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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柳红:跑步对我意味着什么?

很多跑者说:我跑故我在。这并不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简单翻版。人在跑途,有时头脑一片空白,有时思绪万千。这是跑者极为个体、自我的体验,不仅指身体层面,也指精神层面。   柳红:独立学者,自由撰稿人 2012年8月25日午后,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海岸,骄阳似火。海滩上是世界接力赛之母HOOD TO COAST的终点和营地。经历了数十小时,从俄勒冈州的胡德雪山起跑,穿过波特兰省,全程199英哩,近320公里,来自世界各地的1050支队伍,12000人正纵情尽欢。这是跑步嘉年华的高潮,也是最后的盛宴。 身为中国人,怎么也无法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开怀。换下短裤、运动衣,穿上泳衣,带着疲劳困乏和肌肉疼痛,独自走向大海。驾不住海水冰凉彻骨,只得打消游泳的念头,俯下身子撩一撩太平洋的水。眺望远方,一想到海那边是中国,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因为工作,旅游,度假,而是因跑步而来,是以跑步的方式而来。这可真是对过去这些年长跑的一次回报和安慰啊! 一、起跑,缘于承诺 从未想到有一天跑步会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说起来,它源于对儿子的一个承诺。 2006年10月22日,在经历了两年七个月的病痛之后,儿子子尤病逝。当夜,我写了一篇祭文《子尤自由、自由子尤》,其中写:“做你的妈妈,令我受宠若惊,令我要进步,令我要好起来。……妈妈一定如你所愿,活你希望的样子。”经历了天崩地裂,身心俱损,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从锻炼身体开始:瑜伽、快走、游泳、爬山,一点一点地恢复体力,振作精神。但是,这些运动似乎有什么缺陷,并不能满足我,不是可以持之以恒的。于是,开始尝试跑步。对我来说,跑步是极具挑战的运动,因为压根儿害怕跑。在学生时代的体育课上,跑步从来达不了标。脑子里尽是冬季长跑和800米跑的痛苦和失败记忆。加上喜欢变幻花样儿,缺乏耐性,也不具备跑者的品格。 那是2008年秋天,强迫自己跑步,从4公里开始,逐渐增加1公里,然后在5公里上维持。最初在地坛公园,或大学操场跑;当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开放后,便成了那里最早的享用者。但是,跑还是不跑?始终是每天早上起床时挣扎和纠结的焦点。而跑过之后,身体和心情都为之振奋;似乎这一天跑了,生命才有意义。只是在这个阶段,身体还没有建立记忆,这种振奋并不能带到第二天早上,还是需要理性支撑,还是要循环跑还是不跑的挣扎。 我把跑步当作和儿子交流的一种方式。似乎是我在用力跑步;其实是跑步在我身上做功。不知不觉中,身心都有了变化:健康、轻盈、开朗。 本以为,跑步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进行下去了,不曾想,在某一个时刻,又一位亲人的命运,使我做出了第二个承诺:为他回国而跑。 我和他重逢,是在2006年年底的维也纳。他是流亡者,想北京,爱中国。从此,原本两条生命河流汇入一条河流。2007年大年初一,我曾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煮好的饺子;背包里放着心里美罗卜,去靠近中国的境外和他相会;2008年年初,目睹了他95岁的老父病危,经过鉴定,才被允许回国的过程。我们一起为回国而争取、奋斗,一桩桩一件件。我在想,怎么样把这种奋斗凝结成日复一日的努力,于是,想到了跑步。用跑步来呼吁,用双脚去丈量,看一看,究竟跑多久,跑多远,他才能真正回家。于是,从2010年6月4日,他流亡海外21年起,我以“回家之路有多长”为题,开始累积跑量,每个月在博客上发布。 两个承诺都是为亲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远方。其背后是为了一份理念,那就是自由。儿子子尤的名字取的是“自由”的谐音。世间有无数承诺。许多承诺因为做得轻易而无法兑现。而我庄重的承诺,定要用心灵和身体去实践。 对我来说,跑步很难,进步得很慢。每上一个台阶,都十分勉强。人啊,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大概就是始终需要找寻意义。我也得靠一个又一个意义向上再向上。我的第一个8公里,是在2008年秋天,参加在北京朝阳公园举办的以加拿大癌症患者Terry Fox命名的希望马拉松义跑;第一个10公里,则是2009年4月10日,为纪念子尤出生19年。 