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形象

白衬衫 | 《张千帆:辛亥革命与中国宪政》演讲文字稿(完整版)

2011年,在辛亥革命推翻帝制整整一个世纪之后,中国正陷于难以自拔的官僚腐败和社会危机。武昌兵变推倒了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终结了数千年皇权统治,但是皇权的结束远非真正意义的共和的开始。一百年来,中国战乱频发、生灵涂炭,人民屡遭浩劫,宪政命运多舛。虽然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三十年的相对安宁,让中国摆脱了大饥荒和“大革命”的威胁,并逐步回到了世界文明家庭之中,但是专制权力结构并没有发生本质变化。   辛亥革命百年之后,民权不张,公权必然无限膨胀,巧取豪夺、强征滥拆甚至草菅人命之事屡屡出现。改革三十年,中央放松管制,人民获得了劳动致富的机会,改善了自己的生活,但是也为各级官员腐败创造了大量资源和机会;人民的劳动成果遭到各级官员和极少数既得利益者的攫取与瓜分,人民收入的增长跟不上财政收入的增长,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拉大。改革一方面彻底瓦解了全体官民对正统意识形态的最后一点迷信,造成不可遏制的腐败、堕落、庸俗和拜金主义;另一方面则极大透支了中国的自然资源并破坏了生态环境,破坏的速度超过发展的速度,而且只要政绩体制不变,这个破坏过程就没有止境,直到危及每个人的基本生存。承载着几千年文明的中国鲜有像今天这样没有信仰、没有是非、没有道德勇气、没有自我反省和净化的能力,贪官污吏鲜有像今天这样多如牛毛,空气鲜有如此浑浊,食品鲜有如此不安全,草原和湖泊鲜有萎缩得如此之快……   如果这一切在国内不可维持下去,那么今日中国也在历史上罕有地呈现出对外扩张的趋势。这种扩张一方面体现为中国向发达国家输送廉价劳力和产品,通过“低人权优势”压榨国内工资、消耗国内资源以吸引国际投资并维持增长;另一方面则体现为利用欠发达国家和中国同样的体制弊病掠取它们的资源,借以满足国内维持增长的需要。这种掠取不仅会激起这些欠发达国家人民的反感和反抗,而且也可能将中国直接卷入和发达国家的资源争夺之中。官方在正统意识形态彻底破产之后一直在寻求可接受的替代品,但最后必然发现惟一可以利用的是国人尚剩的一点民族自尊感。加上政府长期灌输形成的扭曲历史观、台湾与少数族群聚集地区的分离主义隐患、政府控制下的国内媒体对“敏感”事件的高度选择性和误导性报道……这一切都注定国家主义意识形态在中国呈星火燎原之势;只要领土主权受到任何挑逗,民族主义情绪完全有能耐在一夜之间将1930年代的德国法西斯或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死灰复燃。今日中国在表面一片歌舞升平背后,实际上埋放着一触即发的火药。   无论是百年坎坷还是未来的凶险,都归因于奴役人民的专制。然而,专制是狡猾而顽固的,并不因革命而被打破;恰好相反,革命往往建立更强大的暴政。满清覆亡的教训在于,只有及时施行宪政改革才能避免革命的悲剧;如果执政者执迷不悟、拒绝改革,那么不仅他们自己将玩火自焚,而且整个中国社会都将陷入革命-暴政的恶性循环,中华民族将沦落到文明废弛、腐败横行、资源浩劫、环境破坏、民不聊生的地步。百年历史沧桑充分证明,只有宪政才能救中国。   要打破专制,只有依靠人民;要建立宪政,人民首先要树立自己的尊严。个人尊严是国家宪政的前提,不可想象一个奴才治国的奴隶国家能制定和施行一部人人自由的宪法。而专制的最大罪恶不仅在于践踏了人的尊严,而且在于剥夺了个人恢复自我尊严的能力,使他们自甘堕落地臣服于专制淫威之下。中国宪政的最根本的困境在于专制体制为自己的持续生存创造了最有利的人格状态,无限膨胀的公权和长期受压抑的人格形成一对互为依存的稳态。要打破专制的窠臼,首先必须唤醒普罗大众作为公民的主人意识。   有朝一日,当国人从专制奴役的噩梦中醒来,并意识到自己深陷政治腐败和道德堕落的处境,他们最终会认同以下不证自明之理:人人都有不可剥夺与不可让渡的内在尊严,国家的义务是通过宪法与法律制度尊重与保护人的尊严;对尊严的任何践踏都是不合法的,一个长期践踏尊严的政府则是一个不合法的政府。   一、专制的病症与后果   所谓“专制”,无非是号称掌握国家权力的一群人代替人民统治国家,而拒绝通过周期性选举等宪政机制对人民负责。由于统治集团的成员都是理性自利的,他们必然会利用自己掌握的权力攫取属于社会大众的公共资源。在统治者骄横淫逸的另一面,是受剥削欺凌的人民——更确切地说,臣民。专制就是一群没有政治人格的臣民和政治权力过度膨胀的统治者构成的一对共生体。统治者骑在臣民头上作威作福,唯唯诺诺的臣民则任由统治者压迫欺诈,只有在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揭竿而起。但是暴力革命只是长期压抑下的骤然发泄,不仅不能改变臣民人格,而且通常使国民性格变得更加暴戾与无耻。革命之后,新的统治者依然故我,甚至倚仗革命赋予的合法性变本加厉,对整个社会施行更加极端的暴政,直到新政权的合法性在一次次暴政中丧失殆尽。专制给社会造成的创伤无法弭平,专制传统所生成的周而复始的历史惯性也几乎无法打破。既然不能成为掌控自己命运的狮子,人民就成为被任意宰割的羔羊。   1.专制社会的病症   专制的一半是统治者的暴政,另一半则是人民的懦弱和懒惰。专制造就国民的病态人格,病态人格反过来维持和加固专制,使国家陷于不能自立、自决、自治的政治残废状态。举其大者,一个专制社会呈现出如下致命的病症。   一曰伦理低谷。专制是迄今为止使天理伦常处于低谷的制度,并以自己为楷模复制了无数无耻的臣民。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专制政权热衷于自我吹捧,不择手段封杀批评。它不仅用强权压垮人的脊梁,将人变成在权力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应声虫,为了趋利无所不为、为了避害噤若寒蝉乃至甘愿鹦鹉学舌,而且为人树立了一个无耻的样板,尤其是在他们看穿了“皇帝的新衣”之后仍然不得不用自己的谎言为它遮体,以此彻底磨灭他们的基本耻感,最终使一国之人变成将说谎和造假当作美德的小人。   二曰懦弱。专制的维系是建立在臣民的普遍恐惧基础上的,专制淫威使每个人都变成在自己的职位、待遇、名利、家庭面前畏首畏尾。专制教育体制从来压制独立思考和信仰,用一套并不高贵的谎言教唆儿童说谎,让人从小就不敢面对事实、质疑正统、坚持真理。专制者用自己炮制的“信仰”代替全体国民的信仰,而在不受质疑、养尊处优的正统信仰难以维系之后,仍然不允许国民自由信仰。在一个权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的国家,上级永远是正确的代名词;服从命令是至高无上的美德,也是决定奖惩升贬的最高依据,即便在号称以探究真理为己任的高等学府也不例外。在严密的权力体系内,自然不存在独立思维的呼吸空间。没有独立判断,也就无所谓过错和责任;所有人都在服从更上一级的命令,即便最伤天害理的行为也因为上级旨意而显得情有可原。一群懦弱的国民本不足以担当任何责任,也不存在任何责任可以担当。   三曰激进。越是在这样的国家,激进的声音越受追捧;温和理性的主张越受冷落,即便存在也必然微弱寡助,最后淹没在嬉笑怒骂的汪洋大海之中。既然专制国家禁止自由言论,打破专制造成的万马齐喑需要承担难以预测的风险,勇气成为这个社会最稀缺的资源,勇敢(尤其是敢言)成为这个社会的首要美德,口无遮拦的勇夫就是这个社会最大的英雄。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不激进就无法打动愤世嫉俗的民众。这一方面是因为公权缺乏制衡,无法无天、欺人太甚,社会积怨太多而长年不得排解,任何报道出来的消息都足以引发一场暴动,只不过在国家机器的强大震慑下不敢发作,因而只能借助激进的言论发泄无所不在的沉闷;另一方面,专制者的专横使所有说理都成为婆婆妈妈、与虎谋皮的纸上谈兵;哪怕分析得再头头是道,于国于民有利无害,但是最终都会因为触动既得利益的奶酪而至多博得决策者的冷笑。正因为几乎任何主张在专制社会都不可能付诸现实,人民无须面对激进主张给自己带来的风险;既然只是“说说而已”,社会变革成为少数“知识分子”的专利。不负责任的文人们乐得画饼充饥,构筑一座座虚妄的乌托邦,用激烈的文字博取人民的欢心和拥戴,而人民也乐得从中获得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心理畅快,就如同阅读武侠小说编造的虚幻故事让人们感受公平和侠义的畅快一样。革命主张与其说是治理社会病症的药方,不如说是满足社会心理的兴奋剂,而沉闷的专制社会恰恰需要打破沉闷的兴奋剂。这样,专制国家满地都是充斥幻想的革命者。   四曰轻狂。专制社会的人民往往显得过于自信、轻信乃至狂妄,不仅因为他们从小被灌输一种过于简单的善恶观,并认定它是唯一正确的真理,而且由于舆论受到严格控制、信息受到高度过滤,他们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世界观过度单一,因而不需要也没有机会面临不同利益和观念之间的复杂冲撞。尤其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机会真正选择自己的统治者并根据执政业绩决定其命运,他们只能被动接受执政者自我粉饰的执政“理念”,并心满意足地认定面前的执政者就是自己的救世主,直到谎言被一次次惨痛的真相戳破;即便如此,在“敏感”信息受到高度屏蔽的环境下,多数人仍然不假思索地认同现行体制的天然合法性。   五曰好战。一个懦弱而渺小的个体往往反而尤其虚荣,并寄希望于一个强大的集体满足个人的虚荣心,而对于这个集体给自己带来的切身危险却视而不见。既然道德文明毁坏、内心一片虚空,便只有把GDP数字、航天飞机、航空母舰等外在“成就”当做惟一值得炫耀的资本。专制政府本来就不遗余力地向其臣民们灌输国家主义理想,把主权和国土奉为超越一切的至高价值;每个国民都被统治者奴役,但在接受奴役的同时又反过来把自己臆想为桀骜不驯的统治者,在主权、忠君、“爱国”这套价值体系中梦游。这套价值体系的系统灌输使他们热血沸腾,即便牺牲自己被专制极大贬值的生命也乐此不疲。专制国家的个人都很弱小,却大都是坚定的军国主义者。   六曰势利。面对权力卑躬屈膝,面对真理和良心便必然显得轻慢、冷漠、不知敬畏。独立人格缺失本来就是专制社会的常态,专制机器迟早会把独立思维从肉体上绞杀殆尽,并以此警示全体国民,让他们战战兢兢、危言危行。当权力变成可以兑换一切的通货,任何道德或法律规则都显得苍白无力。在这样的社会,信仰是偏执,原则是迂腐;只有利益才是目的,只有能兑现利益的权力才值得追逐。在赏罚分明的权力体制下,每个人都被驯服为圆滑世故的犬儒,乖乖地、理智地、昧着良心地选择顺从,整个国家成为趋炎附势的竞技场。明知有些事情于国于民不利,自己做了却也心安理得,别人问起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也是没办法,上级就是这么指示的”。试问这和党卫军押送犹太人去煤气炉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他们不也在忠实执行着“元首”的命令吗?只不过他们造成的后果可能更直观一点而已。专制机器将整个国家变成一个巨大的囚笼,拘押着在它驯化下变得彻底理性自私、只顾自己的全体囚徒。即便国家大厦将倾,也不会有人敢于站起来抵制,而只能任凭其在风雨飘摇中走向集体坍塌。   以上病症加在一起,造就了一个悲剧人格;多数国民染上了这种性格,便造就了一个悲剧民族,而民族的悲剧比个人悲剧更加深重。一个悲剧人格尚可能在惨痛的现实面前有所警醒,处于悲剧民族中的个人则不仅自己无须面对或无法改变整个民族面临的厄运,而且会在民族“强盛”的光环笼罩下走向危险的深渊。让个人正视自己、承担责任乃至改造国家是需要道德勇气的,将一切责任“外包”给遥不可及的“帝国主义”、“反华势力”则无须付出任何代价。在国家主义话语体系下,“爱国”、“维护主权”、让貌似和政府过不去的“卖国贼”闭嘴乃至消失是不怎么需要理由的;相反,一些哗众取宠的“爱国”言论很能迎合国民心理、很能发泄社会郁闷,众人甚或从针对某个弱国或弱势族群的强硬打压中找回一点做主人的快感。在不可一世的国家主义尘嚣中,每一个“爱国者”都如释重负地卸下自己的道德责任,在“抗美”、“反日”、“中国模式”的自我陶醉中寻找阿Q式的精神自慰,惟独视而不见的是自己身边此起彼伏的国内危机及其昭然若揭的制度根源,以及自己生活的这片国土在自得其乐的“发展”模式下被毁坏殆尽。   2.专制的后果   它首先会变卖这个国家的所有财富并归为己有,无论是劳动力、土地、自然资源还是水甚至空气。国家越大,可供动用的资源越多,专制统治就越稳定,人民的苦难越深重。统治集团热衷于把自己当做人民的救星、把人民的劳动成果变成自己的执政奇迹,实际上在利用国家机器攫取巨大垄断利益。   它挟持整个民族,任意征用国家财富并拿去和外国政府交换,作为捍卫自己统治地位的资本。专制政府剥夺自己的人民和换取别国的友善在本质上不仅不矛盾,而且完全可以在执政者的自我利益这一点上统一起来。卡扎菲、穆巴拉克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美英雄”。恰好相反,他们用自己国家的资源笼络西方政要和知识精英,和他们混得如鱼得水,并以此换取自己的统治地位。如果有朝一日走向战争,最大的障碍很可能不是人民爱好和平的愿望,而是腐败的执政者对海外家族利益的投鼠忌器。   但恰恰又是它把“爱国”时刻挂在嘴上,不遗余力地粉饰自己的“爱国”形象,用人为扭曲的历史观不断制造假想的敌人和民族危机感,让自己成为理所当然的民族守护人。在维护“主权”的大旗下,执政劣迹显得微不足道,针对政府的批评会轻而易举地被贴上“卖国”的标签,自发的维权行动被说成是“国际势力”策划的结果以及会“严重扰乱社会秩序”。   它为了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而实施高压族群政策,同时扭曲历史、压制真相、禁止不同族群之间的自由交流,人为制造族群矛盾、隔阂与仇恨,埋下国家分裂的重大隐患,进而以此作为维持集权专制的借口。任何专制统治者会都把民族主义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并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中骑虎难下。   它本能地嫉妒并压制不合官方主流的学说和独立于其控制之外的组织,从而有效扼杀会取代它自己的政治和道德力量。对于宗教势力或拉拢、驯服、同化,或排挤、迫害、打压,不仅因统治者个人的恣意任性而人为制造国家敌人,而且使整个民族生存于一片信仰沙漠之中。   它禁止实质问题的自由与公开讨论,使得整个社会生活在愚昧、麻木、偏见和由此产生的危险之中。   它让社会失去理性,不仅因为它任意设置言论禁区,使民众不可能从建立在真相基础上的有意义的辩论中训练说理的习惯,而且它自己就是专横的典范。一个不讲理的政府培育了一个不讲理的民族,犬儒、势利、暴戾、权力崇拜成了社会每天呼吸的空气。   它让恶法盛行,让良法失效,让法官成为傀儡,让它自己制定的法律成为门面。专制和法治本来就互不相容,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专制都是法治的对立面;法对统治者有利就实施,不利就搁置。在一个腐败已经渗入毛细血管的社会,相对的清廉会因为阻碍腐败而被冠以“腐败”之名遭到清算。   然而,它的最大后果尚不在此,而在于泯灭了国民的自由人格,摧毁了他们的内在尊严,并使他们心怀恐惧地匍匐在它的阴影之下。在全能政府的对面,是一群无能的人民,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丧失尊严和耻感。