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色

唯色 | 西藏是我家——怀念扎西次仁先生!

今日找出与他认识十三年来拍摄的多张照片,重读了十三年前读罢他的自传后写的文字(我写得有点自以为是)。而我更难忘的是,前年夏天,我和王力雄在他简陋的居室与自述获得诸多成就的他告别时,他突然拥抱着我泣不成声,全然没有先前的骄傲和满足,令我手足无措,内心震惊,直到走在大街上才潸然泪下,而在可以了望大昭寺广场的他家房顶上,手持钢枪的狙击手从2008年起就驻守于此。其实进门前,我们已经看到扎西次仁先生贴在墙上的告示,是他写给房顶上的狙击手看,也是写给更多的人看的吧。我当时匆匆拍下,此刻再睹更觉悲伤,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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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在“天女节”凭吊毁于文革的白拉姆塑像

今年的公历12月6日,是藏历10月15日,在拉萨传统上,是“白拉日珠”节,汉语译为“吉祥天女游幻节”,简称“天女节”,与大昭寺二楼拐角供奉的两位女神——长着蛙脸的白拉白东玛与三目圆睁、露齿而笑的白拉姆有关。其实她俩都是万神殿中居首位的女护法、也是大昭寺乃至拉萨的大护法——“吉祥天女”班丹拉姆示现的不同法相,但在民间传说里,却是班丹拉姆的女儿。而这两尊神圣的塑像,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砸烂。尤其令人发指的是,文革期间,大昭寺历经被红卫兵和造反派改成广播站、被西藏军区占据过、被拉萨警备区司令部的军人占据并改成猪圈和屠宰场、被拉萨市委改成第二招待所(拉萨人称“招待玛波”,意思是红色招待所)及拉萨市政协委员们的办公室和宿舍,而在两位女神——白拉白东玛与白拉姆——塑像的位置上,竟用木板间隔了男女两个厕所,是第二招待所的厕所。上面这张黑白照片是我已故父亲于文革前拍摄,他拍摄的更多的西藏文革照片,汇集于2004年在台湾出版的《杀劫》一书。而下面这组照片,为网友于昨日拍摄。头两张照片,是文革结束后重新修复的两位女神塑像,重又供奉于大昭寺内。左边是白拉白东玛,右边是白拉姆。对比过去照片,白拉姆塑像的面貌有气质上的不同,旧的秀丽,新的丰满而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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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黃粱:文字的證量(唯色诗集《雪域的白》诗评)

在我眼中,漫山遍野的植物不外乎三種:細弱的是草絢麗的是花,高拔的是樹但在依傍著群山和原野的喇嘛眼中每一根草,都是八萬四千根的一根每一朵花,都是八萬四千朵的一朵每一棵樹,都是八萬四千棵的一棵猶如佛法,八萬四千法門每一個法都可以治療一種疾病西藏之病,何時才會痊癒?<西藏之病>,2007-7-24 ,藏東之康 「寫作即遊歷;寫作即祈禱;寫作即見證。」──這是用漢文字寫作的西藏作家唯色的寫作理念,<西藏之病>這首詩正是一首祈禱辭。佛教法門萬千,人間疾病萬千,拔苦之願望也有萬千,所以觀世音菩薩幻現千手千眼。菩薩救度眾生的廣大誓願,來自聞聲救苦的悲憫心念;菩薩之道不問世間能否徹底離苦?但問救苦的志願永不止息!<西藏之病>是一首輓歌,悲輓人間的業病深重,難以痊癒;<西藏之病>同時也是一面輓歌之鏡,正當輓歌聲音揚起,一剎那,八萬四千煩惱對應八萬四千疾苦,八萬四千法門顯影八萬四千尊佛。<西藏之病>是一首正大光明的輓歌,在文字間恆有一束存有之光定靜閃耀,等待飽受疾病之苦的心識接近它,當祈禱聲音揚昇之時,誓度眾生的信念便再一次漫山遍野瀰散,大願依舊堅固! 