二、马拉松,从 50岁开始 2010年10月24日,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北京国际马拉松的日子,用了2小时41分钟完成半程马拉松。四年前的同一天,2006年10月24日,我们送别儿子,沿长安街向西。四年之后,我和数万人一起奔跑在长安街上。这一年,我50岁。 这是一次偶然得到的机会。一位早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校友鼓励我参加半程马拉松,他跟我讲自己是怎么在50岁那年,在只能跑5000米的情况下,无知无畏地报名全程马拉松,他说:“能跑10公里,就能跑半程”。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说这话时,距离北京国际马拉松只有两周了。不曾想,恰巧有人转让半程名额。这个名额就落到了我的头上。真是,只要你有心,机会就会从天降。我在毫无马拉松知识,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时候,就上场了。据说,那是北京国际马拉松历史上最恶劣的天气,刮风下雨,寒冷,我感到骄傲的是一步没有停,浑身透湿,脚浸在水里,以每小时8公里时速前进。从此开启了拥有马拉松的人生。 两个月后,2011年元旦,参加厦门国际马拉松,跑半程。让我惊喜的是,竟然有喜欢子尤又关注我的朋友从福建的其他城市赶去厦门做我的“亲友团”; 2011年9月10日,参加拉萨国际半程马拉松,跑5公里。在海拔3700米的高原,从布达拉宫起跑,经过罗布林卡,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奔跑,自然而然会升出神圣感,思考有限和无限的问题。 2011年10月16日,第二次参加北京国际马拉松,跑半程。那时正在独立参选朝阳区人大代表,经历各种干扰和阻碍,无睱休息和训练,尝到了脚抽筋的痛苦。 因为工作忙,时间少,人在旅途,还有空气污染,跑量不大,能力也没有长进,始终是1小时8公里,也从未奢望超过这个速度。毕竟年过半百,本着不进则退,坚持跑,可能打个平手,退得慢一点,能够保持精力,多跑几年,已是上乘。虽有跑全程马拉松的心,但深知无跑下来的力。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情况在2012年发生了变化。 NIKE中国公司要组织一支12人的队伍前往美国参加HOOD TO COAST接力跑。我被幸运地推荐成为队员,并接受了强化心肺功能和力量的训练。虽然时间短促,只练了7次,它可能带来什么结果全然不知。但是,在8月初的一次晨跑,那是在呼伦贝尔的大兴安岭,我突然感到了双腿像动物奔驰一样地有力,在那一刻,身体里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感觉,惊喜莫名。我不知道这是山里的空气给了我能量,还是我的身体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久之后,这种变化得到了印证。在8月24日跑HOOD TO COAST第一捧的11.6公里时,借着山势,跑出了自己最快的成绩:28分钟5公里;59分钟10公里。1小时提速2公里。 于是,我有胆量参加9月16日的宁夏吴忠马拉松了,这是我第一个全程42.195公里。之所以报名,是看到他们的关门时间是6个半小时。想慢慢跑,试试看能跑下来不?此前的最长距离是半程,连30公里都没跑过。头5公里,用了半小时;头10公里用了1小时6分钟;头半程用了2小时25分种;后半程用时3小时多;总计5小时30分。我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跑过之后的相当长时间身体恢复不过来。然而,除了当天走路一瘸一拐,只隔一天,18日我就开始在杭州附近的莫干山上跑山;19日又去绍兴跑城,毫无不适。并不像事先在跑马拉松须知类的手册上看到:用几个小时跑完马拉松,就要用几周恢复。这让我意识到,即使像我这样一个52岁的人,也有潜力可以挖掘。这对我的激励远远大于跑步速度的提高。它让我思考: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潜力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无独有偶,《天生就会跑》中讲述的塔拉乌马拉人,以及科学试验,考古发现,生物进化研究等等,都让我确信:人啊,天生就会跑,只不过我们把这种天赋才能丢弃了,久而久之,丧失了跑的能力。“你不是因为变老而停止跑步,你是因为停止跑步才变老”1。我现在做的,正是慢慢恢复跑的本能。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书中,讲自己大约在将近50岁时无论怎么精心安排训练计划,马拉松成绩都无法达到从前的辉煌,每况愈下。这似乎是自然规律。我想,自己起步即已在下坡路的年龄上,根本不存在“辉煌”时刻,尚且有潜力,只是没有能力。而能力,是可以通过练习,适量地加码找回来的。