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柴子文 | 重庆大厦里的“森林”

早在看王家卫电影《重庆森林》的时候,就对重庆大厦心生敬仰,这是什么样的一座大厦,竟然可以启发一部电影,成就一位大师,进而定义一座城市的肌理,揭发一种集体的潜意识。 香港的重庆大厦,跟北京、上海、广州以及各大省会城市的重庆大厦不同,它不是驻地办事机构,也没有最好吃的水煮鱼,但它却真实而意外地动用了它的一切,建筑、业主、住客、生意、气味、昏暗、混杂、脏乱,给全世界做了最好的香港形象展示,告诉那些外国人,世易时移,这里还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国际化大都会。没有什么比自由本身更能展示自由。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香港最有诚意的标志性建筑,并非中银汇丰长实国金这些“幻彩咏香江”灯光汇演的华丽建筑,而是香港人自己也羞于承认、自由行旅客故意错过、躲在尖沙咀灯红酒绿的标牌中、外形奇丑、鱼龙杂处的重庆大厦。 意识到这一点,是需要勇气的。如果不是建筑学者朋友的提议和带领,光凭香港吃客朋友的怂恿,恐怕是绝没有勇气进去重庆大厦吃东西的。小摊是树,小贩是林,穿过迷宫般布满人和货的商场森林,绕过操流利粤语的咖喱餐厅南亚裔推销员的围堵,从后楼梯上到五楼一家吃完仍不知道名字的咖喱屋,见着斑驳的墙、千丝万缕的外漏电线,这段穿越的旅途,已经足够神奇而异域,你恍惚而迷糊,这是广州的城中村,还是外国的贫民窟。 其实,最像的还是已被拆除的九龙城寨,那个大清和大英两不管的地界。但在中英签订联合声明后联手拆除了这个黄赌毒黑俱全、形象治安极差的灰色地带后,这里早已改建成光鲜亮丽、微风宽敞的九龙城寨遗址公园。 可是斯地已逝,很多人却开始觉得可惜。建于七十年代的重庆大厦,就是九龙城寨活的现代化身。在香港人的心中,它们一生一死,都始终占着一席重要的位置。每当谈起,仿佛浓得化不开的一段往事。连日本游客也喜欢按图寻访这两个地方。恐怕,这不是简单的对社会文明化的反制足以解释的。 听本地朋友述旧聊起儿时回忆,在九龙城寨,三教九流的社会底层都能找到糊口度日的手艺,尽管脏乱差,却藏穷纳弱,在那个社会福利不完善的年代,这里提供了各种可能的生存丰富性。 而如今的重庆大厦也一样,因为整栋大厦业主太多太复杂,以至于市区重建局要拆也没法拆,光要集合这些业主到一起开会,都已经是难于上青天,更何况大厦小商品贸易的经营一直自给自足,政府提供治安保障更是天经地义,何来动力拆掉重建。因而这里有幸成了繁华香港的一处国际贫民落脚点,南亚裔聚集、避难、营生的城寨,同样充满了底层生存丰富多姿的活力,有人将之视为底层全球化的样本。 自由,最迷人的地方,是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同的自我完成方式。#    秀萌宝照片,酷赢“拉比盒子”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发现兴趣所在,玩转新浪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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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 | 我的原乡谁的故乡