詩的文字超越修辭,超越語言意識的操作,詩的心識高於人的心識。詩文字,是具有證量的文字,詩,被無始以來的存有之光開啟,瞬間照亮孤立于現實中的闇迷心識,將「有限」生命連結上「無限」背景。在唯色的詩篇中,一首個人的輓歌,不再孤苦無依,一個人的輓歌召喚出遍地哀求的聲音,一個人的輓歌呼應著歲月容顏之盛開與凋謝。請傾聽!輓歌之悲悽與莊嚴:<請你記住>“我忘不了八角街。”“哦不”,她說:“是帕廓。”“帕廓?好吧,那就帕廓吧。”在轉帕廓時,看見天邊晚霞;在轉帕廓時,聽到低聲哀求。這些,請你,一併記住。“我忘不了你。”“哦不”,她說:“是因緣。”“因緣?好吧,那就因緣吧。”回溯前生時,聽到泣不成聲;想像後世時,看見蓮花盛開。這些,請你,一併記住。2006.2.14,拉薩 空際輝映的燦爛晚霞與大地迴響的眾生哀求,拓寬了渺小個人與生活環境之間的狹隘聯繫;對「前生」的回溯與「後世」的想像,也將人之色身「當下存有」的邊界解除,無限衍伸。<請你記住>這首詩藉著對空間與時間的拓張與開放,將一個人生存的悲情觸受,銘印在歲月人生之遊歷與記憶中,轉化個人輓歌私密的生命經驗,成就一首遍歷十方三世的普世哀歌 詩歌寫作對唯色而言,不但是祈禱與遊歷,更是一種見證。「見證」帶有雙重意涵,一方面是深入地觀察現象洞見真實,另一方面,是超越地冥想本質,從語言意識指涉的限定符號系統突圍,以詩文字深廣的證量啟悟不可思議智慧。<記下昨夜之夢>這首詩記述一個夢境,一個蜷曲在水底的人兒,「像那胎兒,把自己抱成一團/可是,水卻清澈,水在奔流/站在岸邊,蜷曲水底的人兒盡收眼底」。這是一幅作者也不解其深意的夢境圖畫,但它卻有直指人心的樸實力量,一個在時間之流中不受干擾與遷變,如如不動的胎兒,究竟涵藏著什麼樣的直接知識、根本智慧?這個水底的自己等同于那個岸上的自己嗎?這幅具有「超越意識」特徵的圖象,將現實/理性空間不可逾越的界牆鑿穿,召喚出隱匿在現實背面,隱然脈動的更為廣大的非現實場域。尊重生命在世存有的價值,珍惜生命來自共同的根源(胎兒),因為生命源遠流長的脈動,心靈接續上文化傳統、精神信仰的浩瀚天地與廣博能量,這首詩賦與了「真實」更微妙深沉的文化意涵。見證的智慧即生存的智慧,當夢想空間誕生時,現實空間便不再是人生唯一的不可忍受的囚籠。 夢想是生活真正的家園,在<雪域的白>這首詩,「白」不是視覺顏色,而是心靈觀想中的神聖氛圍,「雪域的白」是夢想永恆的歸宿: <雪域的白>白色的花蕊中,她看見金剛亥母在舞蹈!那不是白色的花蕊,而是高山之巔。白色的火焰中,她看見班丹拉姆在奔跑!那不是白色的火焰,而是群山之間。儘管連綿起伏的山巒,環繞著菩薩的壇城;儘管星羅棋佈的湖泊,呈現著朱古的轉世;可是白色的花蕊頃刻凋落,可是白色的火焰當即熄滅。她飲泣著,要把怎樣的消息,告訴遠去他鄉的堅熱斯?消息啊,人間的消息,傳遞著一個個親切的名字,在空行與護法驟然隱遁之時,化為烏有。2005.11.13,從藏東結塘飛往拉薩的空中 白色的花蕊,白色的火燄,突然開放燃灼又轉瞬消隱,這不是幻相,而是心靈化身為萬物在大地山川上奔走呼喚,尋找家園。虛幻的「心」,在詩篇中如如真實地躍動起伏,呼吸開闔,「心」,恍惚就是連綿起伏的山巒、星羅棋布的湖泊。當三千大千世界在召喚中止時,頃刻凋落熄滅,「心」悲苦無依;當守護家園的文化使者(花蕊)與傳統精神(火焰)驟然被摧殘幻滅之時,心中的「家園」也化為烏有。對家園根深蒂固的愛,在唯色的生命中化身為一首首獻給家園的詩篇。獻給家園什麼禮物?一縷微笑──人世間最美麗的花朵,一百零八顆念珠──一百零八個等待的心願。唯色的詩篇以自身生命經驗為起點,以寬恕悲憫的語調娓娓敘述,將個人之身體遭遇、心靈情感融入西藏文化與歷史中,化身為萬法殊相,講述一個個關於眾生的故事。正因為對萬物有情的關懷與信賴,對原本共生共榮的家園不斷被人類的無知摧折,境況令人傷感。這些帶有輓歌基調的詩章,瀰漫著歷經人間磨難而翻騰不息的生存智慧與勇氣。 