找不回全部,总可以找回部分。这,是个太好的经历,太重要的发现了! 跑过全程马拉松之后,好像觉得人和从前不同了。我想,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跑过马拉松的人;一种是没跑过马拉松的人。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在两个世界间有一道门,不难找,推开了就能通行。只是人们常常视而不见,或是不想推开,因为那是道需要花力气去推的门。 三、我跑,故我在 很庆幸,我终于找回了原本生命的一部分。从今往后,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路在那里,无论城市和乡村,无论高山和平原,都将用脚跑过。当你跑过拉萨的布达拉宫,跑过维也纳的斯蒂芬大教堂,跑过呼伦贝尔、大兴安岭,跑过北大、复旦、南大和维也纳大学时,你和这座城,这座山,这条路,这座宫殿,这座教堂,这所大学的关系就不同了,那是一种亲切和亲近的关系。很多跑者说:我跑故我在。这并不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简单翻版。人在跑途,有时头脑一片空白,有时思绪万千。这是跑者极为个体、自我的体验,不仅指身体层面,也指精神层面。 在人们肯定人类文明的时候,是和人的静止、坐下等等连在一起的。这种静止和坐下成了现代人的常态。跑步反而成为一种特殊的生存状态。因为,在现代社会,人的这一本能被隐去,被抽空了。只有进入跑步,经过长时间练习,自如地跑才能浮现出来,你也才能发现它的美妙。跑者孤独,即使表面上跑马拉松时和一大群人一起,其实,也还是只有你的灵魂和身体独处,分分秒秒体会和承受奔跑的快乐和痛苦。跑起来,我们平时关闭的感官才能张开;平时张开的感官则关闭上。比如,人活着依赖呼吸和心跳。然而,人们最不在意呼吸和心跳,除非它们出了问题,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跑步时则不同,耳朵不仅听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也听着跑友的呼吸;嘴巴张口呼吸;神经感知内脏和四肢,捕捉每一丝疼痛和不适。而现代人的精神和身体常常是分离的。人在多数情况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行为只受欲望的驱使。如果说打坐入静可以使人感到自己的存在,超脱于世的话;那么跑步,则是在运动中,使你有存在和超脱感的方式。因为,那是我们和身体最亲近的时候,你只和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对话。 跑步使我们回归自然,头顶星星月亮太阳蓝天;脚踩土地林地草地;眼看风雪云雨;耳闻鸟语花香。天、地、人的关系在这一刻最直观,那就是:天地间有个小小的我。而伴随奔跑的脚步空间无限延伸。从而,人的自我意识被焕发出来,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渺小,懂得敬畏和谦卑。而独自克服身体的极限和伤痛的过程,是发现自我和树立信心的过程。人生需要不断的“充电”,一场长跑就是一次充电,它能让你眼前光明。虽然像滑雪、冲浪等等这些运动也是在户外,但是,由于它们激烈,人的精力会集中在技术和对付风险上。长跑则让你全神贯注于你的身体。它最简单,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工具。 马拉松也好,超长耐力跑也好,其规则不是胜者为王,不是丛林法则。所谓竞赛,其实并不是跟他人比,而是和自己比,和昨天的自己比。在万人竞发的马拉松,当人们从你身边超过,你还能笃笃定定地以自己的节奏慢慢跑,这是一种境界。那些年轻的跑者,跑得远,跑得快,有力量,固然值得羡慕和骄傲;但是,年长的、病弱的、肥胖的跑者更加令人尊敬。这才是马拉松的魅力。最动人的瞬间,往往不是第一名的冲线,而是最后一名抵达终点;不是跑在前面的,而是落在后面的;不是年轻的,而是年迈的;不是苗条的,而是肥胖的;不是健康的,而是病弱的……。比如,运动衣上写着“今年85岁”的老人; 写着“战胜癌症,我的第十个马拉松”的病人。在宁夏马拉松过黄河时,一位60岁的大姐跑到我身边说:“心不急,内耗就小,按自己的节奏跑。你跑得挺好,我第一次跑全程用了5个半小时”。在HOOD TO COAST的昼夜兼程中,跑者从身边过时,总要轻轻说一句good job! 一队和一队,一人和一人,不是竞争关系,是人生路上的跑友,相遇在同一条跑道。 因为跑步,我结识了许多年轻的跑者,他们爱自然,健康,合作;他们是希望所在,他们让我年轻。常常想,跑步究竟是手段呢还是目的?对于我,从前它是手段,现在它是目的。跑步和年纪无关,和跑得快慢无关,和自己的生命有关,和很多人的生命有关。 四,跑步之美 虽然审美观人各有异,但是因跑步而确立的审美观多趋向一致。 身体之美是内在和外在的统一。在跑者充满阳光的肤色,苗条的身材,协调的四肢,结实的肌肉和有力的线条内里,是强劲有力的心脏、完美流畅的血液循环和强健的骨骼。