互相照一下。这算是打招呼。   “说实话,一个人走在空洞洞的巷道,心里还是非常害怕的。”岳建波笑着说。   这条巷道里风很大。走路出了满身的汗,风一吹,一会儿整个身体就透心凉。岳建波的棉服已经有一年多没洗过了,因为“洗了也白洗”,一趟下来,棉服就全湿透了。   20多分钟后,他走到了工作面。那一天,这个工作面没有生产,矿工们在庞大的采煤机旁扎堆闲聊。   工作面看起来似乎更加可怕。一根根液压柱支着黑漆漆的顶部,不时还会有小煤块掉下来。但闲聊的矿工们看起来若无其事。   这个地方没有一丝风,待一会儿就热得要命。矿工们说,要是生产的话,工作面上的情况还要糟糕,不仅热,还到处是粉尘,说句话就会吃进去不少。   一线的矿工们本来配发有防尘面罩,可没有几个人愿意戴。因为一戴上,连气都喘不上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一干就是8个小时。   早在2007年,岳建波就写了一首反映矿工生活的歌,《窑工》。在那首歌中,他写道:“破衣裳、烂雨鞋,针个盈盈的疼;阴凉凉的黑洞洞里,四疙瘩石头夹疙瘩肉;黑脸脸、灰脸脸,醋个溜溜的酸;800米下的动物世界,生生的弄死个人。”   “井下的人,每天都是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干活,一不小心就会把命丢了。”他说。   有一次,岳建波到一个工作面检查设备。设备在一根铁柱子后,但柱子已经被压弯了,他只能壮着胆子钻进去。等他钻出来后,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碰到的最为危险的事。   这个煤矿工人平时喜欢上网,每有矿难的消息,他都会暗自哭上一会儿。   尽管干着最危险的工作,矿工们的收入并不高。岳建波是二线工人,按时出勤的话,月工资不过2000元。一线工人上满班,一个月挣的钱也不会超过3000元。   因此矿工们总是满腹牢骚。但凡听说一点不公平的事情,他们都会骂上半天。在地下这个男人的世界中,他们还会议论女人,说一些最刺激的字眼过过嘴瘾。   当他们从地下世界钻出来,一部分人走进小餐馆,吃肉喝酒;一部分人坐在牌桌前,赌上一场;还有一部分人,到卡拉OK厅,吼上一阵。当然,也有少许人,偶尔会到这个城市的角落,找女人消遣。第二天,他们照样钻到地下,照样发着牢骚。   “井下太压抑,大家总得发泄发泄。”矿工老刘说。他喜欢赌博,前几年输得一塌糊涂。   就是这样的工作,也有不少人抢着下井。岳建波有两个同事是临时工,几乎每个月,他们都出满勤。“一家老小都靠我这点工资活,不干不行呀。我们的合同快到期了,矿上随时可能不要我们。工作不好找,我得抓个紧,多挣点钱。”其中一个40多岁的男人说。他有两个孩子,现都在读初中。   岳建波是煤矿的正式职工,没有随时解聘的压力。但他和这两个临时工的同事一样,也面临着经济压力。可这个矿工并不拼命,出满勤的月份,他几乎没有。他也有满腹牢骚,他的牢骚在激情的表演,或者单调的长跑中发泄。 《灭》:我们的纯洁没有了,我们的善良没有了,我们的理想没有了   多年之后,这个煤矿工人逐渐习惯了这个寂静黑暗的工作环境,有时,他甚至有些喜欢。“地面上的人勾心斗角,这里反倒清净一些。”岳建波说。   刚参加工作不久,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努力地工作。他想通过自己的奋斗,换取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就像他技校毕业后那两年中,他四处打工。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时,他表现得非常好,结果老板给了他一个清闲但又有权力的职位,一些同事便开始巴结他。   但到矿上一段时间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地“幼稚”。   有一次,他扛着一根很沉的木料到一个地方。快到目的地时,和他同行的同事突然抢着帮他扛木头。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一再说“马上就到了”,可是同事还是抢了过去。等走近一看,这个近视眼才发现,原来有个领导在角落中站着。   他们走过去时,领导直夸他的同事“能干”。没多久,这个同事就调到井上工作。之后他听说,这个同事也给领导送过钱。   