人類棲居的最初家園有一個共通的神聖性特徵:天賦的聲音與聖啟的光芒。在唯色的詩篇中,無論「倉央嘉錯」或「堅熱斯」,都不只是一個純潔的宗教聖者,更是傳達天賦信息的詩人,是人間渴望回歸與之相逢的生命根源。在<“不要忘了從前……”>這首詩,一個我不斷呼喊著,名字令人不安的的「他」,不斷錯身而過的「他」,這個「他」也象徵作者日夜盼望的神聖家園:他那無可挽回的臉嶙峋的骨架往昔,啊,往昔就在我的懷中我悄悄回頭不禁暗暗心驚突然,一束更強的光線斜斜打來像打在一件寬大的僧袍上塵埃飛舞顏色閃耀西藏竟在時間之外<“不要忘了從前……”>節選,1997,拉薩 當那束照亮生存的聖啟之光斜斜輝映在眼前與胸懷,現實世界裡,往昔的家園卻徒留在記憶的塵埃之中無法親近與重建。無法重逢、難以歸返往昔的家園,是「輓歌」經驗模式的創生根源。輓歌悲輓之真,因為經過了深沉愛戀;輓歌悲輓之美,使一生痛徹骨髓。唯色詩篇的生命輓歌根源于身體性經驗的輾轉磨難,文字躑躅于心靈求索的個人道途,如<現在>1988與<永遠的迷宮>1994;唯色詩篇的家園輓歌追索西藏文化、宗教、歷史的失落,反思人性普遍價值應當皈依何處的永恆命題,如<前定的念珠>1994與<西藏的秘密>2004。「生命」絕非個別的孤立之存有,緣起總是次第生滅相互依存,萬物都是親人。生命輓歌尋找每一個生命「身心皈依」的根本立足點,而家園輓歌關注世間人我眾生「相互扶持」最終的歸宿。高山連綿,卻有空谷回音;平湖清澈,卻有幻影迭現。松柏、蘑菇、野草莓,啊,我怎能忘記那一條金黃的小魚兒,那道攝魂的彩虹,昨夜天邊驚心動魄的閃電!知道嗎?我多想說出這世上沒有的語言,和我們的母語接近,但更純淨,帶來縷縷芬芳,那才與你所給予的一切相宜!<幻影>節選,1999.6,藏東康地和拉薩 這世上沒有的語言,是大愛無私的語言,也是信仰堅固的語言,接近母語的純淨,親近大自然的奧妙無為。唯色的詩篇從漢文字的書寫出發,沁入藏文化身體的密契的思維與體驗;又從漢文化的侵擾與交攻中,進行藏文化的護衛與珍惜。這命運多舛的雙重交錯的文化書寫,使得唯色詩篇的輓歌傳唱音色深沉而語境複雜,但貫穿其中的主旋律,始終是一腔自然流露的涵納寬恕與悲憫的母性聲音,這母性的聲音是萬古流傳的愛的語言,超越文化界域,跨越社會族群。這母性的彷彿菩薩道的詩篇,涵藏著轉化暴力能量的慈悲喜捨,也是為五濁惡世預留的清淨壇城。如果黑暗有九重,光明也有九重,因此,尋找生命可以託付之地是可能的;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們也只有一個「人心」。 「西藏」在哪裡?西藏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 文/黃粱 2009(原标题:《文字的證量──向唯色致敬禮》)大陸先鋒詩叢11,唯色詩選《雪域的白》唐山出版社,2009年,黃粱主編【转自http://huangliangpoem.blogspot.com/2013/06/blog-post_2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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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地质学者称大坝蓄水与地震之间确有联系