官员不以剥削欺诈人民为耻,人民不以接受奴役为耻;人民的卑贱懦弱纵容了官员的骄横无耻,官员的飞扬跋扈加固了人民的恐惧臣服。经过百年折腾和三十年“发展”之后,中华民族的道德境界已经退缩到人人为己的经济动物状态。义愤填膺地“围观”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的人,轮到自己时大多照旧乖乖按“潜规则”行事;对体制和现状牢骚满腹的人,大多又甘愿充当这台庞大机器的某个部件,为它的张狂忠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二、中国道德与政治人格及其缺陷   一个健全的国家是由一个个健全的个人构成的,中国的复兴首先要求重建正常的道德与政治人格。数千年来,以儒家伦理为代表的传统道德文化为凝聚中国社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由于其政治人格缺失,中国一直未能完成现代公民转型。然而,传统道德非但不是建立公民人格的障碍,而且完全可以作为构造新型人格的起点。今后中国之要务就是挖掘和恢复传统道德中的永恒价值,并在吸取其他国家先进文明的基础上加以融合完善,借以完成从“小人”到“君子”、从臣民到公民的人格转化。   自人类从蒙昧时代进化到现代文明以来,人类个体逐步发育为成熟的道德与智能主体。在漫长的社会形成与发展过程中,人类从分散的家庭组成国家,并通过暴力确立了绝对统治权威。人类社会的发展伴随着人格的发育和成长,自给自足的原始人格分化为统治精英的贵族人格和与之对立的被动接受统治的奴隶人格。只是近代民主使被统治者成为统治者之后,两种极端人格才进化为温和适中的现代公民人格,从而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建立了自主、自立、自由的人类意识。公民通过自己参与制定的法律统治自己,作为权利主体承担国家义务,在纳税基础上享受公共服务,并在有权控制和监督公权力行为的制度前提下接受政府统治,从而真正成为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既不愿奴役他人、也不接受他人奴役的“君子”。   人类社会的历史表明,人类道德与政治发展不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水到渠成的必然产物。相反,一个国家的道德与政治发展水平直接制约着其社会与经济发展,社会发展的道德、经济、政治与法治条件实际上是环环相扣的复杂共生体;经济只是其中的重要一环,对于国民的道德和政治人格发展等“上层建筑”并无决定性作用。事实上,即便同属于价值层次的道德和政治人格之间也不存在绝对的决定性关系。政治人格是道德人格的自然延伸,但是后者并不简单决定前者。中国儒家传统维持了一套相当超越的道德学说,但是在一个公权力不受控制的国家,人都是政治权力的奴隶;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即便德高望重的“君子”也变成了侏儒。既然臣民和国家之间无法形成平等契约关系,民主宪政不可能在中国发芽,市场经济也无从扎根。数千年来,传统儒家人格一直面临道德自主和政治附庸之间的痛苦割裂;直到近代,道德人格最终在严重加剧的政治集权下沦丧。   1.儒家传统人格及其缺陷   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中国对世界的最大贡献在于孔子以降的儒家学说发现并肯定了人的内在价值和尊严。经典儒家教义坚持人性善,相信每个人都有仁、义、礼、智的内在潜质。仁让人友善,义让人公正,智赋予人认识自然、社会和自己的能力,礼则是对同样具备内在尊严的他人所赋予的对等尊重。人在礼的熏陶下经过自觉修身之后,就能将这些潜质发展成为实际品性,并成长为道德成熟的“君子”。儒家君子代表了道德独立、光明正义、勇敢坚毅的高尚人格:“君子义以为上”、“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诸人”;“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作为引领传统中国社会的人格表率,君子有责任通过内省不断审视自己的人格状态;如果他的为人处世不符合仁义原则,贬损了自己或他人的内在尊严,或阻碍了其内在潜质的正常发育,那么他会为自己感到羞愧。孔子之所以主张“行己有耻”,正是因为君子清醒意识到自己的人格尊严,任何有损尊严的言行最终都是对自己人格的贬损,因而自然会产生一种耻感。因为有耻感,君子必然有所不为,譬如不会放下身段去做一个“梁上君子”,否则就把自己降格为依附他人生存的寄生虫。反之,道德没有发育成熟的“小人”则看不到“人人有贵于己者”,因而也无所谓荣辱;也正是因为没有耻感,小人们为追逐外在的蝇头小利往往不择手段、无所不为。因此,孟子告诫:“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数千年来,儒家的君子人格及其“温、良、恭、俭、让”等美德培育了一代又一代士绅阶层,维系了传统中国的道德文明和社会基本秩序。但不能不看到的是,由于农耕时代的教育落后、文化难以普及等种种原因,儒家“君子”只是局限于人口中的极少数精英;绝大多数不识字的贫民至多只是受到礼乐乡俗的熏陶,而未能培养独立自主的道德人格。儒家据此认定,虽然人人都有成为君子的潜质,但是实际上多数人都不能成长为君子,而只能是道德不成熟的小人。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按照这套貌似顺理成章的逻辑,儒家将社会截然分层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阶级,并排除了政治民主的可能性——既然大多数人是自私短视、不能自治的小人,多数决胜的选举又会是什么结果?诚然,中国传统考试制度为社会底层提供了一定的流动机会,但是这并不能改变统治机会必然局限于极少数人的基本现实。儒家伦理强调人的道德自主,但是到了政治层面却蜕变为剥夺多数人道德自由的专制学说。   事实上,政治专制不仅剥夺了绝大多数人的尊严和人格自由发展的权利,而且也剥夺了高居统治阶层的君子自己发表意见、谏言献策的自由。“君君、臣臣”的礼制固然对君臣都规定了义务,但这种义务关系显然是不对等的,不存在强迫君上履行义务的有效机制。即使孟子提出过“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的激进反叛学说,但是面对掌握国家机器的暴君,儒家依然无可奈何,只得选择“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的逃避策略。虽然个别忠臣敢于直言犯上、冒死谏君,但是在统治权力得不到有效制约的制度环境下,君子即便在位也难免出于对无限权力的恐惧而不得不限制自己的言行,不在位则更无从防止公权对个人尊严和自由的践踏,而这显然不符合君子本来无忧无惧、凛然正气的人格形象。对上,“君子”无法保证自己的权利不受皇权侵犯;对下,他们也不能保证自己不滥用权力并侵犯多数小民们的利益。   由此可见,专制剥夺人的政治自由,并让每个人都成为政治上的“小人”。儒家政治人格的缺陷不仅长期阻碍了中国社会的发展,而且为近代道德人格的堕落埋下了伏笔。   2.近代中国的人格变异   如果说儒家文明在自己的主导地位不受挑战的前提下还能显得雍容大度,那么在近代持续不断的列强打击下则显得固步自封、颛顼守旧。数千年来,儒家文明缺乏来自发达文明的实质性竞争和挑战,致使中国从来以世界文明中心自居,对周边民族一向采取居高临下的姿态,因而在面临强大西方文明时自然产生拒斥心理。清政府的屡战屡败、抵制改良不仅危及政权合法性,而且最终也让儒家文化成为落后的替罪羊。在内敛、自省的儒家文化传统遭到颠覆之后,中国社会变得愈加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并把洗刷民族屈辱的希望寄托在强大的国家机器上。国家主义在儒家的政治人格中本来就时隐时现,而政治专制传统的沿续和强化最终消灭了传统道德人格,使国民沦为尊严灭失、耻感荡然、为权力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   中国近代历史教科书鲜明体现了国民性格的根本变异。自鸦片战争以降,中国的战败和屈辱固然是列强恃强凌弱的结果,但同样也是愚顽不化的清廷和社会保守势力一再拒绝改革的结果。然而,中国历史教材对自己的过错鲜有提及,而把全部责任推给了“帝国主义”,进而仇视这些国家的民主宪政制度。这些靠自由民主发展壮大的国家只对自己的选民负责,并不对不决定本国政府命运的外国负责,更不会对它们本无好感、鄙视有加的专制政权和臣民负责。鸦片战争部分是执迷不悟的最高统治者一再闭关锁国的结果,火烧圆明园则是由中国官兵虐杀外国使团所引发,但是一个不知反省的失败民族却对自己的所有失当视而不见。虽然现政权不需要对百年历史负责,但是为了把中国打扮成一个可怜无辜、饱受欺凌、乞求“解放”的弱国,硬是从官方教科书里抹去了不利于国家形象的历史真相,把百年历史打扮成一部“可歌可泣”、“前仆后继的英勇奋斗”史;执政者出于自己的需要将清政府简单描绘为对外腐败无能、丧权辱国,不断将禁烟等对外策略之争升格为“爱国”与“卖国”的路线之争,夸大中国的外交失败并抹杀自民国以来的外交成就,利用民族虚荣心兜售军国主义历史观,煽动敌视西方的民族情绪以维持自己对民主宪政的抵制。中国人时常抗议日本历史教科书否认“南京大屠杀”的真相,却不知自己的历史教科书问题比日本严重多少倍。中国近代史教科书没有摆脱过政治干预,是一部为了政治目的挑挑拣拣、乔装打扮、自我炫耀、逃避责任的伪史。   孔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中国之所以一百多年来被动挨打,根本原因在于传统政治人格缺陷极大束缚了国民素质的自由发展。一群政治上的奴隶是不会受人尊重的,也不可能以相互尊重的方式平等待人,更不可能保护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国土和主权,而造成奴役状态的根源显然不在于“帝国主义”,甚至不在于奴役他们的某个特定政府,而最终在于他们自己,因为是他们接受并维持了国家对自己的奴役。要让中国真正在世界上站起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文明大国,中国人首先要站起来并成为自由的文明人。中国的强盛固然依赖于经济、工业与科技的发达,固然要学习借鉴西方的先进政治与法律制度,但是最根本的还在于国民人格本身的建设与完善,而儒家道德人格所内含的自重、自省、自强能力本来是足以完成这一使命的。   1894年甲午战争,日本一夜之间全歼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水师;中国朝野震惊之余,却不仅没有产生狭隘的民族仇恨,而且掀起了一股学习日本政治与法治文明的留日潮。放在今天,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1915~1916年,皇权的消失使得儒家正统失去了政治庇护,新文化运动开始全面反思和攻击传统道德,却不幸犯了矫枉过正的错误。新文化运动虽然旨在清算传统人格欠账,但是过分夸大了传统道德和礼仪制度的缺陷,抛弃了儒家伦理体系的内在精华,致使中华文明不能立足于自身固有的道德资源而完成复兴大业。作为当时的“愤青”作家代表,鲁迅只是因为其左翼立场受现政权认同才获得如日中天的影响;虽然其强烈的批判意识对于当代社会仍有意义,也是他今天继续受青年追捧的原因,但是他鼓吹的“礼教吃人”只不过是以极尽夸张的方式把全部过错归咎于“传统”而已。在抛弃个人反躬自省和自我担当之后,新文化运动的激进倾向开启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狂躁时代。一旦儒家传统遭到全盘否定,国民的道德人格也将随之发生根本的变异;把皇帝小儿赶下台容易,但是崇拜权力的政治人格不仅没有丝毫改变,却在道德人格灭失之后把一个比皇帝强大得多的独裁者请进来。   好景果然不长,巴黎和会对中国阴差阳错的背叛一夜之间点燃了赵家楼的大火,长期积压在国人心头的愤懑和戾气终于在民族主义找到爆发口,和仇视西方既有秩序的马克思主义一拍即合。五四运动之后,在新生苏维埃政权的积极撮合下,中国很快从无政府主义的极端走向极权主义极端,“三民主义”、共产主义先后替代儒家教义成为国家正统。一个没有政治人格的国家自然无法抵御专制主义政治思想的变种入侵,而政治专制的确立和强化最终戕杀了中国的道德人格。所谓的“爱国主义”实际上建立在个体人格空壳化的基础上,至高无上的“国家”幻影吞噬了作为道德主体的个人,使每个人成为一颗没有独立价值、没有内在尊严、只能寄生于国家威权之下因而国家可以随意处置的尘埃。在个人自身失去存在价值和道德常识之后,中国便向“革命”、造反、杀戮等大规模摧毁性变革敞开大门,直至国民心甘情愿地听从“大救星”的命令相互残害。一个在政治上愚昧幼稚的民族必然是一个悲剧民族,无数人用生命和血汗为自己的愚昧、堕落付出代价。   中国百年的最大失败在于未能从根本上反思失败的终极原因和教训,让整个民族徘徊于牢骚悱恻的小人情怀之中。“革命”学说把一切罪恶都推给“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一切“反革命势力”,惟独自己才是一贯正确的先进力量,因而可以采取一切手段消灭革命的障碍。在这套“学说”之下,每个人都因为接受“先进”思想而变成可以无所不为的上帝,不论什么伤天害理的行为都可以获得正当理由;任何人和自己过不去都是“进步”的障碍、民族的敌人、国家的罪犯,必欲除之而后快。究其实质,这些形形色色的“革命”学说不过是个人或集团暴力夺取国家权力的挡箭牌,假借种种“思想”、“理论”、“主义”将自己膨胀的私欲包装起来。它们充分调度人的贪婪、狂妄和恐惧,彻底解脱了人对自己和他人的内在责任感,将人都变成除了权力之外没有敬畏的造反派。   革命人格和传统道德人格是格格不入的。革命者认定自己是绝对正确的上帝,人民实际上是觉悟不高、能力有限、“不明真相的群众”,对手则是十恶不赦、必须从肉体上消灭的敌人。在革命者眼里,“反动派”只是社会进步的障碍而已;他们岂止是没有内在价值与尊严,他们简直就只剩下内在的邪恶;无足轻重的灰尘不过没有价值而已,但是“反革命”注定只能作恶,因而消灭他们不仅为全人类消除了祸患,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释罪和解脱。当然,“一切反动派都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因而只有通过先进力量掌握的暴力机器才能摧毁之。在革命的血雨腥风中,在赤裸裸的暴力面前,只剩下个别人的淫威,普通人的尊严和耻感荡然无存,解放者成为压迫者。   3.权力体系下的人格堕落   在一个权力压倒一切的国家,道德堕落是迟早发生的。这是因为权力本来就和道德无关,掌握权力——尤其是通过暴力夺取的权力——的事实本身不等于善恶或对错。但是一旦权力成为一种社会通货,不仅可以换取金钱、文凭、荣誉,而且成为权力本身的正当性来源,社会就丧失了基本是非观念。在这种情况下,权力成为真理的代名词。但是权力对是非的垄断又是徒劳的,不仅因为人们内心的是非判断不可能和权力的绝对命令保持一致,而且因为权力本身就是高度流动、变化莫测的;昨天还坐在市委书记的高位上“反腐倡廉”,明天可能就变成囚笼里的贪官。这样必然造成是非观念的混乱乃至丧失,仅剩下无所不在的权力和金钱崇拜。   马克思的最大错误不仅在于没有充分认识到人的意识对物质的决定性反作用,而且在“存在决定意识”的框架下,通过把活生生的人绑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经济发展“铁律”上,使人完全物化并丧失道德主体性和进取心。