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猛博之十四 沙叶新:最后的舞台
作者: 翟明磊 | 评论(0) | 标签: 读书看电影 中国猛博之十四 沙叶新:最后的舞台 独立知识分子的启蒙博客 沙叶新,生于1939年,剧作家,现居上海。 博客名:“沙叶新 博客专栏” 可能是最年长的热门博客。沙老晚年越发进步,用博客告诉年青人历史的见证与思索,更以幽默、智慧见长。他的众多话剧被禁,但这位独立知识分子巧妙地用博客上演了一出更为动人的好戏,戏名就叫——《不为权力写作》。 遇到沙叶新就象打开了春天的窗户,迎面而来的是清新的春雨和春鸟的喧嚣。 “我叫沙叶新。人家不叫我沙叶新,叫我‘少十斤’。什么是‘少十斤’?‘少十斤’就是‘沙叶新’三个字的右半边。所以我这个人没多少份量的。去掉一半,才少了十斤,那我整个一个人就只有二十斤。(笑声,掌声)右边‘少十斤’,那左边呢?就不好意思说了,叫‘亲三口’(笑声、鼓掌)。从名字上看出来,我这个人一是没份量,只有二十斤,不厚重,浅薄之至。二是待人还算亲切,一见面就亲你三口。当然不好乱亲。” 这是他东南大学讲座时开场白。 连名片也充满了笑声。“沙叶新:上海人民艺术院院长——暂时的。剧作家——长久的。某某理事,某某委员,某某教授,某某主席——都是挂名的。” 他的书斋名叫“善作剧楼”。 沙叶新爱说笑话,更爱说真话,他是个爱说话的人。 2001年,他被指定参加全国作协代表大会。临行前夫人抛下一道死令,“叶新,到北京你千万不要说话,千万不要发言。大家都在演戏,你干嘛那么认真呢?”沙叶新笑了,“我一定认认真真地把会开得跟没开一样。” 小组会议上,一位上海作家第一个发言:“哎呀,部长你来了,看到你,我感到非常亲切。至今我还记得你在离开市委的那天告别会上的发言。你的讲话,你的作风,至今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坐在身边的沙叶新对这个作家说:“你拍马屁怎么拍得这么恶心!”沙叶新忍不住了。 “我这次到北京来,医生嘱咐我,你心脏不好,凡是激动人心、鼓舞人心的地方你不要去(笑声、鼓掌)。所以开幕式我就没去(笑声)。……有的作家在文章中说,听了这次领导讲话就像一股暖流流入心中。咦,奇怪,我怎么就没这感觉呢(笑声)?……我反对把‘三个代表’列入中国作协新修改的章程。因为‘三个代表’主要是针对党组织、党员讲的。而作协是群众性文学组织,你怎么能要求金庸根据‘三个代表’的精神写武侠小说呢?(笑声、鼓掌)不是荒唐吗?……” 当然,沙叶新后来再没有被邀请参加全国作协大会。 沙叶新是一个冲动的人,当他得知南京一位五岁的女孩因上不起学而自杀,泪如雨下,立即让女儿带着一千元交给孩子家长,让两个同样失学的姐姐上学。这样的事,沙叶新做了许多,却连夫人都不知道…… 沙叶新的身上除了谈笑风生的活泼,更有刚强激烈。他一生中只与别人发生过两次争吵。一次是在小吃店不小心将汤汁滴到一位食客衣服上,沙连连道歉。食客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沙沉默良久,一下子掐住食客脖子抵在墙根…… 2003年,沙叶新写出了长文《宣传文化》,这是四九年之后第一篇向中宣部与专制宣传制度开炮的文章,沙系统揭示了洗脑宣传的内幕与实质。在网络上轰动一时。于是有一天来了一位“朋友”: “我这次是奉命而来的。上面要我来给你打招呼,叫你到此为止,别再写下去了。”沙叶新问:“如果不到此为止呢?”朋友回答:“对你不利。” 沙叶新当即正色道:“假如威胁我、迫害我,我将以死抗争。” 沙叶新又接连写出了《腐败文化》、《检讨文化》、《表态文化》的系列长文。在2006年长达16000千字的《腐败文化》中,沙叶新愤怒写道:“见过腐败,但是没有见过这么腐败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并不顾危险指出周正毅案有后台。(当时陈良宇尚未双规) 这系列文章被网民们评为“被利益收买分化的中国知识分子群中仅剩的道德良心。”“沙先生写出了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无的真话。” 这是沙叶新第一次见识网络传播的力量。 当年沙叶新曾被政府称为“党的作家,党的人”。 他写过《边疆新苗》等一系列革命话剧。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与姚文元的艺术争论被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年仅二十三岁的他被批判。挨过斗,挂牌下跪,羞辱难当。他的剧本《边疆新苗》本是一部歌颂上山下乡知青的“遵命文学”,也仅仅因为讲究了一点艺术真实,没有完全将英雄写成高大全,而被一再批判,沙叶新不服,写下了七页为自己辩护的抗议书,最后因为怕永远失去写作机会与影响夫人入党而撕毁了,含泪写下屈辱的检讨,骂自己是资产阶级分子。 1974年3月21日上午,上海召开全市文艺院团对《边疆新苗》的现场批判大会,这天妻子在医院临产,沙叶新不能请假陪在身边,不能告诉妻子被批的消息。批判会让沙叶新刻骨铭心,差点神经失常。 沙叶新屈服了,重新写作了领导要求的剧本。 “那时,我写的都是帮闲,甚至是帮凶文学。” “我这个知识分子不够格,我是个工具型的知识分子,我是个螺丝钉型的知识分子。我没有独立人格,我没有精神,我没有知识分子的道义,党叫写啥就写啥,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名为听话,实为帮凶,至少是为了自保。” 文革终于过去了。 在八十年代,他写出了《陈毅市长》,一时好评如潮,朝野称赞,然而当沙叶新写出了第一部独立的剧作《假如我是真的》,讲述一位骗子冒充高干子弟如鱼得水处处开绿灯的故事,观众反响热烈而被禁演时,他感到了边界。但他不愿再屈服了,他要写出自己心中的剧本。 《假如我是真的》在禁演后, 反对此戏声音很大,当时宣传部部长胡耀邦主持的全国剧本创作座谈会讨论这个剧本,胡耀邦出于保护沙,提出让沙叶新多听取不同意见,进行修改。沙叶新认为这是变相的禁戏,写了反驳文章《扯“淡”》,认为这将把中国话剧扯入淡季。并提出不能修改,要修改也要按沙叶新我的意思修改。 85年,沙叶新要入党,反对势力很大。市委统战部知识分子处向胡耀邦申请,胡耀邦批示,“该同志够入党条件,就应该让他入党。”入党三天后,新华社报道沙叶新的全国头版通稿,用了大标题《党的作家,党的人》。 沙叶新说:“我终于找回了自己脑袋。我终于觉得自己开始象知识分子了。” 然而他的舞台却越来越小。 沙叶新的剧本《假如我是真的》、《幸遇先生蔡》(讲蔡元培的故事)、《江青和她的丈夫们》、《都是因为那个屁》等许多剧本,被沙叶新自己称为“我把它们都看作是我上一世纪八十年代精神反思、灵魂拷问和我关注知识分子问题讨论的成果。”,都因为意识形态原因被禁演。 国内不行,连香港都受限。 香港嘉禾影业公司投资拍摄沙叶新《江青和她的丈夫们》,有关方面知道了,立即请嘉禾老板饮茶聊天,劝其撤资,终于使得该片胎死腹中, 沙叶新成为中国被禁剧目最多的当代剧作家。 2006年12月19日,沙叶新在朋友帮助下,在博客中国开设博客,成为中国最年长的知名博客之一。在这时他已经六十七岁了。 在博客中,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舞台。 他告诉人们当年的红灯记是如何成为拷打反革命的伴奏音乐。戴厚英如何从一个狂热的左棍变成真正的女人。上海文革时负责人徐景贤晚年的觉醒,余秋雨文革的真实面孔。 他想告诉年轻人,这是不应忘却的历史。 他觉得这是他作为知识分子欠下的债,他要告诉人们他的经验。 在《尘埃落定话红灯》后他作小诗一首。 尘埃落定为言早, 文革阴魂又甚嚣。 样板声中君切记: 有人一直在磨刀! 当西藏叛乱与奥运火炬沸沸扬扬,“爱国青年”抵制家乐福时,沙叶新写道: “文革中参加过无数次反对‘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各国反动派’以及支持‘亚非拉’的游-行-示-威活动……当时也是激情满怀,总以为自己‘真理在握’,现在呢?好惭愧,因为上当受骗了。现在的年轻朋友非常爱国,非常希望祖国强大,我非常高兴,真的高兴!但我不希望现在的年轻朋友重复我们过去的错误。” 他的幽默的语调,极具戏剧性的行文。恰好符合了博客带有表演性、戏剧性的互动的媒体特征。沙叶新非常注意读者的感受,在戏剧中,一段话如何引起观众的适当情绪,他是看重并研究的,这种技巧他也带到了博客中。与许多博客的博客写作不同,沙叶新的博文每篇都是字斟句酌。《在香港学习温家宝讲话》出奇不意,打动了读者。营造了具有戏剧的气场。《我曾是个结巴》在一片笑声中讲述社会性语言障碍的成因。《中国动物各阶级分析》则更象一部迷你轻喜剧。 他重新找回了一个剧作家最重要的舞台感觉,也重新找到了观众。 一系列的危险与监听跟踪,他都碰到了,甚至有留下遗书的想法。 而博客的读者给了他不放弃的力量。“看到其他很多网站网民的跟帖,那么多热情的鼓励,真让我羞愧我的退缩和软弱,哪怕只是一时的退缩和软弱。如果我退缩了,当了逃兵;软弱了,做了懦夫,那我太对不起支持我的网民和读者,对不起这苦难的民族,对不起这多灾的土地。那是罪过,那是背叛!” 2006年11月沙叶新加入中文独立笔会。开始了更为自在的写作。 他成为上海少数的独立知识分子,他批评上海文人“在文人面前说说官府的腐败,也很激扬;在官府面前说说文人的异端,也无忌讳。但他们绝不愿意在官府面前骂官府,也绝不愿意在文人面前骂文人。上海素称冒险家的乐园,但上海人只敢冒险做无本的生意,但绝不冒险做无利的买卖。这就是上海人的精明,包括文人。” 而他的博文完全没有躲避的技巧。“这是天下相率为伪的时代。”沙先生痛惜“那是知识分子又一次心灵沉沦的时刻。”所以他要发言,他要还债! 2008年4月1日,沙叶新被查出胃癌晚期,切除四分之三,身体迅速削瘦下去。他渐渐没有力气写出完整的博文了,但他还是坚持转贴,并写作按语。在三鹿事件中,他的按语有力打动了网民:“这个制度还值得信任吗?这个民族还有希望吗?……我们的民族出了问题,我们的文化出了问题,是我们的血脉、我们的根基出了问题!……谁的心不在颤抖?真是烂到根子上了……” 沙叶新,他要笑着战死在最后的舞台,博客舞台。大家一起来打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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