keep_beating @ 2014.09.11 , 02:20 pm图为溪洛渡水电站,它正好建在中国的多条断裂线上今年 8 月 3 日云南昭通市鲁甸县发生的里氏 6.5 级地震造成逾 600 人死亡,一些媒体和博客写手推测地震与长江上游的两座水库蓄水有关。现在,一位地质学家称他已经有了支撑该推测的数据。8 月 28 日,在位于成都市的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区域地质调查队总工程师范晓写了一篇报告,报告中将水电站流域水库蓄水时间和周围地区地质活动变频繁的时间联系到了一起。报告被发表在了 Probe International 网站上,该网站是一个专门报道中国大型水利工程的非营利性组织。范晓的研究所用的是原始地震数据——这也是唯一公开且可用的数据。两者之间的关联一开始是被“假定存在”的,但来自四川地震局的地球物理学者胡先明认为,搞清楚这种联系是否存在十分重要,因为它可能会在未来引发更为严重的大地震。长江上游纵横交错着很多活跃的地质断层,地形落差大——这些对水力发电来说是优势。但当水以高速流入到目标水库时,可能会改变地下断层的压力,压力可能来自水自身的重量和势能,也有可能是水渗透岩层引起的。这些因素的变化可能会加速一个断层的“地震钟”,让本来正在酝酿中的地震加速发生,或者直接增加地震发生几率。2008 年汶川地震发生时,坊间就有传言称地震与四川省都江堰附近的紫坪铺水利枢纽有关。08 年时范晓是第一批提出这个可能性的人,而当时赞同他的研究者之一在一篇报告中说,紫坪铺水库的修建是使用可能加速了一个本该在几百年甚至一千年后才会发生的地震(报告链接)。鲁甸地震发生后,争议的中心转移到了溪洛渡水电站和向家坝水电站,其中溪洛渡水电站离震中仅有 40 公里的距离。根据官方地震局从 2010 年 1 月到 2014 年 7 月的地震读数,范晓注意到自 2012 年末到这段时间结束,小型地震的发生非常频繁。从时间上来说这和水库蓄水的时间是相吻合的。其中地震频发的三个区域中,有两个都在水库旁边,另一个靠近断层,而正是这个断层的断裂引发了前不久的地震。范晓说他们的研究虽然有一定局限性,但为这类型的地震灾害也敲响了警钟。未来的趋势范晓的报告还提到了今年发生的两次较小的地震:今年 4 月和 8 月在云南永善分别发生过一次地震,这两次地震都是由溪洛渡水电站所处的断裂带活动造成的。中国地震局副局长,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的学者徐锡伟对范晓的看法表示赞同,认为这两次地震“很有可能是由溪洛渡水电站所触发”的。但要说鲁甸地震和水库蓄水之间有联系现在可能还为时尚早,毕竟第一,水库离震中有 40 公里的距离,第二震源在地下 12 公里,水库的水应该很难到达这个深度。来自纽约布朗士区 Think Geohazards 咨询公司的 Christian Klose 曾专门研究过 08 年的汶川地震,而他认为范晓的推测是基本可信的。“引发地震并不需要水流到岩层中去,光是巨大水库自身的重量就足以让断裂带上某片脆弱的地壳发生断裂”。包括胡先明在内的研究者们正在呼吁水库区的台网提供精度更高的地震数据,但这些台网都被水利水电公司牢牢控制。胡先明表示更加精确的数据才能保证研究工作的细致,官方地震台网的数据不仅少,仪器精度也不够高。长江上游目前计划建造的大坝还有十余座,范晓说现在的形式非常严峻。不论鲁甸地震是不是由溪洛渡引发,都应该谨慎地做好准备,而水库区附近的建筑必须强制要求抗震。#:点我去看范晓的原文《鲁甸地震再次提示川滇地区水库诱发地震的巨大风险》转自:http://jandan.net/2014/09/11/trigger-for-auake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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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唯色:当古老的唐卡遇上浮躁的今天