这套“唯物”至上的理论夸大经济体制的作用,让只是人类活动一部分的“经济”吞噬了整个人,把人看成是无法超越经济利益的动物,把道德等“意识形态”作为完全寄生于“经济基础”之上的附庸。其认为,“公平竞争”只是资产阶级主流学者编造的一个神话,勤劳致富只是剥削者自欺欺人的谎言或被剥削者自我安慰的梦想。在经济“规律”面前,体制承担了一切;什么美德都显得虚伪,什么罪恶都变得情有可原。穷人可以因为穷而偷盗,女人可以因为穷而卖淫,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的资本家也可以怪“万恶”的资本主义制度造就了他们的贪婪……既然什么都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什么都可以怪罪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制度,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呢?如果中国之所以少民主,不是因为中国人自己的懒惰和懦弱,而是因为GDP还没有达到某个神秘的“拐点”,个人对于推动国家的政治进步又能做什么?一旦变成决定一切和解释一切的“真理”,马克思主义只能成为堕落的借口;它的兴盛充满暴力,它的衰落也将留下一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社会。   在体制成为一切罪恶的替罪羊之后,“砸碎万恶的旧世界”自然就成为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纲领,似乎改变体制就能拯救一切。然而,当《共产党宣言》断言“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他将赢得整个世界”的时候,它忘记了每个“无产者”至少是有生命的。在道德上,让“无产阶级”冒死用暴力消灭“资产阶级”的生命是不正当的;任何高尚的目的都不可能使这种不正当手段正当化,因为它要摧毁的正是人最基本的价值。暴力革命的鼓吹者无视一个基本常识,那就是任何体制或集体行为都不可能对个人的不道德行为负责;最终,实际上可以自由选择的个人要对自己选择的行为负责。事实上,在任何经济体制下,个人道德都有相当自由的发挥空间;即便在高压政治下,个人仍然享有内在的灵魂或思想自由。为什么一个资本家不可能有一点怜悯或慷慨,或每一个“无产者”都一定那么“大公无私”?为什么资本家知道自己的“丧钟”迟早会敲响,还会傻乎乎地等死,而不会和“无产者”谈判并共同建立一种更为人性化的私有制和市场秩序?为什么两千多年前雅典、罗马在奴隶制就能实行民主,几百年前英国、美国在农业社会就能实现共和,而已经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却不能让人民实质性地当家作主……   中国历史证明,理论与实践的因果关系有时恰好相反;马克思从来未能预言中国政治与经济的发展轨迹,而全体中国人却不偏不倚地落入“生产者”和“消费者”的马克思主义范畴陷阱之中。先是经历了马列主义“科学”理论的去信仰化洗礼,之后又经历了马列“信仰”本身的崩溃,今日中国整个民族或为利益所诱、或为生存所逼,每个人似乎都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当口不可理喻地走到了末世边缘;农村的孩子从小看不到明天的希望,城里的孩子从小学就开始准备高考的马拉松竞赛……无人有闲暇把自己的道德修养当回事,国家前途更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落魄文人才津津乐道的话题。道德人格已被摧毁殆尽、政治人格没有成型并在长期专制教育下畸形发育。   经过革命与暴政的反复历练,中国已经进入了一个没有忏悔、没有反省、没有耻感、没有操守的时代。当代“五毛”现象就是一个例子,他们将自己的人格贬值到几个小钱。绝大多数中国“左派”之所以“左”,也不是因为不知道过去几十年发生的事情,而是在既有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下为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定位。西方的“左派”立场未必正确,但是至少操守应该肯定,因为他们是敢于批评政府和舆论主流的少数派。中国的“左派”恰好相反,他们中的青年或是一群被国家主义历史教育彻底洗脑的“愤青”,其老于世故的一辈则多是利用在权力控制下严重失真的历史观和社会舆论,觊觎用政治安全的“主流”话语向权力体制邀功请赏的人,投机取巧,或假借“爱国”之名哗众取宠,或搬弄国外左翼批判学派的一点“最新理论”。对于一个将自身人格完全寄托于“国家”的学者群体,国家主义是其最自然也最“有利”的思想出路。如果逆境中的民主宪政思想因舆论管制而不足以抗衡“左翼”煽风点火和市民激进情绪,那么国家极易重蹈覆辙,甚至上演德国和日本的法西斯主义悲剧。   究其实质,国家主义是尚未完成公民道德建构而首先诉诸于政治国家建构的头脚倒置。在历史教育的长期扭曲和对“敏感”舆论的严格控制下,国民很容易将假想的“国际势力”作为出气口,以至任何周边领土主权纠纷都可能掀起新一轮国家主义狂潮。其实政府官员是中国当今社会最“西化”的群体之一。他们不仅和西方接触最频繁,成天在发达国家访问“考察”,而且多有子女在海外工作求学,或在海外银行存有巨款,因而惧怕得罪西方政府;这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理应是中国“和平崛起”的最大保护伞,灌输军国主义实际上是自掘坟墓。然而,人的理性是受限制的;政府长期灌输的“爱国主义”教育已经把它自己放在激进情绪的火山口上。国家主义本来是出于政府合法性的需要,却可能成为颠覆政权合法性的由头;不遗余力的“爱国”鼓噪可能将把不可一世的国家带到毁灭的边缘。   当然,如果说中国“崛起”激化的国际矛盾还有待时日,那么国内矛盾早已层出不穷、应接不暇;如今不用生活在中国,只要上网浏览就能略知梗概,无须赘述。这些事件因公权完全失控而造成的权力极度滥用引起,在一个政治人格缺失、道德人格毁坏的国家本来十分正常。每天网上头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更多巧取豪夺、侵占民利但不出人命的事情则悄然进行而不受关注。事实上,官员和百姓每天都被众多新鲜事件包围着,早已疲惫并“适应”了不太平的生存环境;久而久之,甚至丧失了道德判断的基本常识。当一个民族泯灭了是非观念和基本耻感,那么无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不再稀罕。   三、中国道德人格的复兴与重建   要让饱经革命、暴政、“运动”、“发展”之苦的中国社会回归理智与常态,国民首先必须恢复基本道德常识和耻感:搜刮民脂民膏和偷盗一样是可耻的,为自肥或“三公”挥霍而盗用公共财政是可耻的,为了自己的政绩而盲目“发展”、耗费资源、污染环境是可耻的,大权在握却未能使一方百姓“老有所终,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可耻的,治理不善而不让别人批评是可耻的,垄断新闻机器是可耻的,靠选举舞弊和组织操控维持自己的地位是可耻的;人民之间互不体恤、相互“投毒”是可耻的,受到欺凌只知道低三下四“上访”是可耻的,宪法赋予了民主权利而自己却不知珍惜是可耻的;违心说假话是可耻的,媒体不敢报道真相是可耻的;学者不能仗义执言是可耻的,为了讨好掌权者而用偏激言论误国误民更是可耻的……   要恢复耻感,人民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内在价值和尊严,不再把自己当做权力、利益、欲望、恐惧驱使的对象,不再把自己降格为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浮尘,不再唯唯诺诺地甘当权力的奴隶,不再做专制机器上的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惟其如此,中国才能远离堕落、远离耻辱、远离恐惧、远离暴虐、远离疯狂、远离懦弱、远离幼稚、远离渺小、远离悲剧、远离危机……要让中国在世界上站起来,中国人首先自己要站起来,恢复自己的道德常识,做一个有尊严的大写的“人”。   1.传统道德人格的复兴   中国的复兴需要新的道德,但是中国道德人格的重建并非在一片历史沙漠上展开,而完全可以借助传统儒家的道德资源。维系中华文明数千年的儒家文化非但不是宪政的障碍,而且本身就是宪政的一种形式,只不过其中的政治专制主义和道德教条主义因素与现代宪政文明格格不入,因而有必要进行适当甄别和扬弃。尤其是在现代教育普及的大背景下,儒家不能再坚持天赋德性仅为少数“君子”垄断、大多数百姓则只能停留在道德发育不成熟的“小人”阶段。平等早已是当今社会普遍接受的理念,教育平等是受宪法保护的基本权利;一个大致公平的教育环境使每个人都有平等机会成为“君子”,也就是合格的现代公民,因而也都有权获得参与政治的平等机会。在摒除政治集权和道德专制之后,儒家的尊严学说将为中国道德人格的重建奠定思想基础。   儒家相信,“天生德于予”,“万物皆备于我矣”。究其根本,儒家伦理旨在唤醒人的内在尊严,进而使人获得道德自主和自律的能力。既然上天赐予人以道德、智慧、健康、勇气等各种禀赋,人理应自珍自重、自强不息,而不能自暴自弃,甘愿做他人或自身欲望的奴隶。我有聪慧的大脑,足以理性认知与面对世界上的人和事,并作出自己的独立判断,自然轮不到政府对我指手画脚;我有正常的道德,自然不会萌生倚强凌弱、假公济私乃至杀人越货的邪念;我有勤劳的双手、健康的体魄,自然用不着乞讨嗟来之食,更不屑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五斗米向权力折腰;我有足够的自信和勇气,坦荡做人、平心处事、直率说话,而用不着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低声下气,或在自己犯错的情况下文过饰非甚至虚报瞒报,而应当勇于诚实反省并承担自己的责任。既然具备了这些得天独厚的禀赋,人就应该像孟子说得那样,“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当然,儒家对内在尊严的自我意识不是让每个人把自己想象为无所不能的上帝。恰好相反,人的尊严一部分正体现于对自身局限的认知能力和对他人尊严的平等尊重。人贵有良知良能,但是未必凡事都能保证符合自己的真性;如果未能将自己的良知良能发展到出类拔萃,就更应该反思自己、奋发进取:“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作为理智的动物,人只要敢于面对自己就能看到自己的弱点和局限,因而需要不断反省自己的言行;一旦发现所作所为对不起自己的天赋禀性,就应该感到愧疚并幡然改过,进而完善自己的德性。因此,君子的第一美德是诚实:“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对人诚,首先要对己诚;自己骗得了别人,却永远骗不了自己,除非选择消极逃避,拒绝面对自己的灵魂。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能骗,那还有谁不能骗?儒家最看不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因为虚伪不仅让人打肿脸充胖子,造成表面繁荣的假象,而且会形成逃避现实的习惯,而人的终极逃避是自我;一旦人开始否定自己的内在价值和尊严,拒绝对照自己的应然和现实,那么不仅会失去进取的方向和动力,而且会把自己的一切过错和无能归咎于“帝国主义”、“反华势力”、“社会发展阶段”、“体制问题”、“上级指示”等外在因素,最终堕落为怨天尤人、不思进取的人。如果不能脚踏实地、面对真实的自我,那么难免“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所有其余的美德——无论是才华、雄辩还是勤奋——都只能让人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人的良知良能也让每个人都看到并承认,他人也和自己一样具备作为人的内在价值和尊严;在要求他人尊重自己之前,自己首先要尊重他人。即便做不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也至少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人对自己轻慢,首先要反思自己。自己理亏,则童叟无欺、退而正己;确定自己无过,而后才能和别人论理,如此才可能获得夫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道德气概。既然自己和他人都有平等的内在尊严,公正界定自己和他人的权利边线就显得尤其重要;对于一个自立自主的君子来说,侵占属于别人的利益显然是一种耻辱,尤其在自己明知的情况下,和偷盗无异。在经济和社会交往过程中,凡事在原则上都应征求他人的知情同意,合作必须建立在各方自愿基础上,而不得通过任何强迫或暴力手段巧取豪夺;如果发生了协调不了的矛盾,也要通过一个公正透明的程序得出让各方信服的解决方案。   如果自己“内省不疚”,那么一个现代社会的君子也会理直气壮地为了自己的正当权利而斗争。人的内在尊严当然不仅意味着人是传统的义务主体,一个只知默默奉献的人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奴隶;人格尊严首先体现于人的权利意识,而国家宪法和法律的存在目的正在于保护每个人的正当权利。事实上,人不仅和其他人争权利,更要向政府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对政府违法的纵容不仅是懦弱的表现,而且也助长了官员贬损他人和自己人格的恶习。   在犬儒盛行、物欲泛滥、世风日下的大环境下,今日中国迫切需要重建自觉、自律、自强、自主的道德人格。儒家的人格尊严学说不仅为道德人格的重建奠定了本体基础,而且对于纠正当前盛行的权力崇拜人格、指导国民的当代道德生活也将发挥有益的作用。   2.当代道德人格的重建   儒家尊严学说不是曲高和寡的理论说教,而是可以直接指导现代生活的实用规范。在儒家伦理经过改造后,即便一位默默无闻、自食其力的农民也完全可以成为儒家意义上的“君子”,位高权重的官员则反而更容易在权力体制的腐蚀下变成寡廉鲜耻的“小人”。如今中国之所以发生这么多事情,归根结底是中国人没有把自己的同胞当人看,也没有把自己的尊严当回事。   如果你是一个以种地为生的农民,你首先要问自己:有没有做亏心事?你种的蔬菜水果有没有注射激素或喷洒过量农药?养的猪有没有注射过瘦肉精?粮食有没有经过有害处理?虽然这个国家的政策仍然在歧视你,你也不能任由自己唯利是图的行为危害其他人的生命和健康,因为那是在殃及无辜。维护自己利益的正当方式是通过改变现有的法律和政策,让你作为这个国家的公民也能平等分享发展的收益;而要改变制度,从基层选举开始,从关注自己的那张选票开始。如果你的地被征、房子被拆,也不要匆忙跑去“上访”,不仅因为低三下四求人有辱你的人格,而且漫漫上访路途凶险而收获甚微;作为十几亿人的一份子,你难以受到中央领导的关注,也不应该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他人。你不能不问:是谁征了你的地、拆了你的房?为什么村委会没有维护你的权利?征地补偿款究竟到了谁的腰包?为什么县乡政府敢拆你的房子?宪法规定他们对基层人大负责,为什么征地过程中从来没有看到人大代表的踪影?人大和村委会选举的时候,你自己在哪里?