他们低头专心做着祷告,寻得属于他们自己的片刻宁静。在这个看起来富裕的小镇,不管是农民、失地农民,还是城镇居民,都对这个教堂保持着自我审查式的警惕。但在他们心底,其实也都做着类似的祷告,寻思着自己的活路。 柴子文 不管离家多远,每年春节总要回老家过年。这习惯出于亲情,却也给我一个便利,可以连续而又尽量微细地观察江苏无锡等苏南农村最近十年的变化。 苏南农村,经过新农村建设大规模的“撤镇并村”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镇”消失了,与邻镇合并后改称为“社区”,在行政级别上与“村”并列。原来比较接近自然群居规模的村,也被大范围合并,以致于同村的村民,有的互不认识,有时一个月都碰不到一次。 即使在农村,也存在一个微缩的城乡二分结构。小镇以菜场(农贸市场)为中心,人口被分为地处中心的城镇户口和外围的农业户口两类。这十年来,农地被大量征用,其中,有因为新农村建设产生的新公共设施用地,也有大量用于寻租而产生的商品房建设。很多原来镇中心周围的村子(有点类似城市的郊区),农地虽然全都被征用,村民却并不能摆脱农村户口,直接成为城镇户口,而是被加诸一个“失地农民”的夹心身份。 我家所在的村子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在我上中学的九十年代,去镇上上课,先要穿越一块一望无际的水稻田,走过蜿蜒不平的田埂泥路。如今,这些变成只能从记忆硬盘里调出来的场景。村子四周原本的大片庄稼和菜地都被铲平,建起了村民不知道谁在住的商品房,修筑了直接联通高速公路的水泥大马路。 在这个变化过程中,村里曾因征地发生官民冲突。中国的城镇化不可逆转,如何保证转变中的程序正义和底层农民的基本权益,却在操作层面困难重重。村支书自己是私营企业主,出身贫苦农家,如今,生意做得相当不错,但他深深懂得“公道自在人心”这句俗谚在乡里民间的重要性。他说,作为政府派出机构的村,自己只能尽最大努力,平衡城镇化过程中基层政府的征地冲动和村民利益,维持基本的公道。 五年之间,先是蔬菜田被征收建新房,耕种了祖孙几代人的水稻田也被征收筹建新菜场。村民无地可种,领了“失地农民证”,变成农村的农民工。村委会与村民达成协议,将被征用地周围的集体土地开发为商户门面房,每户只投入建设费,然后分得一间,以日后租金维持无地农户的基本生计。 苏南农村素有经商风俗,改革开放之初就有了村办企业、乡镇企业(因为没有任何工人福利保障,务工村民就是在农村做民工)。而原来的务农人口严重老化,中青年一代对种地既不热衷,也不擅长。因此,如今村里仅剩的六百亩农地,已全都承包给了一位浙江“种田大户”。 九十年代末兴起企业转制热,大部分产权不清、效率低下的村办和乡镇企业转制为私人企业。农村本地劳力不再够用,于是就从苏北和中西部农村招收大量农民工。最新的人口统计显示,整个镇的户籍人口两万九千人,而外地人口有一万九千之多。 可是,在田产变地产、农民变民工的情况下,被认为一向富裕的苏南城镇,究竟有多少财政能力承载不再种田、福利日增的农村人口,又能否善待农村外来务工人口?没有耕地作为最原始生存保障的农民,他们是否能在就地城镇化的过程中,适应类似城市的生存压力? 小镇地处苏州和无锡交界,最早依靠运河航运发展起来。大运河的四条支流,生长出东南西北四条街道,是整个小镇的生命线。当年荣德生兄弟开的第一家米厂就在街上。时隔多年,今年春节再去走访,河已被堆填,另选地点重新开凿;镇政府最早的骑楼让人惊叹,人民政府原来还可以这么简朴;放映过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和《寡妇村》的“人民大会堂”已经弃置了十多年,在它门口却新修起贴满马赛克的市级模范公篶;镇上的茶馆相当出名,老人说,瞎子阿炳华彦钧曾在这里演出。小时候,我常跟爷爷去茶馆,一边吃面,一边听评弹,茶馆到了下午“变身”戏院,隔三差五上演锡剧、越剧或昆曲名剧。如今,这一切也早已烟消云散。新农村建设真有意义,难道不是最应该首先复兴这些乡村社会原生的好传统吗? 镇南新建的农贸市场周围,是房租每年都在荔升的小商铺。这些商铺整齐划一,平淡无奇,毫无层次和美感。经营这些商铺的人,大都还是农民身份。