2014年藏历木马年雪顿节色拉寺展示大型佛像唐卡。(唯色摄)当古老的唐卡遇上浮躁的今天文/唯色1、帕廓街的唐卡作坊去过拉萨的人,必定去过拉萨东面那条著名的街。但一提起那条街,很多人有可能误读,并因此产生歧义。有什么办法呢?西藏人口中的“帕廓”,常常被汉语说成“八角街”,于是虽不规则却还是圆形的街,便莫名其妙地凭添了八个角。这个错误的发音源自何时?据说与1950年提枪进入西藏的中共军队中为数不少的四川人有关。因为在四川话里,“角”被念作“Guo”,于是“帕廓”变成“八角街”也就不足为怪。不过帕廓也好,八角街也好,反正都是西藏的佛教徒绕着大昭寺像时针一样转个不停的街,反正都是外来的游客被挨肩接踵的店铺里那些千奇百怪、真假难辨的民族工艺品晃花了眼睛的街。再说了,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时也会用十足标准的普通话,从嘴里蹦出个“八角街”,由此可见因旅游业的蓬勃发展,带来了多么广泛而深入的效应。旅游业着实是一项立竿见影的系列商业活动,就像“唐卡”这种为西藏特有的传统绘画,在过去属于并不公开示众的绝活。1996年,一个名叫茨旦朗杰的年轻画师率先把绘制唐卡的现场设在帕廓街上,算是开了如今蜂拥而起的众多唐卡作坊的先河。他师承在民间享有声誉的古老画派,曾被邀往尼泊尔和蒙古的藏传寺院绘画,亲眼目睹全世界旅游者纷至沓来的加德满都街上,有许多小店正从事着边画唐卡也边卖唐卡的火红生意,这无疑启发他迈出了开拓创新的第一步。1999年,他从帕廓南街搬到帕廓东街,挂满唐卡的店面扩大了,在绷紧的画布上勾在线色的画工增加了,用藏汉英日四种文字书写的店名“八廓唐卡艺术专画部”也印在了不少旅游手册上,而兴致勃勃地购买唐卡的人更是遍布五湖四海。唐卡作坊的出现,如今已是帕廓街上不可或缺的特色风景,但另一方面,又是否降低了唐卡本身所具的天资异禀?拉萨大昭寺二楼“甚穹”(尊者达赖喇嘛下榻处)供奉的唐卡。(唯色摄)2、随身携带的庙宇或缓缓展开的供奉“唐卡”是藏语。“唐”的含意与空间有关,以示广袤无边。画师茨旦朗杰举例说,就像在一块布上,既可画几百甚至上千尊佛,也可只画一尊佛。“卡”有点像魔术,指的是空白被填补,于是白布上出现了画。如今常见的定义是,唐卡者,西藏的卷轴绘画也。佛教绘画的历史可追溯到释迦牟尼时代。那是一个拈花微笑都会觉悟的时代,所以当画师要为世俗人间留下度化众生的佛陀形象,是对着佛陀在明镜般的水中映下的倒影而描摹的。西藏的每个受过传统训练的画师都会如数家珍一般讲述这美好的传说,包括西藏的第一幅唐卡是图伯特君主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画就的护法女神白拉姆。但是传说通常不足为凭。有人云,唐卡源于图伯特时的文告和僧人讲经说法时随处悬挂的布画,历史长达1400多年。也有人深信早在更为久远的象雄古国便已出现,用以传播推崇巫术的土著宗教。但不论何时,唐卡的形式必定与游牧部族的生活经验相关。西藏人与他们的牲畜在辽阔而荒凉的高地上逐水草而居,裹成一卷的唐卡成为漫漫长途中随身携带的庙宇。毕竟,唐卡比塑像更轻,也不同于壁画,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把唐卡系挂在帐篷里,哪怕是一根树枝上,宗教的光芒便会使艰辛的日常熠熠生辉。唐卡甚至与西藏人的命运有着十分隐秘的关系。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为了祈祷、礼拜和观想;而当亲人去世,根据卦算,家人会请一幅具有特殊意义的唐卡,画的是护佑亡者度过中阴阶段的保护神。也有很穷的人家请不起唐卡,但他们对唐卡并不陌生,因为每一座寺院都高悬唐卡,伴随着他们获得慰籍的一生。最小的唐卡仅有巴掌般大小,画在纸上、布上或羊皮上;而大的唐卡可达几十甚至上百平方米,堆绣、织锦或贴花不一而足,往往珍藏在高贵的寺院之中,每年择吉日而向广大信众示现,当其缓缓展开,竟能遮住整整一面山坡,这是多么盛大的供奉!有一种盛行的看法,认为唐卡无异于百科全书,宗教只在其中之一,更有包括历史、科学和社会生活的许多内容。然而,与其说所有的唐卡讲述的是一部百科全书似的青藏高原,莫不如把整个藏地看作是包容一切的佛化世界。