你很快会发现,与其上访,不如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对你更加负责的村委会和有效监督地方官员的人大身上。   如果你是一个街头小贩,城管来找你麻烦,你该如何应对?如果你卖的食品存在质量问题,或用了问题猪肉,或用了“地沟油”,或用了有害的食品添加剂,那么遭到查处罚没是咎由自取;自己做了亏心事,只能甘愿受罚。但是如果你卖的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健康食品,那么你应该站起来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利。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公民,你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享有合法谋生的自由;如果你的正当权利受到政府限制,那么无非是以下两种情况之一:或者是政府行为根本无法可依,或者是政府依据的法本身就是一部侵犯公民宪法权利的恶法。如果城管行为本身违法,可以和他对簿公堂;如果城管搬出一部恶法作为挡箭牌,也可以通过不同渠道挑战恶法的合理性。你可以要求法官拒绝参照或适用恶法,可以联名上书国家机构审查恶法的合法性,更可以通过媒体揭露恶法对你和其他小贩的无理限制。   如果你是一个法官或法律学者,那么你要问自己:我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职业,为这个国家的制度进步尽过一点力?农民、小贩和一切弱势群体要理性维护他们作为人的权利,只有通过有效的制度。制度不立,则必然民智不开;那样农民就只能为这个国家输送有毒食品,小贩遭遇城管只能持刀维权,被拆迁户只能自焚或上访……如果接到此类案件,你为他们争取过吗?干预司法的上级命令下来,你抵制过吗?宪法不能进入诉讼程序,就如同一张废纸;作为学者,你呼吁过吗?禁止司法适用宪法的一系列倒行逆施出台,你反对过吗?诚然,知识和行动是分开的两个环节,学者首先要把学术做好,但是即便把“为民请命”的中国传统放在一边,学者对于制度现状仍然要比普通百姓承担更多的责任。如果连相对独立的学者都集体噤声,那又如何让百姓用制度维权?   如果你是一个官员或公务员,那么你不能忘记问自己:自己的贡献是否与自己的地位和待遇相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在“君轻民贵”、“民为邦本”的民本主义传统下,做官从来不只是一种享受,而更是一份责任。做官不是不能得好处,在中国的制度环境下也很难不让官员得好处,但是如果并没有对这个国家作出那么大的贡献,地方没有治理得那么出色,百姓的生活还不是那么幸福,能否适可而止、少拿一点?让人民多分一点?“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如果两千多年前古人就能做到“日三省吾身”、“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为什么今天的官员反而不能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官员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贪官也有良知良能,只不过他用行为背叛了自己的尊严而已。官员的尊严显然不是体现于在人民面前耀武扬威、作威作福,而是在上级面前依法办事、不卑不亢。但是在严格的自上而下集团体制之下,各级官员在上级面前逢迎拍马、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则是丧失了中国传统士大夫“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的人格和气魄。   中国人的尊严重建总要有一个起点;其实,只要每个人多在乎一点自己做人的尊严,建立一个尊严社会并非难事。尤其不要忘记,中国儒家传统是一门“为己之学”;数千年儒家文化的全部教诲可以归结为一句话:关注你自己,做对得起你自己的事情。做一个好人固然是对别人好,但首先是对自己好;一个坏人做的坏事损人利己,但其实损害最大的还是自己。贪官盗窃国库而不被发现,固然肥了自己、亏了纳税人;农民生产和销售有毒食量,固然降低了自己的成本而损害了国民健康;学者靠出卖灵魂歌功颂德、助纣为虐,自己名利双全却污染了一国的风气……但他们付出的代价是用自己的言行把自己变成贪官、奸商和御用文人。感冒了知道要看病吃药,为了看上去年轻而染发美容,哪怕是自己种的花草也懂得悉心爱护,为什么自己的灵魂堕落却不但不知拯救,反而沾沾自喜、乐此不疲呢?仿佛身体是自己的,容貌是自己的,甚至权力、财产、房子、花草等身外之物也是自己的,惟独灵魂不是自己的。用孟子的话说:“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孟子给每个人提出了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究竟什么是自我?什么才是真正对自己“好”?什么才是值得自己追求的生活?毕竟,人生只此一次,一个没有经过思考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四、中国政治人格之建构   辛亥革命本来是要通过推翻专制、建立共和来提升中国的国格和人格,但是暴力革命不仅没有建立现代民主共和的政治人格,而且最终摧毁了传统道德人格。时至今日,政治制度的落后依然是全体中国人的共同耻辱,是中国不受世界尊重的根源。不要以为自己和制度没有直接关系,以为自己至多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制度受害者。要摆脱专制的奴役,体制内的支持固然值得争取,但是权力使人腐败,权力垄断下的巨大利益诱惑泯灭了官僚集团多数人的良知,除非他们在民众觉醒后的强大压力下被迫放弃部分权力和利益。归根结底,国人必须在恢复道德尊严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的政治人格,做一个合格的现代公民,并在此前提下构建民主宪政国家。   1.建构公民人格,再造社会契约   现代公民和专制臣民的根本区别在于政治人格。专制臣民缺乏政治人格,因而只能被动接受政府统治,甘愿在政治上做他人的奴隶;现代公民则出于对自己的内在价值和尊严的深切意识,坚持自己在经济、社会、政治等各个领域的人格独立,只接受自己参与形成的普遍法律的统治,因而主动参与国家政治过程,并影响国家机构及法律政策的形成。在从威权专制向民主宪政的转变过程中,人民首先必须从政治上被动消极的臣民转变为积极主动的公民。宪政转变的出发点是公民之间经过广泛协商,就承认和尊重每个人的内在尊严达成普遍共识,在此基础上就国家的重建订立基本契约,确定国家的性质、形式与权限,并制定一部真正意义的宪法。建立宪政国家意味着公民将自己置于法律之下,每个人都有义务守法并尊重他人的基本尊严;国家则只能通过法律才能限制公民自由,任何违法行为都不具备效力和正当性。某些基本权利触及公民尊严的核心,或对于维护民主宪政体制至关重要,因而即便通过程序正当的法律也不得加以限制。   概言之,中国社会的新契约具备以下四个方面的基本特征:自由、民主、法治、联邦。作为现代宪政的基本原则,它们是任何民主国家宪法都不可缺少的,构成了现代宪政国家的基本“国体”。国家的目的在于保护人民的自由、幸福、生命、财产等一系列基本权利,国家的性质是民主共和,治国的基本方略是法治与分权制衡,国家结构则是以联邦为范式的中央与地方各司其职的合理分治。   首先,宪政国家是自由国体。全民立宪的目的在于有效维护每一个人的内在尊严,而保护尊严意味着国家有义务尊重以下基本权利。一是思想与言论(包括新闻、集会与结社)自由。民主的真谛是公民的意志决定国家意志,而不是反过来;公民意志必须在保证自由思考、表达、辩论并接受不同信息的环境中形成,任何政府强加的意见都是非法和无效的。任何人或组织都没有权力假定自己的意见一贯正确,更没有权力为了实现自认为正确的主张而使用暴力。正是为了保证多数人意志的自由形成,政府的首要功能在于反暴力。只有当某种主张确实会产生迫在眉睫的危险,以致来不及进行有意义的讨论,政府才能以暴制暴;只要还有时间进行讨论,那么探索真理、澄清错误的最有效方式是更多的辩论,而不是政府压制和专断。归根结底,既然“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自有能力判断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主张,因而从来没有理由压制正常的社会辩论。不论政府或社会多数人认为某种言论正确还是错误、有利还是有害,只要不鼓吹、教唆或怂恿通过暴力手段实现目的,就应该被允许自由发表和交流;如果某些言论可能产生现实危害,那么自有正确的言论与之抗衡,而作为最终的评判者,多数人会在知情基础上作出理智的判断,少数政府精英并不比多数平民百姓更正确。   二是宗教信仰与活动自由。宗教信仰是人类最内在的思维活动,也是政府不得触及的人格尊严的核心。宗教信仰对于凝聚一个民族的道德勇气、净化心灵、鼓励行善和控制私欲发挥重要作用,宗教自由对于民族的秩序、团结、安定和活力至关重要。在历史上,基督教首先奠定了西方社会的政教分离和分权体制:“将属于凯撒的还给凯撒,属于上帝的还给上帝。”世俗国家不能垄断一切,至少不能垄断评价自己的道德标准;在信仰领域,没有国家的立足之地。国家不得扶持、帮助任何特定教派,更不能压制、打击和干预宗教活动。既然公民是有尊严的存在,政府应该信任绝大多数信教者不会信仰危害社会的教义,不得判断信仰本身正确与否。对于少数教唆、组织、宣扬犯罪活动的教派,完全可以依法制裁他们的行为与活动,而无须针对信仰本身。   三是一般自由权保障。在民主宪政国家,公民的尊严受到保障,绝大多数公民也会尊重法律,不会滥用自己的自由损害他人和社会。因此,自由是原则,限制是例外,法律不得没有必要地限制人民自由;法律限制必须是为了实现公共利益的正当目的,为此而限制,手段必须是必要的,并和此正当目的成比例。刑事拘留是对人身自由的严重限制,只有对严重侵犯他人权利或公共利益的行为才能施加此类限制。刑事审判必须保证程序正当,并在原则上实行公开审判;犯罪嫌疑人获得律师辩护的权利应得到实质性保障,严格禁止刑讯逼供。   四是财产权保障。财产权是人格独立的制度保障,也是个人尊严的外在延伸。中国过去几十年历史证明,私有财产及其保障的缺失将造成严重的社会贫困和动乱。为了避免平均主义和产权虚置带来的恶果,财产权在原则上应该私有,但是其使用可以为了公共利益而受到规制。作为财产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应尽可能赋予个人;国家应实现“耕者有其田”,赋予土地使用者以实质性的所有权。土地用途转换在原则上通过当事人之间的交易完成,不必经过政府征收,政府可以通过审批保护耕地等重要稀缺资源。如果政府为了实现重要的公共利益而需要土地,首先必须尽量和土地所有者、使用者协商谈判并达成协议;只有在协商失败后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征收土地等财产,并按公平市价给予公正补偿。   五是平等权保障。机会平等是人格尊严的必然要求,也是公平竞争和社会活力的必要保障。法律必须对所有处境类似的人群给予类似待遇,不得基于性别、族群、年龄、财富、教育程度、健康状态等不相关因素区别对待不同人群。由于尊严意识和公民道德有赖良好的教育制度,教育机会平等尤其重要;作为民族的希望,青少年只有在教育平等的环境下才能成长为民主社会的合格公民。在孔子“有教无类”的伟大理念影响下,中国教育原来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相对公平的考试制度也促进了中国社会的阶层流动。今天,教育却成了众人诟病、问题最大的领域,教育歧视无所不在;不仅中小学义务教育存在巨大城乡差别,而且大学招生和考试的地域歧视十分严重。要打破教育歧视、赋予全体公民平等教育和成长机会,国家有义务通过财政拨款保障基础教育水平的地域平等,包括城乡生均教育开支大致均等,并废除一切教育歧视,实现完全的教育机会平等。   其次,宪政国家是民主国体,因而要求自由、普遍、平等、直接的选举。民主不只是选举,但是离不开选举。民主的实质是让人民通过选举组建政府、统治自己,任何货真价实的民主国家都必须让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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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易另一面 | 护照印地图:无助领土诉求只给平民添阻

另一面专题:护照印地图:无助领土诉求,只给平民添阻 导语:近日中国新版普通电子护照内页印制的地图划出了中国对各块争议领土的主权范围。中国外交部要“避免对正常人员往来造成不必要的干扰”、“确保中外人员往来正常进行,并为他们提供便利”。但此举连纸面上的便宜都占不了,唯一的效果只有扰民。 护照印地图讨不了国际法的便宜 中国不让国际法院介入领土争端,护照印地图即使被默认也做不了呈堂证据 此次因护照引发的国际争端中,越南和印度的官方及媒体都表示,若不对中国在护照中加印图片表示抗议和反制,就等于默认中方的领土诉求。这种观点是有根据的,在国际法庭对领土争端的裁决中,的确有“官方地图被默认即是承认领土转移”的先例:1953年后,新加坡出版了白礁岛海域在新加坡领土范围内的地图,马来西亚并未抗议并于1962年和1975年出版了类似地图。国际法院因而判决马来西亚已默认白礁岛属于新加坡。 但裁决领土争议的国际法庭需要在涉事各方的同意下才能组建,而中国外交部门一再表示所谓有争议领土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主权拥有充分法理依据,不存在提交国际法庭的问题。含争议领土地图的护照如被涉事国家不加抗议地签证放行,原本是一项极有力的证据。但国际法院既不能介入这些事端,且中国对争端领土的主权拥有充分法理依据,护照印地图就是画蛇添足。 周边国家纷纷抗议反制,无法形成“默认中国领土主张”的证据 国际法的先例里,这种“地图争领土”办法要成功,必须得有涉事国家的缺少抗议或针对措施才能形成默认。但中国一在护照上印地图,菲律宾外交部就在其网站上发表声明:菲律宾海关将在分开的签证申请表格上盖章,拒绝在中国新护照上加盖签证。此外,越南继日前透过外交部向中国提出抗议外,针对持新护照入境的中国旅客,越南签发另一纸签证夹在护照外,并在护照内原有的入出境章上盖取消章,如此一来越南海关就不必在中国的新护照上盖入出境章。印度驻中国大使馆指出,已给欲赴印度的大陆民众发放新的签证,上头印有印度地图,包括“印度所有主张拥有主权的领土”。令签证页将护照页完全覆盖,自然也遮盖住了中国版地图。 各国护照少有印地图,多印国家标志与立国箴言 各国护照中图片多为宣扬立国理念与国家标志 为了体现护照持有人的公民身份、提升国家形象,很多国家的护照内页都有国家著名景点、立国箴言、国徽和吉祥物等的图片。比如美国护照首页内,左页图片是美国进行曲《星条旗永不落》歌词创作场景和歌词“星条旗始终高扬,在自由的土地上飘舞,在勇者的家园上飞扬”,右页抬头是林肯总统的“葛底斯堡演说”名句“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不会从世上消灭”,之下是美国国徽。个人信息页的背景图片是美国国鸟白头鹰和宪法首句“我们美国人民,为建立一个更完美的联邦……增进全民福祉,使我们自己和后代子孙,永享自由的幸福,乃制定并确立了这部美国宪法。” 2012年,新版加拿大护照修改水印图片,新护照的水印图片包括“蓝鼻子”帆船、加拿大铁路“最后一根钉”(Last Spike)、尼亚加拉瀑布、国会大楼等。