不务农,不务工,最好的谋生方式就是经商,从事小本买卖,糊口度日。或者在农贸市场租个摊位卖菜,或者沿街摆摊,或者租个店铺卖衣服、卖粮油种籽。 对他们来说,十几年经营下来,最困难的还不是每年都在涨的房租、水电费,而是不远处的一家大型超级市场。小镇大超市里,竟然卖着整整一长排品种多样的牙刷,也几乎把整个农贸市场所有的农副产品都搜罗了起来,以低于零售商进价的超低价格,吸引顾客。城市里的超市模式击退了小商小贩,同样,农村城镇的超市也很快会堵死这些“失地农民”自谋的生路。没有城市的消费习惯和消费规模,这些城镇的小经商者承受的压力,远远超过城市商铺。我走访的几家商铺都有苦难言,处于转行无门、歇业无着的状态。 大年夜的街头冷冷清清,往年到农贸市场购置年货的人们,或许早已在超市买到想要的年货,生意冷清的小商家,意兴阑珊早早打烊回家过年。 苏南农村的小镇就像工厂一样,书记和镇长就是董事长和CEO,他们的任务不是别的,就是提高这个工厂的营业额。农村和农业,早已变成他们的负担,他们心里想的,是把那不同的村子打造成不同的生产车间。盖更多更高的楼,收更多更快的钱,那才是他们的资产。而实际上,乡镇财政的状况却并不乐观,他们无力做更长远的打算。 大年初一,我们穿过镇上的老区,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基督教堂。教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正做着礼拜,除了老人,还有不少中年人和小孩。他们低头专心做着祷告,寻得属于他们自己的片刻宁静。在这个看起来富裕的小镇,不管是农民、失地农民,还是城镇居民,都对这个教堂保持着自我审查式的警惕。但在他们心底,其实也都做着类似的祷告,寻思着自己的活路。 图:小镇的新街市,以菜场为中心,建筑平淡无奇,也不再有可以听评弹、看戏的茶馆。 图:村里原本的水稻田,被征用三年,仍荒废着,开始堆积起垃圾。 图:小镇原来沿运河支流而建。如今,大河已被填平,沿街有古韵的建筑,顿然成了孤独的影子。 图:1949年后最早的政府办公地,这个区域像个小型博物馆,里面还住着小镇最早的“镇上人”。 图:人民大会堂也荒废了十多年,在童年记忆里,那里就是“天堂电影院”。 图:这个小小教堂,隐藏在小镇的老区,要绕过好几条窄窄的巷子。巷子里,还保存着上百年的老屋。   原载亚洲周刊、民间历史网http://www.mjlsh.net/Book.aspx?cid=13&tid=643转载:中国新闻周刊网http://insight.inewsweek.cn/report.php?rid=6027&pag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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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 | 到乌坎看风景

古老的庙里,有精美的壁画,旁边一笔一划记载着捐助人的名字。墙上的红纸,有名有姓,列出在村子被困缺粮时捐款人的名字。乌坎人,他们是有原则的。 柴子文 进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冷的天,承刚只穿一件白色衬衣,看得人瑟瑟索索。他开车把我们直接从车站接到了他的人民餐室,带到了准备好的一桌菜跟前。这桌新鲜结实、扑面而来的海鲜宴,就是汕尾给我的第一印象。 人民餐室离乌坎村很近,转个弯就到,像个守卫岗亭。一幢独立的三层楼,旁边种着一排白桦树。这里曾发生村庄抗争史上转折性的一幕,有个村民从此一去不回。 来来回回的人很多,承刚是这里的“外交部长”,专门管吃住的事。他乐呵呵的,有点话痨,却机警的很,把忧伤藏得很深。 村口是学校,贴满了红白布告,宣布选举的事务。