浩如烟海的唐卡,所融汇的是佛教精神和世间技术、宗教愿力和个人创造。3、魅力永存的秘密西藏人把唐卡画师统称为“拉日巴”,意思是画佛或神的人。彷佛芸芸众生中,有一些被选中的人接受了描摹某种永恒的任务,他们往往是寺院的僧侣或民间的祖传世家。一幅唐卡的绘制,也就是一次神佛重现的过程,自有一份代代相传的范本,须得遵循。而范本往往隐匿于密乘的经典之中,记载着至少八种成套的造像尺度,无论是姿态庄严的静相神佛还是神情威猛的怒相神佛,所有的造像都有相应的比例,不得修改。唐卡至今犹存的最大秘密恰恰在于因循守旧。这个含有贬义的词汇在这里却象征着唐卡的光荣传统,每一位画师正是因为坚守这一传统而成为宗教记忆的复制者。是的,宗教也有宗教的记忆,比如长长的经卷中一字不改的真言,繁多的仪轨中一成不变的手印,而在包括唐卡在内的造像艺术中,则是一丝不苟的尺度或比例。因此有这样的说法:比例得当,画完的唐卡不必开光;若不成比例,连画师也将招致恶报。不过这绝不是排斥画师的才华,使他们变成毫无个性的匠人,虽然他们从不在唐卡上留名,但却赋予每一幅唐卡莫大的感染力。试看那些绘有怖畏护法的唐卡,每一个姿势都挟带着传说中雷厉风行般的呼啸,每一个眼神都凝聚着传说中电光火闪的威力,各种佩饰和所持法器皆含有深远而奥妙的意义,在静默的观想中仿佛即将显身或就在现场。一位研究唐卡艺术的西方人这样感叹:“所有这些借着西藏信仰的力量示现给我们,是为西藏美学无可抗衡的魅力根源。”产生并且延续这种奇异魅力的是颜料,这属于唐卡的另一个秘密。因为所有的颜料皆取自于大地,不是珍贵的矿物就是稀罕的植物,有的竟是特别的土。至于颜料的配制完全靠手工操作,过程缓慢而复杂,甚至跟人的力气有关,比如白色和黄色可以由年轻男人来打磨,但蓝色和绿色则需要体弱无力的人慢慢地研磨。用这些颜料绘制的唐卡具有非凡的效果,历经沧桑却不变色。如以纯金敷底、朱砂勾勒的金唐卡或以朱砂敷底、纯金勾勒的朱红唐卡,惊人之美无以言喻。其中对金色不可或缺的应用乃唐卡绝技。为了使上金粉的画闪闪发光,须用一种打磨得尖尖的玛瑙或九眼石镶嵌的笔反复摩擦出很多层次,所以多少年后,即使画面模糊,但描金的局部仍是熠熠夺目。4、曾经的辉煌,曾经的劫难一幅幅循规蹈矩的唐卡看似有着强烈的保守倾向,却在这个兼具游牧习性和宗教情怀的民族所热爱的迁徙和朝圣的传统中,实现了各个流派或风格之间的交流以及丰富,并由无数的喇嘛画师和民间画师代代薪传下去,不断地展示着超越时空的美感。研究发现,在十五世纪,改革和复兴藏传佛教的宗喀巴大师时期,西藏艺术获得重大成就。在五世达赖喇嘛时期,以布达拉宫为象征的建筑表明“西藏宗教已经永不磨灭地嵌入世俗的物质世界中”,精彩纷呈的壁画与唐卡则具有“盛极一时的天人般的迷人特质”。有专家如是评说:“当十七至十八世纪中,其创作可能是亚洲最好的佛教艺术。”但古老的传承曾一度中断。众所周知的是在“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中,无以计数的宗教艺术品被“破四旧”的大火化为灰烬。事实上,于此之前的各种政治运动已经使传统文化在劫难逃,尤其是1959年降临的灭顶之灾。西藏第一位传授唐卡绘画的硕士生导师丹巴绕旦教授辛酸地回忆:“连续不断地有运动。运动太多了,画唐卡是不行的,那是封建迷信。没人敢画唐卡了,唐卡画师都改行了,当木工,当石匠。慢慢地,这藏画颜料也就没人知道该怎么做了。”藏画颜料的失传是致命的。当唐卡绘画再度复苏,却因藏画颜料消失殆尽,只能用国画和广告画颜料来代替而大为逊色。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阿旺晋美强调:「藏画颜料能够把最好的画家所画的最好的作品永久地留下来。」至于其它颜料,最大的缺陷就是色彩不能久存,如西藏藏医学院曾订制一幅巨幅唐卡,就因有的色彩用的是广告颜料,仅仅几年就已褪色。