这样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技校毕业时,那些成绩远不如他的同学,纷纷找到了工作,他却只能在老师的号召下,到广东惠州打工。而在这之前,他曾为自己是班里唯一一个“考进去的”、唯一拿过奖学金的好学生,沾沾自喜过很长一阵子。那时候,他安慰自己,只要努力奋斗,总会好起来。   有同学曾给他出过招儿,平时请领导吃一顿,逢年过节给领导买点礼物,调到井上工作是很容易的事。可这个年轻人有些“拧巴”,打死也不去领导家,从未请领导吃过饭。有时,他甚至会让领导感到难堪。   早些年,煤矿上组织长跑比赛。从小就喜欢长跑的岳建波要报名参加,可是那天正赶上他上班,领导不批准。他坚决要求,领导勉强答应,并且说:“你要能跑个名次,我给你300块钱。”   结果岳建波真跑了个第一名。当他找到领导时,对方却不再提这回事了。   不久以后,他因自己的工作失误遭到领导批评,并说可能要罚款500元。那时,他的月工资不过800元。   一个老工友告诉他,赶紧去领导家送点礼,或许就没事了。他买了100元的礼物,摸黑走到领导家。领导收下礼物,安慰他说没事。但事后,他被点名批评,罚款500元,并要他的父母去交罚款。   “我非常失望。”岳建波说着,双手插在迷彩裤的裤兜里,不停地走动,说到激动处,一句话有好几个停顿。   后来,他又陆续被罚了好几百元。老刘和他同事多年,从来也没听说过矿上哪个人被罚款的次数和钱数有岳建波多,尽管有些人还不如他安分。   终于有一天,这个“从没打过架”的小伙子忍不住了,喝了一点酒后,提着酒瓶,闯到顶头上司的办公室,要把人家“脑袋砸开花”。不巧的是,这位上司不在办公室。   打那之后,岳建波像变了个人似的。但凡开会,领导在台上讲话,他就时不时说一些风凉话。他慢慢成为领导们不喜欢的对象。他也不再起劲干活,不再幻想领导“良心发现”,调他到地面上工作。   就像他写的一首叫《灭》的歌:“我们的纯洁没有了,我们的善良没有了,我们的理想没有了……”   早在上初中的时候,岳建波就开始接触摇滚乐。那时,他的哥哥在郑州上学,一次假期回家时,带了一把木吉他和一些打孔磁带。这些磁带曾让他着迷过一段时间。工作不如意,他又翻出那些老歌,一遍一遍地听。在井下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吼上几嗓子。   2003年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穿上带着汗臭的衣服,准备下井。到达通道口时,突然听到一个房间里传出吉他声。他推门进去,看到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小伙子,正在埋头摆弄着手中的吉他。   “你也喜欢摇滚?”他问这个工友。   对方点点头。二人随即聊起来,从崔健的《一无所有》,一直聊到最近流行的乐队。这个叫小董的工友叫来另一个喜欢摇滚乐的同事。3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后,决定成立一个乐队,并起名叫“探照灯”。   此后,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凑到一起自娱自乐。玩着玩着,逐渐在煤矿上玩出点小名气。   2005年,这个煤矿工人郁积的情绪,在一首名叫《没人给你面子》的歌曲中,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 《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在地下打洞,我的工作是替你送命   在工作面转了一圈后,岳建波从回风巷钻回那条1.5公里长的巷道。这一天的工作宣告结束。   还没到下班时间,可他实在待不住了。前段时间,矿上要求工人必须在井下待够8小时,否则就扣工资。“扣就扣吧,在井下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他恨恨地说。   猴车快到终点了,他跳下来,深呼吸一口,抬头看了看天空。“上面真好。”   在天空下停留了一阵子后,他才走向更衣室。他上来得正是时候,澡堂子里的水不太脏。如果赶上下班高峰,澡堂子的水很快就变得黏糊糊的。这里有淋浴,但大都是坏的。很长时间了,也没有人修。   一阵冲洗后,岳建波换上了一件灰色的运动外套,一条迷彩裤,正式回到地上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是一个摇滚歌手,一个长跑爱好者。   