加拿大外交部长在公布新护照图像时也强调了“护照图片宣示公民身份”:“它告诉全世界我们是谁,我们是建基于自由、民主、人权和法制的国家。” 有领土争端国家护照内容多为国徽,阿根廷护照封底印有争议地图使国民出行受阻 世界上很少有国家把地图包括它的细节印到护照上的,尤其是那些和邻国有领土争议的国家,不但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也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公民的出国带来麻烦。例如向来因在领土问题上强硬而被很多中国人称道的俄罗斯,与乌克兰争亚述海划界和刻赤海峡中部的图兹拉岛、与日本争南千岛群岛、与挪威在巴伦支海的领土争端直到2010年才解决。但俄罗斯护照内页的背景图片一直是双头鹰国徽,从未用将护照内页图片改成“带有图兹拉岛、南千岛群岛和巴伦支海全部海域的俄罗斯联邦地图”的方式耍狠。 自然,用改变护照图片来宣示领土立场的国家并非从来没有,阿根廷上一版护照封底就印上了包括马尔维纳斯群岛和自称的“阿属南极洲”在内的全国地图。但全世界并无任何国家承认阿根廷对声张的南极洲区域拥有主权。而除非是吊祭亲人坟墓的军人遗孤与拥有非阿根廷护照的双重国籍者,阿根廷人即使手持印着马岛地图的护照,在2007年之前也无法登上被英国实际控制的马尔维纳斯群岛。2007年后英国放宽限制,但登岛的阿根廷人事先必须有返程机票和财产担保。 普通护照印地图只给老百姓添麻烦 官员使用的特殊护照不受影响,只有老百姓付代价。 此次内页印有地图的护照是向普通公民签发的普通电子护照,给官员使用的外交护照、公务护照、特殊护照并未受影响。普通护照是给自己国家的公民个人使用的,所以应该以方便实用为唯一目的。现在官员出行不受影响,而普通公民却要被别国海关刁难。本应由政府在外交场合提出并坚持的原则,现在官员不受麻烦,却让公民个人来面对;连国家都无力解决的国际难题,有意放到公民个人面前让他们为难甚至付出代价,而作为公仆的官员出国一如既往地方便。这种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护照上有“请求他国予以便利”声明,本国政府不该给同胞设障 护照本来是保护公民的证件,今天因私出国的中国人占绝对多数,不应该也毫无必要在进入他国海关的时候让他们卷入国际纠纷中并付出代价。这一点,任何关爱自己国民的政府都应该想得通。基本上每个国家的普通护照上都会有多种文字的“本国外交部门请各国军政机关不要延误办理或设置阻碍,对持照人予以通行的便利和必要的协助”声明。如果是本国行政机关不管不顾给持照的同胞设置阻碍,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就更大于请求属性。 结语:在护照上印争议领土的地图,结果既给普通公民造成不便,又无法讨得实质性好处,唯一的实效就是扰民。得不偿失莫此为甚。 (出品:网易另一面,编辑:李熙) 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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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时报 | 西方一些人对华搞小挑衅很不自尊

英国歌星埃尔顿·约翰同他的乐队25日在北京举行演唱会,当着观众的面,埃尔顿突然说,这场演出是“献给艾未未的”。据西方媒体报道,观众当时反应“比较平静”,观众席上有“嗡嗡议论声”。 由于埃尔顿是用英语突然说的那句话,且观众毫无思想准备,我们估计当时很多人没有听明白,或者不太确信埃尔顿说的真是“献给艾未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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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 | [转载]欧洲有这样的人行道

原文地址: 欧洲有这样的人行道 作者: 言了了     在德国和另外九个欧洲国家,人行道作为历史性的纪念——大约有3万4000块表面镶铜并刻有纳粹受难者名字与命运的鹅卵石,把铺设在他们身前居住或工作的建筑外。德国艺术家冈特·戴姆尼是这样的人行道的创意者和推动者。他把“绊脚石”献给了犹太人死难者、耶和华见证会及政治犯等,希望行人能“绊跌之时能有所省思”。这让人想起了《捍卫记忆——利季娅作品选》所表达的精神。中国记者赵涵漠对此作了详细的报道——       这应该是条宁静的小路,但我却在路的一头听见锤子敲击石头的巨响。“咚,咚咚,咚咚”。循着声音走过去,一个老人正单膝跪在由灰色方砖铺成的人行道上。他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握着铁锤,正使劲地将一个一面是黄铜的石块嵌入路面。     已经有3个石块被镶了进去。它们看上去比魔方大不了多少,黄铜面上写满了德文。很快,最后一块也镶好了。那冰凉的石块上刻着:     “这里曾经住着     罗莎·罗特曼兹     1922年出生     1938年被遣送至波兰兹邦申     被杀于奥斯维辛”     德国汉堡的伯恩斯托夫路上,灌木的枝叶已经从栅栏里拱到外面,熟透了的覆盆子掉落在人行道上。在8月11号这个周六的上午,没有车驶过,偶尔有端着纸杯咖啡的年轻人牵着金毛猎犬散步。     伯恩斯托夫路159号——在黄铜石块前,我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人行道边淡黄色外墙的5层公寓楼,以及门牌号。黄铜石块上的4个名字,代表着4位犹太人。他们曾住在这里,或许不是眼前这栋房子——德国许多城市建筑在二战时都被炸毁。但就在街角,他们可能也曾踢到过掉落的覆盆子,曾和不同民族的德国人“像真正的邻居和朋友一样一起生活”。     除了相同的遣送地和被杀地,他们还拥有相同的姓氏。如今,4块石头紧紧地挨在一起,74年过去,罗特曼兹一家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     每一块石头,都由那个半跪在地上的老人、艺术家冈特·戴姆尼为纳粹统治时期的大屠杀受害者亲手制作。     “德国已经有775个地方能见到它。柏林、科隆是我最初铺设的城市。现在,你甚至可以在一座只有135个居民的小村庄发现它。”戴姆尼一边说着,一边用桶里的石灰和沙子填满石块周边的缝隙。     每个石块都被安放在种族屠杀受害者最后的住所前。     根据德国官方统计,纳粹大屠杀的死难者包括540万至600万犹太平民。如今,戴姆尼已经在德国铺下了两万多个属于当时死难者和幸存者的石块,在欧洲其他国家还能找到一万多个。至于将来还会有多少,这个65岁的老人眼下还说不准。     在这块石头上,人们只能看到最最简略的信息——姓名、生日、被遣送地和仅用几个单词写就的最终命运。     比起普通路面,黄铜石块多出了几页纸的高度。     因此,它的名字是,绊脚石。      这是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让世界了解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历史     在常被人视为“旅行圣经”的《孤独星球(Lonely Planet)》里,我第一次读到有关绊脚石的故事。     几乎很难不去注意它——在有关柏林的一章,绊脚石的介绍被放在一个醒目的灰线框里,写着:“这一全国性的项目是由出生在柏林的艺术家冈特·戴姆尼发起的,名字叫做绊脚石。这些地砖作为小型纪念碑,就铺在那些纳粹暴行受害者(通常是犹太人)生前居所的门前。”而另一个在该书中占据同样灰线框的地标,则是柏林墙。     可最初住在柏林的一个星期里,我连一块绊脚石都没看到。     我去询问向导、一个柏林自由大学的学生。他并不熟悉“绊脚石”这个词,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那种金色的小石块?你可能在任何地方看到过它,它们很小,很不起眼,有时旅行者只是从上面走过去了。”     尽管拎在手里时,绊脚石沉甸甸的,重两公斤。但它们实际上很小,长宽高分别只有10厘米,镶进人行道的灰砖里,只能露出一个黄铜色的金属片,有的已经些微磨损,有的隐隐泛着暗红色。这使得刻意寻找一块绊脚石变得很困难。     但对于长期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来说,它无处不在。在一位柏林记者乔安娜·罗宾森居住的街区,就有整整800块绊脚石。其中有4块,就在她家的隔壁。     2010年上海世博会,绊脚石甚至被送往德国馆展出。可后来,当一位北京游客听说还有这样的展品时,他惊讶极了,“我那时把德国馆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他记得位于锥形大厅的“动力之源”,那是一颗直径3米的金属球,外表安装着上千根发光二极管。他还记得欧洲最大的新区项目之一、汉堡海港城的规划图。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德国人还“复原”了铺设绊脚石的场景——一幢房子的窗下,摆放着一只装着水泥的木盆、一把刷子,以及16块绊脚石。亲自将小石块送往上海的戴姆尼认为:“这是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让世界了解我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历史。”     这当然是一段极不光彩的历史。阿道夫·希特勒,这个可怕的独裁者曾经写道,“雅利安人最大的对立面就是犹太人”,“对种族问题和犹太人问题没有最清楚的认识,德意志民族就不会复兴”。1935年,纳粹当局制定法律,剥夺犹太人的“公民权利”。     不久后,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收到遣送通知。“一些人被告知,他们将去往远东,而当前的集中营只是一个中转站。”戴姆尼说。人们将大部分财产都留在家中,因为“家具最终是会邮寄给你们的”。事实上,犹太人、吉普赛人、同性恋者、残障人士和老人不久后就成为大规模屠杀的目标。在谎言之中,他们提着小手提箱,走向死亡的终点站。     记者乔安娜家隔壁的4块绊脚石,属于曼南斯一家。73年前的春天,他们离开了那栋房子。但与大多数在手枪逼迫下的强行迁徙不同,他们相当体面地戴着帽子、拎着手提箱,口袋里装着前往古巴的签证和船票,以及对尽快开始新生活的盼望。     1939年5月13日,“圣路易斯号”启程,乘客包括曼南斯和900多名逃难的犹太人。他们之中有些人曾进过集中营,因此难免精神紧张。但另外的人却已经开始放松心情,他们在甲板上玩球,偶尔还在晚餐后举办舞会。     但船临近哈瓦那港口时,古巴官方却决定取消全部乘客的签证,“圣路易斯号”被迫返航。在船长的坚持下,没有人回到德国,他们分散进入欧洲其他国家的避难所。曼南斯一家四口则入境法国。但几个星期后,战争爆发。他们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并全部死于那里,包括10岁的小儿子。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乔安娜在文章里写道。尽管最初,她看到的不过是4个被戴姆尼刻在黄铜片上的名字。      也许你不能从100万人开始,但你可以从一个人开始     “当一个人的名字都被忘记的时候,他就被彻底遗忘了。”当我和戴姆尼坐在一起时,他反复说着这句话。     他已经65岁了,两颊上的肌肉下垂,胡渣泛白。一年里大部分时候,他都开着一辆红色改装面包车,从一个绊脚石安放地,赶往另一个安放地。那就像是建筑工人的汽车——两排座椅早已被拆掉,纸板箱里放着18块绊脚石,用白色泡沫板隔开。锤子、铁锹、电钻挤在铁桶里,行李堆在石灰袋和灰砖的背后。     最近一次,他回到科隆的家里睡了20个小时,又再次出发。     但当时间回到1990年的时候,这一切只是雕刻家戴姆尼的一个念头。     那一年,他参与了科隆有关1940年1000个吉普赛被遣送者的纪念活动。这些人是纳粹当局为稍后一次大规模遣送准备的“试验品”。戴姆尼驾驶着划线机,从当年吉普赛人的居所一直开到一座位于科隆的集中营前哨,画出了一道长达16公里、“色彩漂亮极了”的彩线。     “我不会选择那些灰暗的色彩,因为当时人们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戴姆尼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大多数被遣送者死在了集中营,正如随着时间过去,彩线也慢慢从马路中间褪色、消失。戴姆尼便收集了许多黄铜块,钉在彩线的残痕上,以使得这条“死亡之路”不至于被时间抹去。他正工作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看上去很漂亮。”老妇人好奇地注视着地面。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老到很有可能见证过大屠杀历史。     “这条路的一端是吉普赛人的家,另一端是他们死去的集中营。”戴姆尼解释道。     “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老妇人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我住在这里许多许多年了,可从没有听说过我们的邻居里还有吉普赛人。”     这位艺术家突然明白,他曾经画过的彩线和此前通过研究档案获得的路线图,很难证明什么。在遇难者曾生活过的社区,他们的痕迹已经消亡了。“如果奥斯维辛是终点,起点则是他们自己的家。我必须把他们的名字带回家!”     但戴姆尼当时认为,这种念头很难真正实施。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是,“受害者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开始”。可他直到今天仍记得,当把眼前的困境告诉科隆安东尼特教堂的一位牧师时,他获得了这样的答案:     “也许你不能从100万人开始,但你可以从一个人开始。”      这是一块纪念碑,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挖起来     开始时非常艰难。1996年,戴姆尼从一家研究机构那里获得了一批死难者的资料,并由此制作了55块绊脚石。可柏林各区政府对戴姆尼铺设绊脚石的申请置之不理,因此在首次铺设时,他手里并没有施工许可证。“一切都在非法地进行,好在,谁也没有来找我的麻烦。”他笑着回忆说。     随后的一场路政施工中,一块绊脚石正好躺在计划中的施工路线上。两名工人扔下了工具,他们对老板说:“这是一块纪念碑,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挖起来。”     路政公司将此事报告给当局。戴姆尼等来的回复是,之前的55块绊脚石身份合法,但仍旧没有批准他继续铺设的申请。     4年后,一个名叫奥本的犹太人通过柏林当地一家博物馆找到了戴姆尼。“我听说你在做纪念石,你可以为我的伯父和伯母安装两块吗?”二战时,奥本举家逃往南非,但伯母却决定,“我们哪儿都不去,就待在柏林,纳粹很快就会离开”。最终,两位老人死于集中营。     在这两块绊脚石被铺设后,受托为中间人的博物馆开始了解这个项目的意义。馆方主动提出帮助戴姆尼与政府谈判。