鉴于此,丹巴绕旦、阿旺晋美等专家费时三年,根据过去的文献资料满山遍野地寻找矿点,走访尚还健在的老唐卡画师,发掘秘方,不断实验,终于使失传近四十年的制作工艺于1998年重见天日。唐卡画师们喜悦至极,认为画画的感觉与先前完全两样。目前拉萨有两个藏画颜料厂,一个是西藏大学艺术学院所办的矿物颜料厂,因质量不错,供不应求;一个是拉萨古建队所办的颜料厂,据说销售的一些颜料仍有化学成份。5、唐卡会不会从我们的身边消失?看上去,别具一格的唐卡从未像今天这样广为人知。一些被称为「新唐卡」的绘画显示的是主流画家们的大胆尝试,虽保留古老的形式,却在内容上不复以往,注入了日新月异的时代层出不穷的讯息,如拖拉机、汽车、飞机等象征物质进步的符号,也有权力者的肖像等传达政治含意的符号。更多的“新唐卡”则借鉴中西方艺术的表现手法,冀望成为独立的艺术品。然而,这些“新唐卡”是不是离真正的唐卡相距甚远?如果没有了宗教性,即便沿用传统技法,但还可能是唐卡吗?游客云集的帕廓街上,现场绘画的唐卡作坊逐渐增多,但往日与传承一并延续的要求或者禁忌却在消没。画师茨旦朗杰讲述自己当年学画时,“每天晚上都要背诵佛经和比例,那么多神佛的比例全得靠记忆牢牢记住。可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因为照片和画册很多。”是的,如今的画师们只要照着照片和画册模仿即可,有的年轻人甚至不认识藏文。过去边画唐卡边念经,如今年轻的画师边画唐卡边唱流行歌曲,甚至是汉人流行歌手们的歌。至于所用的颜料极少有纯正的藏画颜料,大多是相对价廉的国画和广告画颜料。更有许多成批量印刷的唐卡挂满街头,尽管比手绘唐卡便宜,却十分粗糙,丹巴绕旦教授批评道:“那些印刷唐卡根本不是唐卡”。唐卡画师茨旦朗杰正在绘画。(唯色摄)他还解释了为什么过去的唐卡远比今天画得好的原因。“从技法上说,是因为画得十分仔细。一幅唐卡至少要画一年。慢慢地画,简直就是一种静止的绘画,有的局部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楚。可现在的人一点也不耐心,只图越快越好。当然现在要是一年画一幅,这个画师也就吃不上饭了。”吃饭当然是大问题,但为了吃饭就可以把信仰变成商品吗?一本名为《留住手艺》的书上有这样一句话:“传授技能是要花时间的,这是一个要用手去记忆的过程。”而唐卡绘画,既是要用手更是要用信仰去记忆的过程。一幅用恭敬心画的唐卡,与一幅在金钱或别的用心驱动下画的唐卡有天壤之别。前者使人感受到诸佛对有情众生的接引,后者却使得画中的譬如四臂观世音的容颜上也蒙上庸俗之气,超越世俗的美消失了,其实也就是唐卡之美消失了。这样的唐卡充斥在把白铜说成是“藏银”、把涂上红色和绿色的寻常石头说成是珊瑚和松耳石之类的假货当中,无非是挂着“西藏纪念”标签的旅游商品而已。值得关注的是一度失传的藏画颜料如今正面临着矿源短缺甚至丧失的危机。如花青和蓝绿被喻为颜料中的“王子”,是唐卡绘画不可或缺的色彩,但制作这两种颜料的矿源很少,主要分布在拉萨附近的尼木县和昌都地区的两座矿山上,尤以尼木的矿山因完全成熟,最适宜加工。但近年来,该矿山被当地政府卖给中国某地的矿业开发公司,用来炼铜。西藏大学矿物颜料厂的几位画家叹息道:“虽然我们过去跟乡里签的有合同,但现在因为是县里把山卖给了公司,乡里也没办法,这实在是很遗憾。铜矿哪里都有,可能够加工蓝绿颜料的矿山却没几个。藏画颜料犹如唐卡的生命,发掘难,维持下去更难,能不能以某种立法的形式进行保护呢?”或许,我们应该及早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古老的唐卡,会不会也像很多传统文化一样,从我们的身边悄悄消失?(本文为自由亚洲特约评论,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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