像特区一样,只有这里,小小的发动机拉响了引擎。我们像一群看热闹的游人,心里知道份量。带着这份沉重的心,却害怕看不到真实的村庄,于是也学承刚,把心思藏匿起来。只看风景。 乌坎的风景真不错。临海有码头,靠路有山和良田。海边,停着稀稀拉拉的渔船,打渔并不能自给自足,码头用来运输的,也不是名正言顺的财富。曾经从这里逃离到香港的阿婆,已经在南丫岛住了四十年。四十年也不曾再回村里。饥荒的记忆,像一辈子无从抹去的精神癌细胞,只能承载得起路口摆摊的阿婆豆花。想起来,南丫岛和乌坎村,这两个地方的还真像。 本来并不富裕的村子,被收去了最后的农地,像动了大手术,被割去心肺,不震颤才奇怪。 反抗时村里人的强悍,像村子里遍地可见的古井、古庙和戏台,本来就在那儿,外人才觉得稀奇。因为他们是有原则的。古井、古庙和戏台就是他们的原则。古老的庙里,有精美的壁画,旁边一笔一划记载着捐助人的名字。墙上的红纸,有名有姓列出在村子被困缺粮时捐款人的名字。他们是有原则的。 在村里走一圈,见到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小孩子们欢快可爱,老人在路口筑起“长城”。在仙翁戏台开村民大会时候,不能上台的妇女,三五成群,都在焦急地张望,等待。 我不知道,这个村庄的命运,最终究竟是否掌握在村民自己手里,它却名副其实的吸引了国际的眼光。承刚准备忙碌地接待外宾,家里的床位早已预定完。他知道,每一批外来旅游团的到来,对他们都至关重要。 不论来来往往的人动机如何,这个村子注定写进他们的记忆深处,任谁也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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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 | 从柴湾出发

我的香港之旅,最初是沿着海边的东区走廊一路到尽头,去明报所在的柴湾看望一个媒体朋友。这条路线,从铜锣湾崇光百货坐8P双层巴士快线,十五分钟就到,公认是欣赏港岛海景最佳路线。想不到几年后,我自己也来了这里,一住就是两年。两年间,穿梭多次,每次都像置身他处,跟香港拥挤的城区恍若隔世。这也是香港混杂的好,透也透不过气来时,大海和郊野在湛蓝的天空下,让你解放心结。 我读过一些南来文人的回忆,提起最多的是北角,那里也称小上海,是四九年后大量上海人来港的聚居地。很少有人说起柴湾。想必,即使逃难,也是落难而来暂避下风头等着机会随时回去的,并不想找更宽阔的地方去住。不说在他们眼中,即使对一般港人,柴湾也已是乡下。 我却渐渐喜欢这里。说不出它具体好在哪里,就方便一项当然不够,我觉得这里古时是渔村,到如今也还有那样的朴质。 柴湾隔海对望的是调景岭,以前住的都是国民党老兵遗族,每年双十节都挂起青天白日旗,多少辛酸故事,回归前被一拆了事。柴湾的港口,听说以前有轮渡直接过去调景岭。现在轮渡没了,只剩下货运码头。早在二战后,英国人就仿照英国模式在这里建立工业区,在七八十年香港制造业的黄金年代,这里就有很多工厂。不久,产业转移到大陆,厂房和宿舍空置出来,重新利用做仓储,因为租金便宜空间大,也被一些摄影棚看中。有一次我们还穿过层层机修车间,寻访到一家有名的旧书店。 刚来时拖着大箱子找房,中介三两下就帮着在闹市找到安静住处。一住下来,立刻被港式生活的零碎富足包围。仅是我住的那四幢连体的屋苑金源楼,就像个镶嵌了各样生意的蜂巢。绕一圈,有水果摊、糖水凉茶铺、西式面包点、港式茶餐厅、粥粉面店、叉烧饭店,还有私人诊所、理发店、银行、金铺、当铺、杂货铺、五金店,一应俱全。到了晚上,一个通宵的大排档才开张营业。他们都做着不起眼的小生意,那么热爱生活,又那么精打细算,从未打算过单调日子。 虽说这里住的大都是中下阶层,社会经济的大环境起起落落,但作为社区,这里却有自己完整的发展轨迹。