岳建波第一次以摇滚歌手的身份登台演出,是在2005年。那一年,他所在的国营煤矿举办一次全体职工活动,有人推荐他去表演。   活动当天,岳建波翻唱了“扭曲的机器”乐队的《没人给你面子》。没唱几句,掌声、欢呼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有观众跟着他一起吼“没人给你面子”这句词。唱完后,他以“摇滚的方式”,背对着观众谢幕。   这场演出后,这个说话有点罗嗦、头发稀疏的摇滚歌手在这个煤矿一炮走红。很长时间内,“没人给你面子”这句话,成为大家互相打招呼的开场白。直到现在,一些听过他演出的人,都认为那首歌让他们“痛快了一把”。   不过,后来有知情人告诉岳建波,坐在前排观看的矿领导,听了以后非常生气。 当年搞活动的剧场,就在他家附近。每次上下班,岳建波都能看到它。自那次表演后,他再没有在这里登过台。   活动之后不久,矿上组织了一次考试,选拔人到一个重要岗位。在这次考试中,岳建波的成绩挺突出。但是从未有领导和他说过什么,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   “我一点也不后悔。”回忆起这段往事,他激动起来,来回走动着,偶尔还会骂上两句。   日子一天一天过,乐队的人也分分合合。在玩摇滚的过程中,他认识了老赵。2009年,他与老赵成立了“陷乐队”,固定成员只有他们两个。对这个名字,岳建波常常用“我陷入了你,你陷害了我”来解释。   在排练过程中,乐手随意弹一些节奏,岳建波即兴填词。一来二去,他倒也写出一些属于自己的歌。比如《我的工作》,歌词是“我的工作是在地下打洞,我的工作是替你送命”等诸如此类的排比句。   老赵是个“不知名”画家,也玩过摇滚。他有些胖,笑眯眯的,戴个眼镜。在岳建波眼里,老赵是个“有学问”的人,没事的时候,他就找老赵探讨一下人生或社会。   “这个社会处处有不公平,你要么接受,要么抗争。”老赵告诉他,“如果接受,那不公平就会永远存在。”   类似的话交流得多了,煤矿工人岳建波的思考也多了。他把这些思考,郑重地写在一个黑皮笔记本上。   从那之后,他几乎不再翻唱别人的歌曲。凡有演出,他都尝试不同的表演风格。歌词即兴的也多,即使同一个旋律,每次唱出的歌词可能不一样。不少歌词,都反映了当下社会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种表演,老赵更倾向于认为是舞台“行为艺术”。   有一段时间,岳建波出门参加马拉松比赛之前,都会联系一下赛事举办地的酒吧。老赵有固定工作,不能随他一块到外地演出。一旦联系成功,岳建波就会带上事先录好的伴奏带,一个人登台表演。   前年,老赵搞了一个名为“采空区”的画展,主题是呈现像阳泉这样的资源型城市,因为地下被挖空,所引发的种种问题。摇滚歌手岳建波也去表演了一次行为艺术。他站在那里,胸前挂一块井下用的安全牌子,参观者可随意在牌子的正反面,分别写上生活中的矛盾。“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真实的生活。”他说。   不少朋友劝他,不要这么较真儿,生活对谁都一样。“你这样做,只会让领导对你更不好。”一个朋友对他说。   “无所谓,大不过被开除。”他回答说。 《两只老鼠》:他们消失了,消失在黄昏,消失在黑暗中   澡堂子门前是一条水泥路。顺着路往下走大约500米,就到了岳建波的家。再接着前行500米左右,就进入城市的边缘了。   实际上,这个矿区和城市没什么区别。同样的高楼大厦,同样的车水马龙,同样的灰尘飞扬。   在父母的唠叨下,2005年,岳建波与小他5岁的一个农村姑娘领了结婚证。2007年底,他有了自己的两居室。   压力接踵而来。房子当时的价格是20多万元,钱是四处凑的。直到现在,岳建波仍有近7万元借款没还清。他的工资本在母亲那里,由于上班不正常,里面的钱根本没多少。现在家里的开支,全靠妻子一个月不到700元的工资支撑。   他的父母年纪都大了。前些日子,母亲做了一个手术,父亲又病了一次,如果不是邻居发现,甚至有生命危险。父亲看了一场病,花了800多元。   岳建波的姥姥,早在10多年前就跟着女儿一起生活。现在她80多岁,已经有几年没下床了。父母急着要将姥姥送回老家去,怕老人万一有什么,不能落叶归根。这样的事,岳建波不能不操心。阳泉距离姥姥的老家,有150公里,坐公共汽车得倒车好几次,耗时一天,老人根本折腾不起;要是雇车,没个六七百元,没人愿意跑。   “处处需要钱,压力很大。”岳建波把双手一摊,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   在他看来,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是因为缺钱才转变的。第二次中考后,他的分数虽没达到中专线,但完全可以上一个普通高中。当时,小他两岁的弟弟考上了重点高中,大他3岁的哥哥正在郑州读中专。   父母开始给他做工作,说了一大通家里没钱、供不起他读高中之类的话。当时他家弟兄3人,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母亲早先是农村户口,后来到矿上,一直打零工补贴家用。   岳建波放弃了高中。而没上大学的遗憾,一直持续到现在。他到各地跑马拉松或者演出的时候,总不会忘记在某个大学门口照一张照片。   最早和他一起玩摇滚的人,现在大都不玩了。小董是他在通道口认识的摇滚乐手,二人在一起玩了将近7年摇滚。2009年,小董“洗手不干”。工作之余,小董帮着别人搞婚庆。   小董的孩子已经上小学,父母年纪也大了。“只谈理想,生活怎么办?”小董叹息道,“我其实挺羡慕小岳的生活,他很自由。”   而岳建波则羡慕他哥哥的自由生活。哥哥中专毕业后,带着一把吉他到处流浪,后来在深圳待下来,教人学乐器为生,每个月收入5000元以上,到现在还没结婚。   所以,当父母催着二儿子结婚时,岳建波选择了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她的条件不如我,我的自由就大点儿。”他嘿嘿笑道。   至今他也没有要孩子。父母和妻子都为此唠叨过,可是岳建波坚持不要。因为他觉得,一旦有了孩子,自己可能就像小董一样,必须放弃现在的生活。好在他军校毕业的弟弟马上要有孩子了,父母的唠叨暂时少了些。   “不要孩子压力也大。”岳建波说,“老赵是知识分子吧,他不要孩子都有人说。我一个煤矿工人,说的人更多,有人还怀疑我生理上有毛病。”   哥哥也曾多次劝说他,好好工作,多攒点钱,生个孩子,让父母少操心。可是岳建波不接受。   “你自己都做不到,为什么要求我?”他反问哥哥。   一谈到这个问题,哥哥不免语塞。他说自己有些对不起这个弟弟,要是老大在家,二弟说不定就能一直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好在老三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父母正在为迎接下一代做准备,老二的压力少了些。   这天晚饭后,岳建波一头扎进卧室,打开电脑。过一段时间,有个马拉松赛,他已经报名了,现在正算计着如何买票才能省钱。另外,他还想在北京搞一次演出,正在联系人。   妻子通常坐在客厅看电视。丈夫忙些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懂。“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出了名不要忘了我就行。”她笑着说。   生活中的不公继续存在。就在前一段日子,煤矿上举行卡拉OK比赛,岳建波参加了。组织活动的一个人说,他的歌唱得不错,不过得奖的人是早就内定的,第一名给了市里主管安监的官员的太太。   “我也有些麻木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发生,我又能做什么?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我也就像很多同事一样了。”岳建波说。   第二天下午,这个煤矿工人又穿着浑身散发着汗臭的衣服下井了。就像他的歌《两只老鼠》写的一样,“两只老鼠,他们消失了,消失在黄昏,消失在黑暗中”。 (本版图片均由陈晓峰摄) 原文: 点击 © Chiquitita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5/04.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中国青年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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