前后6年时间过去,他最终才获得柏林所有地区的批准。     不过,他还要面临种种麻烦。一个歧视犹太人的房主拒绝戴姆尼在自家门前铺设绊脚石,“如果被人知道有犹太人曾经住过这里,那无论如何也别指望能卖出房子。”     德国犹太人中央委员会的主席也表态反对,“这让我想起那些纳粹党人曾经将犹太人的墓碑拆下,并铺在人行道上。”在南部城市慕尼黑,市政当局仍不允许将绊脚石镶嵌在公共用地上。“他们说,我们这里的纪念项目已经足够多了。”戴姆尼转述。     “但有更多的人支持我。”他说。由于无力承担3万多块黄铜石累计起来的巨大成本,绊脚石安放现在主要以亲人或赞助人出资为主。不久前,由于原材料费用上涨,绊脚石的价格从95欧元涨到了120欧元,但预订依旧排得很满。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绊脚石占据了这位艺术家的大部分时间。安放现场充满了让他感念的故事。     一次,他刚刚将原有的路石挖起,大雨突然而至。一位穿着黑袍的牧师从旁经过,便停下脚步,身子前倾,用手里撑开的一把墨绿色雨伞尽可能地遮住戴姆尼和绊脚石。在另一个街区,安放时也遇上大雨。街边杂货店的老板干脆将旁边一把花园遮阳伞拖了过来,将他的小工地全部遮住。     还有家住一楼的一位白发老太太,专门打开窗子,将自家电源借给需要使用电钻的戴姆尼。一位高中历史老师干脆带着几个学生,参加了一次绊脚石的铺设工程。     柏林的一个春日午后,记者乔安娜曾坐着电车去看戴姆尼铺设绊脚石。等她到的时候,这位有效率的艺术家已经结束工作离开了。她所看到的,只有留在人行道上的3块绊脚石,以及不知是谁放下的3朵花。     两支白玫瑰,献给那对年轻的父母。一支粉红玫瑰,献给了遇难时只有4岁的小女孩。      应该感到羞耻的不仅是杀人者,也包括城市里那些袖手旁观的市民     这种黄铜色的小小“纪念碑”,已经成为柏林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婴儿车从上面驶过,路人被拉长的影子从那里滑过,掉落的树叶有时可以把它整个盖住。每日的磨损让它的形状变得不那么规整,但绊脚石上的名字还都清晰可辨。     一个犹太幸存者的后裔在看到这些小石块后曾经写道:“那些受难者,永远不该被忘记。大屠杀就是世界历史的一块绊脚石!”     在柏林,并非仅仅这几千块石头在提醒着人们不堪的过去。在繁华的菩提树大街上,有一座从空中看犹如一道伤疤的建筑,那是柏林犹太博物馆。它收藏着一些最最普通的故事:一个犹太女艺术家戴着小毡帽的自画像;一枚标记着“Jude”的黄色六角星,犹太人曾经必须佩戴它以与其他德国公民相区隔;还有一只已经残破、来自犹太家庭的泰迪熊,人们一直在寻找,谁是它的最后一个主人。     所有展品都在玻璃橱窗里,人们低着头一步一步地看过去,玻璃上粘着些他们的手纹和汗迹。     他们可以在一个展台上看到一枚细细的指环。金色,毫无装饰,在展台上显得单薄极了。如果不是附有说明,没有人能看到戒指内缘还刻着一个名字。她叫爱丽丝·多帕伦,收到遣送通知后,她将婚戒托付给了一个熟人。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封信里,她写道:“我的丈夫很镇定,我也一样。我们已经准备好去面对残酷的命运。为了孩子,我们会坚持着生存下去。”     但3天后,这对夫妻双双被杀。没有人知道这枚戒指在谁的手指上度过了屠杀和战争的岁月。2009年,一位匿名人士将它捐献给博物馆。     人们在一条倾斜的展厅里向前行进,空间越来越矮,直到面前出现一扇巨大的、沉重的铁门。突然间进入的参观者会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尽管事实上那里几乎是空的。那是一栋水泥塔的内里,深灰色的墙壁摸上去还有粗糙的纹路。没有照明设施,在24米高的顶端,建筑师开了一条窄窄的裂缝。阳光从那里穿进来,但也仅仅只能照出几米远,就打住了。塔底的人仍在一片黑暗之中。沉默的人们都会紧紧靠墙站着,使劲抬头向那光亮看。     “我在里面甚至无法待上两秒钟。”一个女孩在参观后说。     两名犹太姑娘曾侥幸逃出大屠杀,侨居英国。她们再次回到德国时,已经是苍老的妇人了。但当她们进入大屠杀塔时,“一道金属门在我们身后重重关上,毫不留情。当时是冬天,塔里没有暖气,我们可以听到塔外对街学校的孩子嬉戏声,菩提大道的车水马龙、博物馆里的交谈声。我们就跟战时的犹太人一样,都从正常生活里隔了出来。”她们痛哭失声。     这样的伤痛无法被忘记。     犹太后裔亚历山德拉曾在柏林的人行道上看到刻着祖母名字的绊脚石。在她看来,应该感到羞耻的不仅是杀人者,也包括城市里那些袖手旁观的市民。     “他们曾经亲眼看着自己的犹太邻居被从家里带走。他们也曾亲眼看着那些哭喊着的无辜者被装进闷罐车里,整厢整厢地被运走。他们甚至看着囚犯们为自己亲手挖下坟墓。但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     我问过戴姆尼,他的家人是否与纳粹或犹太人有关系。他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没有。”     但是当他又想了想,便发觉自己的生活与那段历史并非毫无关联。他的母亲住在柏林附近的一座小镇,她曾看见犹太人像动物一样被塞在车厢里运走。她和家人想去送水和面包,却被看守驱赶。     还有他的父亲,那时是一名被派驻边境的士兵,任务是射击敌军飞机。“我相信他当时对大屠杀毫不知情。”     戴姆尼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是的,我相信他毫不知情。”      我们必须毫不遮蔽地让人看看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世界上大多数首都,都保留着光彩的历史,但柏林却用绊脚石和博物馆毫不遮蔽地展示着曾经的罪恶。在德国联邦议会的一间会议室里,我问关注教育的议员史蒂芬·考夫曼:“伴随着这些历史生活,你们不觉得太沉重了么?”     他转过头,问身后的一个实习生:“年轻人,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那个男孩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瘦高的骨架撑着一套亚麻色的方格西装。“1991年。”他回答。     “是的。”考夫曼回过身来,“柏林墙倒塌时,他还没有出生。纳粹就离得更远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学习以前的历史。我们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负有责任,我们必须建立博物馆,让人看看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发生。”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许,我们会做任何事,只为了阻止那些事再次发生。”     就在这个国家的政治心脏,那一切也被记录下来。联邦议会所在的德国国会大厦有着100多年历史。大厅的一堵墙由法国艺术家设计,写着从魏玛共和国至今所有当选议员的名字和时间。只有纳粹德国时期,墙上留下了一个惹眼的黑洞。“那是一段黑暗的历史。”向导说。     在距离国会大厦步行不到10分钟的地方,2009年建起了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群。在4个足球场大小的土地上,立着2711块长方体混凝土石碑,最高近5米,最矮不到半米。深灰色的石碑群立在那里,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棺木。     一个背着双肩书包的男孩双手一撑,毫不费劲地爬上一座石碑。他站起身来,在那个高度,很可能看见柏林更美的风景。但远处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高大老人几步就跑了过来。“对不起。”他朝石碑上的男孩挥了挥手,“你不可以站在那上面。”     碑群地下的信息中心入口总是排着长队,即使下雨时也不例外。在那里,可以听到全欧洲的犹太遇难者和失踪者的姓名和简历。把这一切全部听完,需要6年7个月又27天。     成队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到此参观。后来,19岁的柏林女孩拉什达告诉我,学校里从小学3年级就开始初步讲授这段历史。5年级以后,学生们会去参观各地的纪念碑和博物馆。10年级的寒假,她们还集体参观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那是冬天,集中营里正下着大雪。拉什达轻轻碰了碰犹太人曾睡过的床板,“我不能想象有人曾躺在这里,渴望自由,实在太毛骨悚然了。”     从联邦议会离开后,我给那个1991年出生的实习生弗洛莱恩发了封邮件,问了他与提给议员一样的问题。     “在学校里,我们能感受到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带来的压力。”这个热衷于政治的大学生在回信里写道。他发现,因为这样的社会压力,左翼或右翼的激进党派都无法在德国掌权,“想要建造未来,你必须了解过去!”     一切或许正如纪念碑群信息中心入口处写的那句话:“它发生过,因此就可能再次发生。这就是我们必须讲述这段历史的原因。”      我们并不认为自己有罪,但我们也不可能把那段历史忘掉,声称自己只是从零开始     为了见证绊脚石的安放,许多海外的犹太后裔回到了德国。在故乡和亲人的名字面前,这样的小仪式有时会令人流泪,但也并不全是悲伤。大部分大屠杀死难者没能留下遗骸,他们的尸体被草草烧掉、丢弃。“这虽然不是一个墓碑,但仍旧是一小块我们可以来纪念的地方。”曾有人对戴姆尼说。     有两位从南非回到德国的老姐妹,已经70多岁了。她们的父母死于奥斯维辛。如今,她们要求将自己的名字和父母一样,也做成绊脚石。那4块闪闪发亮的黄铜石,将在老房子前的人行道上永远地陪伴彼此。     1947年出生的戴姆尼回忆起,所有这些对历史的反思,并非从二战后就开始。甚至恰恰相反,战争结束后的10多年里,没有人谈论这些。历史教科书上,要么就是把这个话题全部忽略,要么就是集中在德国本国人承受的痛苦。     “许多教师本身就生长在纳粹的时代,对于他们来说,把这个话题在安静中跳过,轻而易举。”     “可后来我们出现了。”戴姆尼继续说,“我们就是1968年的一代。”     这代人出生在战后,在1968年前后成为大学生。那时,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父母与老师们的沉默,他们想要面对纳粹时代,反思包括大屠杀在内的罪恶过去。     两年后的冬天,时任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访问波兰时,在华沙犹太人死难纪念碑前下跪,举世震惊。     后来出任德国总理的施罗德,就属于“1968年一代”,并且在成为总理后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他曾在公开讲话里这样说道:“我们要纪念那些被德国屠杀的600万犹太人;我们要纪念那些在德国人发动的战争里成为牺牲者的上百万的欧洲和苏联人;只有在这之后,我们才可以提到由于战争带来苦难但却无法说出来的我们德国人自己。”     直到今年夏天欧洲杯时,我才直观地感受到这样的反思给德国人带来了什么。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德国人对自己国旗的颜色感到很不自信。”罗伯特·博世基金会中国项目主任奥利佛·瑞克对我说。那是一次在柏林的聚餐,餐馆里的大屏幕在直播欧洲杯的比赛,邻桌的姑娘正兴奋地从手袋里取出一面国旗。     瑞克有个中文名字,叫纪韶融。他告诉我,在2006年之前,德国球迷不披国旗,不唱国歌,甚至很少使用德国国旗的红、黄、黑三色。“我们曾经狂热地追捧过这些,但谁都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纳粹德国。”但2006年却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一年,德国举办世界杯,来自全世界的球迷都挥舞着他们的国旗,“德国人也就拿出了国旗,并且发现,这并不令其他国家感到多么害怕。”     今年的欧洲杯上,德国与意大利踢半决赛时,在勃兰登堡门——联邦议会和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群之间——几十万球迷都披着国旗,或戴着红、黄、黑三色的饰物。     “不,我们现在并没有负罪感。”包括戴姆尼在内的不少德国人都这样说。他们已经是战后的第二代、第三代,没有谁的手上还在战争中沾过鲜血。     住在柏林的一个自由撰稿人告诉我:“我不认为自己有罪,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人也不这么认为。但我们不可能把那段历史忘掉,声称自己只是从零开始。我们只能牢牢地记住,以免罪恶再次发生。”     8月10日傍晚,我与戴姆尼约在汉堡的一家小餐馆吃饭。这之前的一整天他都在市里采购用来将绊脚石周围补好的灰砖和沙石。他要了两杯白葡萄酒,神情显得疲惫不堪。黄铜烛台举着一只白蜡烛,在摇晃的光里,可以看到他眼窝里几道深深的皱纹。     在他干掉最后一口酒前,我问:“绊脚石,有没有真的把路人绊倒过?”     “不,不,绊脚石只比地面高出两毫米。没有人真的因此摔跤。”戴姆尼大笑起来,“但它可以绊住人们,在这里。”他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     第二天一早,他在伯恩斯托夫路159号铺设绊脚石。罗特曼兹一家人于1938年被遣送。那一年的11月9日至10日凌晨,纳粹党人化装成平民,袭击了德国的犹太市民,史称“水晶之夜”。数万犹太人随后被遣送到集中营,纳粹有组织的屠杀从那一天开始。     如今,女孩儿罗莎终于“回家”了。     在戴姆尼的工作结束后,小路重归于宁静。铺设过程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一直站在旁边。这时,他蹲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张刚刚从深灰色西装口袋里拿出的纸巾。他轻轻地、打着圈儿擦拭着绊脚石,直到那上面的4个名字,灰尘消散,光亮重现。 绊脚石旁的纪念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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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商业周刊中文版:鸟叔工厂