18.7万人口,分布在9个私人屋苑、11个居屋屋苑和10个公共屋邨。私人购买、政府补贴购买、政府廉价出租,这三个层次三管齐下让居者有其屋。公屋并不好看甚至粗糙简陋,却是多年前实际解决大量贫困者无房可住的应急舒缓措施。如今,从政府到民间都意识到不仅地产商霸权影响房价高企,更大问题是,政府能否推出实际改善居住条件的措施。毕竟,居屋和公屋的管理是政府责任。 虽然居住环境狭小局促,但就像一位迷恋香港旧式风情的设计师所说,香港建筑从来都是未完成的,因为居住者在不停添加自己的生活内容。于是,再小的屋子都有完整的设备,没有阳台却有专门晾衣窗台和众多洗衣店。居住空间的缺陷,也意外推高对公共空间的要求。 所以,在我住处向周围五十米直径的圆周内,密集分布着市政厅、公园、体育馆、菜场和商场。最特别的是市政厅,全称是多功能综合服务中心,其中包括分类菜场和图书馆。把市政定义为负责管理胃和大脑,果真奇思妙想。当年的康梁和孙中山,都曾对香港干净的菜场大发感慨,以小见大,借题发挥批判清政府制度之落后。市政管理的学问,跟法治同质同构,兼来自对程序的信奉。但这却是由几十年、上百年的社会变迁积累下来的。香港人跟所有华人一样,爱吃爱玩爱生活,要遵守程序、服从管理原也是难的,只是事后明白,程序、管理背后的理念无恶意无私心,大家一视同仁都得遵守,才慢慢淡定下来。说白了,这个过程就是文明的演进,没有姓资姓社的问题。 除了这些,这里的居民共享着游泳馆、公立医院和占地50%的公共绿地,他们的子女上学可以选择:13所中学,8所小学,3所幼儿园,1所特殊学校和1所专业学校。这些学校,大部分是由教会和私人兴办。所以,虽是不发达区,据人口普查,这里的教育水平排在香港前列。 从这里搬走后每次再路过,看着热闹的街景,忙碌敬业的生意人,总疑心自己还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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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文 | 上环上下

(香港零距离2) 在香港岛最东边的柴湾住了两年,又搬到了最西边的上环。从东到西,却很少感觉这是一座岛,因为,里面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生活。 但如果从海上看,这小小的岛到处种满楼房,像水泥森林,也像袖珍而精细的玩具。第一次见到时的视觉震撼极强,白而灰的建筑,弯曲但并不紊乱的线条,起伏波折,明快紧凑。在里面浑然不觉,但在渡轮上远眺,想到小岛住着这么密集的人口,还要保持有序有效有情调,像长镜头突然从天而降,简直目眩心慌——这就是“现代”。三年多住下来,渐渐懂得,这现代化的多晶体,经历上百年自然、自由的演进,绝非某个旷世奇才或伟大领袖规划、设计而成。而其中最关键的技艺,是如何耐心的排队入场。经过上海世博的体检而再度验证,这个基本动作恰恰是“清明上河图”独缺的逻辑。 英国人却很早就懂了“自然演进”这门技艺。香港就是这门技艺娴熟的代表作。 这次,我又极幸运的很快找到住处。一位银行朋友不幸在零八年金融危机中“落马”,急于找人续租约,而我原先的租约刚好到期,于是就这么历史轮替地住进了一个活着的历史博物馆。 香港诗人也斯曾在《从西边街走回去》一文中写道:“从这条倾斜的街道走下来,你逐渐发觉,那里充满了符号,叫你去读这百年历史中所包含的种种隐秘:那些空置的旧屋中的幽灵,那些藏匿在砖瓦间的历史的游魂。”我家就在从西边街走回去,几个街区之隔的磅巷。 磅巷同样是条倾斜的街道,是上环千万条斜街中的一条。石阶上的大榕树,像钻戒的大钻石一般镶嵌进石坡壁。清晨,阳光在树影间错落铺开,古老的根须在清风里轻逸地荡漾,三两行人惬意走过。多美的一幅有中国意境的水彩画!也确实常常在街边巷口遇到写生画家和摄影爱好者。