在《江南Style》MV中,PSY试图鼓动各式人等跳起来唱起来 “我就是尽力把专辑做到最好,然后把MV上传到YouTube上” 本刊记者亲赴韩国,探究《江南Style》的成功奥秘。正是最无国界的互联网和最具民族特性的K-pop,引爆了征服全球的韩国娱乐经济。它告诉中国,输出文化的最佳手段,不仅是政府,更应是自由。 联合国的坦克曾在1950年代驻扎在首尔汉江之南的Sinsa-dong农地,现在叫江南(Gangnam)的地方。从1960年代朴正熙军事独裁开始,伴随“汉江奇迹”,东亚暴富又炫富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滋长。 寻找一个平常的中午,只要前往位于首尔汉江之南的三星洞附近,就会发现一丛一丛身着正装的人群步出鳞次栉比的高楼,拐进旁边的窄巷里埋头吃上一顿 7000 —10000韩元(约合人民币40— 57元)不等的匆忙快餐。到了夜晚—常常是在10点之后—人们会扒去和正装一样冷漠的表情,钻进更南面一些江南站附近的酒吧,和同事或者朋友把酒作乐,常 常是到凌晨三四点,才肯阑珊散场。送外卖摩托车的突突突声、醉汉的嚷嚷、喜欢吵架的高分贝,夜夜上演,从不落幕。 这一幅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忧伤又欢乐的资本主义爵士时代景象,被一个凸着将军肚、眯缝着眼睛、常常流露出搞怪神情的韩国富二代歌手朴载 相(PSY,音同“赛”)用嘻哈的方式唱尽。在《江南Style》MV中,PSY试图鼓动各式人等跳起来唱起来。有点像中国1980年代,人们穿着喇叭裤 在街上跳迪斯科的风潮,却又大不同,因为PSY的骑马舞,不仅作为大都市病的疗伤工具,也成为文化软实力输出韩国,全球风靡。10岁不到的小孩、1980 年代迪斯科风车手、风情万种的美人儿、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谷歌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都加入到他蹦不止的骑马舞中,跟着他挥着马鞭,反复嚎叫那句“哥 我就是江南Style”。歌中5个音节的核心节奏重复100次以上,和慢跑30分钟后心脏跳动数几乎一致。 专门统计YouTube视频点击量的网站ChannelMeter预测,根据目前仍在上涨不停的点击量,到今年12月,《江南Style》的点击量 将超过10亿次,创下YouTube视频点击纪录。目前,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的《Baby》仍然以超过7.9亿次的点击量排名第一。这股在新媒体上被点爆的热情,延续到了传统权威音乐榜单上:在美国公告牌最热100 首单曲(Billboard Hot 100 Chart)中,《江南Style》已经连续6周位居第二名。榜单是对CD销售状况、线上下载量以及电台播放量的综合反映。即便在没有YouTube的中 国,《江南Style》也受到如潮般的追捧,在本土视频网站优酷上,点击量高达370万,在11月8日的新浪微博推介上,也有“鸟叔PSY独家进驻新浪微 博”。 “我每天还处在惊喜之中。我就是尽力把专辑做到了最好,然后把MV上传到YouTube上,没了。”全球瞩目的盛名之下,PSY还处在过快跌进一个 陌生环境的恍惚状态里:“60天过去了,我有一大堆采访……今晚我不打算睡了,我要去喝几杯。”9月的一天,当他出现在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一档名为 《all things considered》的节目中,PSY如是说。 9月初,发现了贾斯汀·比伯的美国金牌经纪人斯古特·布劳恩(Scooter Braun)宣布与PSY合作。这名在韩国发展12年间发行过6张个人专辑的35岁非偶像型男歌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在美国迎来了他的事业第二春。 斯古特·布劳恩安排他依旧以MV中标志性的“墨镜黍离”形象、时常还需要沉吟一下才能说出口的英文上了《Ellen Show》、《Saturday Night Live》等一系列美国主流电视台的娱乐或访谈节目。 韩国媒体甚至用“国民英雄”称呼PSY。韩国三大主流电视台之一的MBC在名为《PSY Go,世界尽在江南Style》的纪录片中从几个方面解读其成功:搞笑、幽默的MV表达方式让其跨越了文化障碍,让人们即便不懂得韩语和韩国文化,也能会 心一笑;PSY自编的舞蹈非常简单,容易诱导人们竞相学习,甚至自拍模仿,一再传播。从音乐上看,MBC的纪录片认为《江南Style》从头到尾反复出现 的旋律甚至有“洗脑”功能,节拍也能让人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社交媒体也被MBC视作流行度的助推器,“是YouTube和Twitter提携了 我。”PSY出现在镜头中说。 中国模仿者很容易想起《忐忑》,这种将中国秦腔中的“黑头”民间风格—在最近上演的电影《白鹿原》中有激情呈现,与西方的音乐技术结合,令人耳目一 新。与《忐忑》是内里洋气表面传统不同,《江南Style》骨子里是传统,明面上是洋气。东方文化的困惑正是处理西方和传统结合时意识形态上的趣味偏好。 韩国K-pop一开始想得很明白,为了具有全球性输出能力,花了各种功夫,吸收Hip-Hop(嘻哈音乐)的韵、euro-pop(欧洲流行音乐)的合 唱、说唱和dubstep的电子乐间奏,也包括在高潮处用英语演唱。 Cube Entertainment艺人培训部门总监朴在贤(Jae-Hyun Park)认为,PSY的风潮将让不少韩国小型娱乐公司趋之若鹜,纷纷复制“鸟叔”(PSY有一首名为《鸟》的单曲,被昵称为“鸟叔”)。Cube Entertainment是女艺人金泫雅的经纪公司。泫雅是?就是那位在《江南Style》的MV里,从地铁中款款走出,频向PSY抛媚眼的女主角,在 MV大热之后,她趁热打铁地拉来PSY,脱下他的墨镜,共同出演女生版的《江南Style》。 总会有人在狭隘民族主义膨胀的流行热浪中显现出难得的理智,尤其是洞悉真相的那些个人。比如大韩民国文化院教授金弼焕(Kyung Hee Kim),这名年纪超过50岁却依旧画着精致妆容的“韩流”(包括韩国电影、电视剧、音乐等韩国文化)研究资深人士在首尔接受《商业周刊/中文版》专访时 说:“《江南Style》的走红不是某一天突然发生的事情,‘韩流’热潮给它做了好铺垫,让大家觉得‘韩流’是值得信任的文化产品。” 金弼焕也道出了她眼中最重要的原因:“整个韩国娱乐作品的输送渠道发生了变化,以前可能通过传统媒体输送,现在通过YouTube之类的新媒体,可 以让传播更广泛。”循着金教授的话,当我们找到疯狂《江南Style》幕后主要功臣之一徐焕玉(Brian Suh)时,他似乎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冷静,提出了与金教授异曲同工的想法:“我想说的是,PSY的成名并不是一夕之间就完成的事情,它与K-pop(韩国 流行音乐)品牌这么久以来的发展,以及K-pop和YouTube的密切合作相关。” 10月底,我们来到位于首尔江南区的Google韩国总部(YouTube于2006年被Google收购),作为YouTube韩国商务合作部门 的负责人,徐焕玉坚持用韩语腔的英文向《商业周刊/中文版》反复强调,与感觉忽然被幸运之神射中的PSY不同,他早已经做足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在过 去两三年中,K-pop在You-Tube上很受欢迎,人们说,迟早会有一位K-pop歌手借助YouTube力量进入美国市场,我们一直讨论谁会成为这 个人,是BigBang、2NE1或者少女时代,还是SuperJunior?但突然,PSY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决定先去探究下K-pop究竟是如何建立起日臻完善的口碑。11月第一个周五,我们搭车前往观看韩国国立电视台KBS最老牌的音乐节目 《Music Bank》(音乐银行),其前身是始于1981年的“十大金曲榜”,1998年重新包装后,继续成为K-pop流行风向标。看起来,没有哪一档韩国当地的 音乐节目,能比《Music Bank》更有资格说自己见证了K-pop一轮又一轮上扬式发展,这个夏天,整首发展之歌卷入巅峰般高潮:从8月17日到11月2日,《江南Style》 11次成为榜单冠军,同时间段内全球引爆“江南风”。 首尔这天的气温骤降到5摄氏度,寒风阴冷,韩国银行(The Bank of Korea)刚刚发布的韩国经济数据就如同这天气一般糟糕:今年7月到9月韩国第三季度GDP增长只有1.6%,为三年以来最低增速。 KBS新大楼内,屏幕上,总统候选人之一朴槿惠气宇轩昂地呼吁着提振经济的种种政策。另一边,KBS使用年数超过50年的老旧大楼外,聚集着一拨年 轻的男女粉丝,热情劲头让他们完全忽略朴槿惠。对他们而言,冰冷的经济数字算得上什么,正如欢乐的《江南Style》能在全球经济再次萧条时让人们放松地 笑上一阵,即便在寒冷天气里排上一整天队,只要目睹自己的偶像出现在《Music Bank》的节目录制现场15分钟,他们已满心欢喜。 下午2点,从粉丝们的惊声尖叫淹没舞台那一刻起,就宣告《Music Bank》节目彩排正式启动。刚刚出道的七人男子团体“100%”蹦上舞台之后,尖叫演变为“大合唱”——当台上的帅气歌者唱到《坏男孩》这首热门单曲 时,粉丝们以熟练的和声方式,总可以在旋律和节奏最恰当的地方,合唱每句旋律的最后一个词。 当激情万丈的粉丝们恨不得掏出心肺弯下腰尖叫时,你就知道腕儿们出现了。果然,出场的是成名9年的歌唱团体“东方神起”。即使声名显赫多年,他们对 录制节目仍来不得半点怠慢。当天,他们表演的是一首节奏感极强、大幅度舞蹈动作的舞曲,3个成员绷紧脸部肌肉,整齐划一地踏准每个歌曲的节拍,在五光十色 的炫目灯光下,甚至会让人产生他们是遥控机器人25.41 -1.05% 股吧 研报的错觉。节目录制结束之后,他们被严格要求向粉丝们深深鞠上一躬。 所有机械而精致的表演背后,是一个如同钟表刻度盘般精细而庞杂的K-pop制造系统,从前期挖掘、培养、开发新星,到后期的专辑打造,推向演出市 场……几乎每家公司、每个制作部门、每个环节中的任何一个细分工种,都有专人负责。“即便是演出时候的打灯,都是由受过专业训练的灯光师担纲,”同时在韩 国和中国工作过流恋紫文化艺术传播有限公司演出的策划总监金宣(Sun Young Kim)比较两国娱乐产业成熟度时说,“在中国要找到接受过专门院校教育的人才并不容易。”在韩国和中国都选拔过艺人的朴在贤也提及关于艺人出道两国间的 比较:“中国歌手培训的时间很短,不管是不是足够好,就让他们随便出道了。但在韩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大部分大公司会等到觉得这些孩子最好了,才允许出 道。宁可多投资也要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目前在韩国,最大的三家娱乐经纪公司依次为SMTOWN、YGFAMILY和JYP。朴在贤介绍说,SM的创始人、同时本身也是一名歌手的李秀满于 1996年起开创了韩国娱乐经纪公司的雏形。朴本人就最早于SM工作,后来追随朴振英加入了朴所创建的JYP,再之后,四年前,他又跟随洪胜成创办了 Cube Entertainment,打造了诸如Beast、4minute(金泫雅就隶属于这个女子组合)还算广受欢迎的组合。“随着这种有机分裂,我们会不断 把系统升级再升级,然后根据各自的特点形成现在的系统。”朴说。三大娱乐经纪公司根据老板各自的喜好而别具特征:当SMTOWN公司的艺人站上台的时候, 最吸引人的一定是出众漂亮的脸蛋,说“少女时代”和Super Junior就能让人明白了;YGFAMILY的艺人—噢,对了,PSY就是与这家公司于2010年签下了经纪约—采用Hip-Hop风格的居多,往往具 有独特的时尚风格;而JYP则以偏好华丽曲风以及艺人们强大的气场著称,其中最被人熟知当数Rain和WonderGirls。 说起来,K-pop产业化时间算不上长。整个当代韩国流行乐坛也不过起步于20多年前的1990年代初,晚于日本和华语流行音乐,但已后来居上。 “曾有一段时间,美国流行音乐圈内掀起过哈日风,但近两年,‘韩流’风生水起了。”在美国环球音乐旗下Bangalo工作的姚然献称。在KBS主持了十多 年娱乐节目的韩石俊将1992年“徐太志和孩子们”(Seo TaiJi & Boys)的飙红视作韩国流行音乐开跑的起点。“徐太志”正是在1980年代韩国实现政治民主化后诞生。那之前,十几岁的韩石俊被以Michael Jackson舞曲为代表的美国流行音乐包围,或者日本、英国的流行作品,单没有韩国本土音乐,“那时我们都认为韩国音乐很幼稚。”徐太志点燃了人们心中 一团未有机会燃着的星星之火。韩石俊说:“‘徐太志’的诞生,让韩国流行音乐有了演变成产业的机会。”之后,新兴蓬勃的音乐行业吸引大批人才跃入,人们迅 速扭转对于从业者“戏子”称呼的不屑,“使得娱乐业成为韩国年轻人最想从事的职业第一名。”朴在贤说,良性循环就此形成。 要深究起来,K-pop跃进式的成长—朴在贤口中的“系统升级再升级”,韩国第四大娱乐经纪公司CJ娱乐公司海外负责人朴敏善(Min Sun Park)说,还得归结为韩国的民族特性“快”:“不管是在文化领域还是别的领域,我们很容易学得快。”她指的是,最早K-pop也是从模仿起家。起初的 模仿对象是日本流行文化,“你可能不知道,H.O.T时期的服装都是追随日本艺人的风格,”亲自打造过男子合唱团体H.O.T的朴在贤说,“后来也受到美 国流行文化的影响,最终结合这些外来因素,演变为韩国风格。你发现没,Rain其实也带着美国味。” “我们学习一样东西的热情特别高,能够即兴地将东西方的东西融合起来。”朴敏善以三星公司在几个月内模仿苹果的新产品打造出新手机为例进一步说明, “不管什么新型电子产品,韩国人都有很强烈使用、学习这些东西的欲望。”在深切而急迫地穷究新事物的背后,兴许跟韩国动荡的国家历史与深重的被侵略史有 关,让整个民族总处于一种深重的不安全感中。“韩国历来是一个小国,自然资源匮乏,我们必须努力工作,不停追赶别人。”韩国奥美的大客户总监盛时英 (SiYoung Sung)从历史角度解读。 压抑后爆发的结果是,在完善又创造力旺盛的K-pop生产线上,每个细节都像“东方神起”程式般舞蹈动作般到位,从而滚落出了曲曲制作精良的韩式流行作品。“PSY的成功基于很多原因,”YouTube徐焕玉说,“韩国音乐产业制作了许多很棒的音乐,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如同演员在登上舞台尽享绚烂一刻前不免焦躁不安,在YouTube出现之前,K-pop陷入过向外扩张的瓶颈。韩国国土面积小,只相当于中国浙江 省,人口数不多:5000万,比北京和上海的总人口略多。这意味着,“韩国太缺乏国内市场。当顶级韩国品牌出现时,他们会找机会进入其他市场。”徐焕玉 说,“这不是选不选择的问题,而是生存下去必要做的。” 同时间,在朴在贤眼中,2000年H.O.T在中国的意外走红,也让彼时韩国音乐人眼前一亮,“当初,我可没有料到K-pop的热风能在国外那么盛行。当时韩国电视剧《冬季恋歌》之类的红火,也带动了韩国流行音乐。”朴在贤回忆道。 为了打通海外市场,韩国流行音乐人可费了不少功夫。几乎从源头的艺人培训起,就蕴含着K-pop抓取海外受众的用心,JYP向我们展示的“JYP学 院”的资料显示,公司新人培训内容包括:演唱、舞蹈、技巧动作、演技、语言以及礼仪,缺一不可。朴在贤也说:“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会抱着进军海外的想法, 所以一定会有语言教育。看看现在这些韩国团体组合,里头一定有一名英文说得不错,一名中文或者日语说得好。” 正如你所看到的,从2000年到2008年近10年间,从H.O.T到SuperJunior,WonderGirls到少女时代,K-pop军团 从东亚征战到整个亚洲。我们尝试让朴在贤总结K-pop能俘获全亚洲人心,甚至如今引起欧美观众共鸣的理由。采访当天,我们坐在Cube Entertainment位于首尔清潭洞的总部邻近的咖啡馆内,门口的大招牌上,泫雅正明媚无敌地微笑着。咖啡厅内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头,Cube Entertainment旗下7人男子团体BtoB正在卖力地甩着胳膊跳舞。