但这融合了都市和乡野的“符号”,却是当年地少坡多情形下无奈的现实举措。 跟磅巷交接的太平山街如今干净整洁,短短一条街却保留着四五个依然香火鼎盛的寺庙,这里曾大量聚集躲避太平天国战乱、流离失所的华人,他们简单住下,饥饱无定,还偏遇上各种病灾瘟疫。这些寺庙成为贫病收留所、乃至等死处、停尸认领处,被称为“义祠”。旁边的东华三院,就是华人自组的中式传统慈善组织,照顾、医治病患,救助穷困。如今是香港声誉极好的慈善组织,也稳步发展了上百年,实在而低调,如今周边的物业都是他们慈善事业的拓展。最近他们出版了一套东华三院史料,稍稍翻阅,就觉得这就是一部细节丰富的香港社会发展史。 磅巷往上直达半山区,中间要攀爬很多的石阶,太平山顶和山腰以前是英国人居住区,现在是坐拥天价豪宅的富人区;往下,穿过荷李活道、皇后大道和德辅道,通往海边港澳码头,这一带往日商贾云集,如今保留纵横交错的街道布局,俗称南北行、海味街,许多老字号在这里经营了几代人,零售、批发参茸燕窝、鲍参翅肚、冬虫夏草、灵芝中药等。政府因应这里的生意特色命名为“参茸燕窝街”,此外没做其他干预,这里依然是小商家的乐园、特色的商业区。香港最早的金融交易也是从这海边的码头商埠起步,全港黄金交易中心至今还在营业,延续了上百年。 但所有的故事,要从与磅巷一街之隔、联结着荷李活道和皇后大道的水坑口街开始。水坑口街,英文名是Possession Street,顾名思义,“占领街”,是当年英国军队登录香港的地方。如今在街口立了牌子,做详细的历史介绍。虽然充满浓郁殖民味,却是诚实坦白面对历史的态度。文化保育,建筑的“修旧如旧”容易,但对保留有争议历史段落的风貌,以宽容之心,温情而具体地看待历史,却是中国人仍然难以理解的逻辑、严重缺乏的观念。如果对历史的理解仍笼罩在道德优先的意识形态阴影下,就很难以时间、地点和条件,以逻辑和完整视野去体谅和反思,没有了这份体谅和反思,入场自然无需排队,可以横冲直撞地“赶英超美”。 举一个我的房东东华三院的例子。1869年,香港第六任总督麦当劳决定改善太平山街脏乱差的义祠环境,筹建首间华人医院,他想出的筹款办法是:开放赌禁。虽然当时争议重重,却绕开“文明”的道德束缚,因地制宜,解决现实困境。如今香港赛马会经营六合彩,却是香港最大的慈善机构,也是师法这种以赌行善的办法。在英国现代发展史上经常可以找到类似的例子。背后的观念,就是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的自由竞争理论,香港自开埠以来,一直是这一信条的忠实拥趸和执行者。这是承认人性的复杂和弱点,以趋利的主观达成向善的客观,跟儒家的道德训诫和革命理想的改造,是完全不同的发展路径。 如今,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上环这一段街区,来来回回,有时也会停下来生出也斯一样的感慨,甚至比他想得更多。华洋杂处,如何有条有理、共存共荣,既吸收现代文明,也保留自己性格,这不仅是在上环发生过的历史故事,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走入现代仍然面对的问题。制度好坏是一个问题,制度如何产生是另一个问题。如何创设制度,跟制度好坏一样重要。好制度只有以自然演进的方式产生,才能长久安定。上环的故事,给这个道理做了正面的说明,而中国百年向现代挺近的历次失败则是负面的背书。 其实,无需细描上环这一带纷繁的景致,在这Google Earth就能随意查看某地照片的时代,重要的不再是景致,是看景致的眼光。总要有新眼光,察看历史才会生出更多真切的神韵,思考当下也可以多些崭新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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