本身衣着淳朴,表情淡定的朴在贤指着电视,缓慢地总结说:“韩国的歌手首先 是造型抢眼。然后他们曲目中会有很多高音喊叫,比如像这样高喊‘啊~~~’”他不动声色地指着喉咙说:“舞都跳得很好,有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动作,让人不自 觉会想跟着跳。”他借以指出他理解中《江南Style》一夜爆红的理由:“如果PSY没跳‘骑马舞’也不会红,这支舞有意思,谁都能跟着跳。当初 WonderGirls大红的《Nobody》也是这样,总有一个亮点动作,让人简单易学,谁都会喜欢的。” 让金弼焕来解释韩国歌曲中的那个“啊~~~”,她选择了“兴”这个词。动荡历史让韩国的传统文化中“总有一股对过去特别遗憾的心情”,韩国民族将其 转化为精神力量“兴”,“韩国人都有这种内在的精神能量。你可以看到,韩国流行音乐非常有活力、热情向上。人们都喜欢这种热情的风格,这也是为什么韩国流 行音乐能在其他国家引起反响的原因。”韩国奥美的盛时英说。 徒有酒香,巷子太深,仍是问题。“韩国音乐制作最初就瞄准各国受众,所以还聘请了西方专业作曲家。”徐焕玉试图展现新型渠道的强大力量:“PSY就 是一个例子,过去十年他形成了自己的音乐风格,已经拥有很多听众。唯一缺失的是,他没有渠道把歌曲传播给更多受众。除此之外,他已很成功。” 戴金边眼镜的徐焕玉今年40岁,但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得多。曾经留学美国的他于2007年4月加入Google韩国,此前在微软和三星工作,有着在大公司工作久了特有的谨小慎微,每句话都像身上熨烫得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衬衣一样,仿佛斟酌良久才能面世。 徐焕玉见证了YouTube挤进韩国市场,那是2008年1月。韩国素来是一个开放的封闭式国家——韩国惯于吸收外来和尚的长处,却把他人挡在门 外,诸多能横扫世界角落的跨国公司比如沃尔玛、宜家……都从韩国悻悻然撤出。YouTube面对的同样是这个封闭的开放社会。韩国民众热衷于上的都是本土 视频网站:TvPub、Pandora TV、MNKS以及Angle。 YouTube的优势是“全球市场”。欧美市场如此重要,“全球娱乐产业的产值有60%-70%来自美国,美国市场很大,还是最重要的文化标地。”金教授认为。 那时候,徐焕玉发现本土娱乐经纪公司确实面临新市场突破无力的困境。“K-pop在很多亚洲国家受到欢迎,但却不能在亚洲之外的地方找到新的市 场。”娱乐公司们尝试通过例如KBS这样的放送机构,或者与国际唱片公司合作,取得些向欧美市场拓展的成绩。但除了日本市场,唱片对大部分人而言早就是明 日黄花,根据国际唱片业协会的数据,在韩国本地市场,从2000年到2007年,唱片销售额就跌掉了70.7%之多。演出方面,Pop-in-Korea 的创始人金相秀(Hyungsu Kim)凭实际经验说:“去欧美办演唱会太遥远,需要花很多钱。光机票、酒店就很昂贵。还要协调支付著作权费用的事宜。如果种种费用办不妥当,演出就办不 起来。”徐焕玉回忆说:“当我第一次跟K-pop公司交流时,我问为什么你们不在亚洲之外的其他市场试试你们的音乐呢?”得到的答复却很消极,大部分人抱 怨,去欧美开拓市场的成本太高了,他们没有足够预算。 “一次和一家娱乐公司合伙人聊天,他很沮丧。他正尝试在纽约设办公室开展美国业务,但没经验,也不知道高昂花销何时有个头。”徐焕玉拒绝透露这家公 司的名字,但以此为例说明如何说服韩国同胞们:“我告诉他,你仍然可以坐在韩国办公室开展美国业务。”不相信?徐继续他的说辞:“只要与YouTube合 作,开拓美国市场的过程很简洁:只要上传视频,立即就会有其他国家的人看到这个,你就自然而然打开美国市场。”说到这里,他适时地掏出另一个打动人心的 “杀手锏”:“这个过程,还不花一分钱!” 作为YouTube合作伙伴,Pop-in-Korea的金相秀指出:“初入韩国的YouTube也需要K-pop的支持,YouTube亚洲的音 乐资源中,K-pop的点击量非常大。”YouTube的商业模式本来就是,广告商决定是否投放视频播放前的广告,YouTube与内容提供商—在K- pop的案例中,内容提供商就是SMTOWN、YGFAMILY这样的娱乐经纪公司—实现广告收入分成。K-pop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能吸引足够多的关 注,为You-Tube带来更丰厚广告收入。 本应顺理成章的“双赢生意”在早期却障碍重重,YouTube在很长时间内未能获得一票韩国娱乐经纪公司的信任。SMTOWN们态度的彻底转变发生 在2010年。金相秀向我展示了2010年3月一场名为“YouTube Music Day-Concert(YouTube音乐日)”的现场图片,这场由YouTube出资,Pop-in-Korea统筹的演唱会并未吸引到足够大牌的 K-pop歌手参加。但来自韩国、日本、美国、中国台湾的观众都能看到这场网络直播演唱会。如果不是巧合,之后不久,YGFAMILY公司就派出旗下的台 柱子—男子演唱组合BigBang,找到YouTube举办了类似的直播演唱会。 作为K-pop前进路上一名见证者,韩国中央日报记者郑贤强认为“以2009年SMTOWN去美国演出为标志,K-pop正式走向世界。”他亲临演 出现场时惊讶地发现,在场观众中,一大半都不是亚洲面孔。“要知道,SMTOWN此前在美国并无大型宣传活动,我忍不住在现场问他们为什么来,他们说看过 YouTube的视频,因为喜欢就来一看。” 徐焕玉打开工作简报,以一张根据点击量增长情况制作的地图说明,K-pop是如何潜入各个市场,“2008年WonderGirls 《Nobody》颇受欢迎,那时K-pop主要还影响亚洲市场,在美国市场有了些延伸;2009年,大红了一把的少女时代《Gee》,让K-pop在美国 市场又渗透了,在南美也有了影响力;到2010年,2NE1的《Clap Your HanDS》受到瞩目,你看到,在美国市场的渗透力更深了。” 2011年顺理成章成为K-pop发展史上的关键节点,徐焕玉又打开YouTube,音乐分类的下拉菜单里,“K-pop”和“Hip-hop”等 一起,成为一个单独音乐分类,这意味着,K-pop已然超越单纯品牌形象,跃升为一个可以单独归类、举足轻重的音乐类型。“人们会意识到,他们上传的内容 是?嗯,是‘K-pop’。” 在此过程中,SMTOWN、YGFAMILY、JYP等都与YouTube积极结盟,在该网站上开设公司页面。打开YG的公司页面,右下方是该公司 最知名的9个艺人,他们还拥有自己的个人页面。以人气依次排序,排在第一位的BigBang粉丝数高达100多万,PSY也在榜单上,他的人气指数是第7 位,拥有几十万拥趸。“你得说,这些数据是《江南Style》大红大紫的基础,YG本身积聚的人气,让这首歌甫一上线,就能有大量点击。”徐焕玉说。 郑贤强也举出了印证徐焕玉说法的重要数据:通过YouTube观看SMTOWN、YGFAMILY、JYP这三家公司所属艺人视频的浏览量总共有多 少?“2009年为8亿,2010年为22亿,而今年,仅仅PSY一个人的点击量就突破了6亿。可以断定,如果没有YouTube,就不会有PSY如今的 地位。”注意力也顺利变现成实际收益。韩国创意内容署(KCCA)数据显示,2009年K-pop全球产值达到3亿美元,较2008年翻了一番。别忘 了,YouTube正是在2008年踏进韩国市场,这不是巧合吧? YouTube也让PSY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斯古特·布劳恩。此人你可能不认得,但应该不会不知道贾斯汀·比伯这个从13岁起就走红全球,让无数 “正太控”女粉丝见之疯狂的加拿大男歌星。没错,布劳恩就是贾斯汀·比伯的经纪人。他现在拥有自己的经纪公司SB Management,率队贾斯汀·比伯、The Wanted……他通过YouTube发现贾斯汀·比伯“在美国音乐圈是一段传说般的存在”。 如果你探究斯古特·布劳恩的掘星秘诀,简单归结就一个词:YouTube。如果比较PSY引爆点,简直就像贾斯汀·比伯的翻版:同样被布劳恩从 YouTube里捞到,同样被安排与布劳恩熟识的流行界大腕儿同台演出,掀起再一轮关注高潮—在YouTube一波又一波的点击,这一招至为关键,直接帮 助PSY冲破亚洲歌手通常会在欧美市场遭遇的文化语言壁垒。 “我一韩国来的哥们儿发给我一个视频,那时大概还只有160万点击量。他说,‘怎么样,很有意思吧?’我看了,然后回信说,‘帮我找到他’。”布劳 恩聊起怎么发现《江南Style》时描述说,“我朋友以为我在开玩笑,强调了好多遍这可是个韩国歌手的作品,唱的还是韩语。”但在布劳恩眼中,他小时候爱 听的日本歌手SNoW的那首《Informer》也还不知所云呢。 让我们不妨将“一位韩国朋友推荐了这支视频”这个情节置于放大镜下,就会发现布劳恩与PSY的相遇,也绝非偶然。在姚然献看来,韩国音乐人在美国音 乐圈日积月累的影响力,使他们很容易就能勾搭到像布劳恩这样颇有权势的主流美国音乐人。“他们起步比中国同行早太多年,很多唱片公司高层都是韩国人或韩裔 人士,我一个在索尼公司的朋友提过,他老板就是出生在美国的韩裔……所以你就能理解为什么很多韩国流行作品能首先在这里的专业圈子里迅速传开。”姚甚至以 一个极端例子说明韩国人对来美国从事音乐多么热衷:“我原来学‘音乐产业’,20个学生里有十三四个韩国同学。” 半个月时间内,在YouTube上观看过《江南Style》的人数飞速膨胀,8月2日,只见点击数量从160万直冲到1100万,布劳恩忍不住在自 己的Twitter上感叹:“我怎么能不签下这个家伙呢?!?!”他用一连串的问号与惊叹号,以及贴上的《江南Style》的视频链接,表达心中盛情。 接到布劳恩去美国见面的邀约时,PSY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他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人,“知道吗?我以前从来只有给别人买酒的 份,”他后来在采访中说,“那些比我年轻许多的姑娘小伙子们,每次从国外回来后,对我说,‘PSY,我们做了这,做了那’,而我只能说,‘恭喜你们,走, 请你们喝一杯。’这是我惯来的角色。” 再说了,这群叱咤亚洲乐坛的姑娘小伙子们,其实也未能取得美国流行音乐圈众口交赞的影响力,《纽约时报》今年3月份名为《将K-pop带到西方》 (Bring K-pop to the West)的报道中一名从2007年起就为K-pop品牌提供咨询服务的顾问Morgan Carey称,“美国公告牌上的韩国流行音乐的表现,存在感也没那么强”。 所以,天上掉下个美国经纪人,对PSY来说,绝对是一场人生意外,以至于9月初在YouTube(又是YouTube!)上与斯古特·布劳恩公开宣 布合作,声称要“一起创造一段历史,成为第一个在美国市场打破纪录的韩国歌手”后,PSY就好像出演了一场穿越剧,体验着前34年从未有过的生活,“说实 话现在是PSY出道后最累的时期,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从PSY出道至今始终伴随其左右的韩国经纪人黄奎万说,“24小时内经常有数百个电话打进 来,大部分都是活动邀请,多到不能一一列举……” 斯古特·布劳恩不愿意就最终如何说服PSY与之携手透露太多细节,但其实一切都在Twitter上明摆着。是的,除了YouTube,千万别忽视了 Twitter在传播《江南Style》方面的莫大功劳。8月21日,同样是通过YouTube上一曲《Ur So Gay》名声大噪的“水果姐姐”凯蒂·佩里(Kate Perry)在Twitter里提到了《江南Style》,此时神曲的点击数达到4300万;8月28日,“美国甜心”布兰妮·斯皮尔斯(Britney Spears)也在Twitter里感慨“我太爱这支视频了,太有趣了!正想着是不是得学学这支舞蹈呢,有人能教教我吗?哈哈”。《江南Style》的点 击量随即飙升至7900万次。《纽约客》一篇描写斯古特·布劳恩的特写里早就透露了,“布劳恩一度可是一个帮明星积极扑火的角色”,为NSync、 Britney Spears等一系列歌唱明星举办过派对。如今让这些明星动动手指在Twitter上发条推,不是什么难事,布劳恩也得以向PSY证明了自己可不是圈子的 小人物。 果然,签约后不久,布劳恩就安排PSY上了美国脱口秀节目《Ellen Show》,让布兰妮·斯皮尔斯“实现”了学学“骑马舞”的夙愿;他还让PSY在拉斯维加斯举办的iHeartRadio音乐节上,教亚瑟小子 (Usher)跳上一段“骑马舞”—多么熟悉的路数和人物,早年炒作贾斯汀·比伯时,布劳恩搬出的就是亚瑟小子,让他和另一名唱R&B的明星贾斯 汀·汀布莱克(Justin Timberlake)就比伯吵了一架,借机将比伯推到主流媒体面前。从我们能找到的影像资料来看,不管是参加2012年度MTV电视音乐大奖颁奖,或是 iHeartRadio音乐节,布劳恩都几乎与PSY寸步不离,将其介绍给熟识的美国音乐人,贾斯汀·比伯可是提过的,“斯古特可喜欢唠叨我了,他总是不 断问‘你今天在干吗?好吧,你要准时到啊贾斯汀,记得要对这个人nice一点儿’” 有了这么一位无微不至保姆一般存在的金牌经纪人,PSY真能在美国主流流行音乐世界彻底扎根吗?姚然献似乎不太看好,她的观点是:“我的美国同事对 音乐很自我,他们始终认为他们的音乐是最好的,几乎不会对其他国家的音乐或者音乐人感兴趣,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同事,对中国流行音乐产生过兴趣。”姚更倾 向于认为,PSY不是完全凭借音乐,而是依靠搞怪的形象,能为公司挣得不少。 PSY所属的韩国娱乐经纪公司YG已经拥有更多“国际化”机会:旗下男子团体BigBang今年全球巡演就由美国大型制作公司“Live Nation”操办,这还是“Live Nation”首次跟亚洲艺人合作。人们更热衷于讨论的是,《江南Style》的走红能为冰冻中的韩国经济乃至整个国家形象带来什么—由约瑟夫·奈 (Joseph Nye)创造的软实力概念已成为一个面目全非的陈词滥调(clichés)。如果孔子学院不能让人跳起来,唱起来,仅仅是汉语文化的机械灌输,很难改变人 们对中国的印象。 “好美丽、好妩媚,没错就是你。”PSY在《江南Style》里反复说唱。这支MV是低俗的,但又如此流行。你在思考的时候,上帝没准也在跳“骑马 舞”。颇为讽刺的是,K-pop三大娱乐经纪公司在俊男靓女上投入不菲,结果是没有偶像外貌的PSY意外收获。来听听PSY自己是怎么说的—“说的比唱的 好听”,这话可是性格坦荡又真实的PSY自嘲的内容—“以前我不是个好歌唱者,现在依然不是,当我看到Eminem,我想,RAP也能成为音乐?WOW, 这正适合我”。他的新专辑将用韩语和英文双语完成,但所有一切都得他自己来。“事实上,从作曲到制作我都一手包办,我不需要任何人。”瞧瞧,仍旧是唱着 “哥我就是江南Style”的那副由内而外的样子。 跳完舞的上帝可能会对你的思考略微嘲笑下:这到底是YouTube的成功还是“鸟叔”的?不管怎么样,可以确定的是,无论从中总结出怎样的经验和元素,都不可能模仿出一个新的流行神话—只要娱乐工业的逻辑还在西方语境下。 原文 © 鬼怪式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2/11/17. | Permalink | 旁观者说 Post tags: 商业周刊中文版 New:!我们建立了OMM人人公共主页!欢迎关注! |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 OMM通讯社@网易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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