他们的身体较少脂肪堆积和垃圾储存。如果说身体是个宇宙,那么这是一个秩序井然又有活力的绚烂宇宙。 自然健美是最原始的美,也是最时尚的美。跑步是把人带入这个境界最好的运动。它用自然之手来改变和雕塑你的身体。我曾经是饱食、肉食者,体重一度130斤,使用化妆品,进美容院,穿高跟鞋,爱购物等等。跑步加上素食,彻底改造了我。如今体重52公斤,腰围1尺9寸多,腹部平坦。当我们迈开双腿奔跑时,五脏六腑持续地受到震动或叫按摩,脂肪在燃烧,脊柱伸展,四肢必须协调。跑起来的时候,人最敏感,身上多一点都是负担,都会被感官放大。比如,衣服袖子碍事儿,比如腰上有赘肉,比如私心杂念。于是就要删繁就简,就要甩掉赘肉,就要俯仰皆宽。如此,人就变回了纯粹简单。人们看重减肥,却不理解轻盈。轻盈,不仅是体重的轻,更是抵抗地心引力向上腾空飞跃的轻。它是生命力旺盛的重要体征。 还有,美的过程一定与减少碳排放,与保护地球、生态平衡的目标一致。如果是用巨额金钱换来的“美”,也不成其为美。一些貌似优雅、时尚、高贵的运动项目和高成本连在一起,出产很多垃圾,带来浪费、污染。比如高尔夫,在绿草茵茵之上,背后却是靠有害剂维持草坪,继而对土壤产生破坏。这样的项目是应该被节制的。跑步,是绿色运动之首。如果美不和绿色联系在一起,如果美的代价,是别人不美,地球不美,天空不美,这样的美是需要反省的。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在我们的城市,10公里可以到达的地方,人们跑步而行,那会减少多少碳排放,减轻多少地球负担,人会多么健康。这个梦想在现在的社会很难实现,但是,我知道在今天的地球上有理想国存在,那是在墨西哥马德雷山脉的铜峡谷中的一个部落,塔拉乌马拉人。他们一生奔跑,“几乎解决了人类遇到过的所有问题。不管在思想、身体还是灵魂的层面,都近乎完美。”“他们坚韧却温和,跑个不停却不受伤,饮食糟糕却无比健康,未受教育却充满了智慧,生活艰苦却开心舒畅”,那里“没有犯罪、战争和偷窃,也没有腐败、肥胖、毒瘾、贪婪、家庭暴力、心脏病、高血压和二氧化碳排放。他们不会患糖尿病和抑郁症,甚至不怎么衰老,五十岁的人比十几岁的人跑得快,就连八十岁的老爷爷也能翻山越岭地跑比马拉松还远的距离。”2对于这样的理想国,我,心向往之。 1【美】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著,严冬冬译《天生就会跑》 ,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8月, 262页 2【美】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著,严冬冬译《天生就会跑》 ,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8月,12-15页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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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柏邦妮:饥饿是很好的锻炼

节食之所以很难,是因为这是在与人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对抗,在与身体最自然最直接的机能对抗。对抗的结果往往是焦虑,沮丧,崩溃和疯狂。但是我赢了。当然,不是每次都赢,但是赢的时候居多。 柏邦妮:作家、编剧。著有散文集《像邦妮一样爱你》等。 在我二十岁出头的那几年,胃口好得出奇。 每天深夜,我们都聚集在烤串摊前。哪怕是积雪的冬天,冻得浑身发抖,围坐在火光面前,烤得脸颊微微发烫。我们扯淡,喝酒,满嘴黄段子,肆无忌惮。鸡脖子,肉筋,大腰子,烤得外皮焦酥里侧嫩滑。夏夜的时候,在隔壁摊上叫上一打啤酒半个西瓜。毛豆,花生,兔头,鸭爪。附送的还有下班的小姐,刷夜的宅男,打架的酒鬼,奔跑的城管。整夜在浓烟滚滚中度过。烤串其实并不好吃,鲎咸刷酱,但是当时我爱得要命,以及那人间烟火的味道。有一次,一个发达了的装逼艺术家来找我们,问:“在这种乌七糟八的地方,你怎么能安心创作?”我微笑着说:“去你大爷的!” 不吃串的日子里,我们自己做饭。我的手艺锤炼得相当不赖。口水鸡,糖醋排骨,啤酒鸭,香辣虾,干锅肥肠,腐乳肉,酸汤鱼,都是我的拿手菜。冬天的时候,我们自己腌酸菜。一口巨大的酸菜桶,一百斤白菜。晒得表皮微干,一层一层码实,洒上大粒盐,压上一块大石头,放水浸泡。最冷的日子,酸菜白肉粉丝豆腐锅。酸菜猪肉饺子,搁大量的油。油多肉满,酸浓可口。满屋子的朋友,欢声笑语,面粉飞舞。 我们自己做肉皮冻,肘子花,自己做贵州酸汤,用啤酒瓶捶打牛排。晒豇豆,茄子,晒辣椒,萝卜条。我们搞了一个私房菜,在家里宴请陌生人。有人邀请我写食谱,我为此咨询了我的父母,菜名浩浩荡荡写满了几页纸。那时候我们热衷吃自助,二十二块一位的重庆火锅,四两一盘的羊肉轻轻松松干掉八盘。后来这家火锅店倒了,大家都说是被我们吃倒的,我深以为然。 那时候,我的一个姐们和我一起吃肯德基。她看着我吃鸡翅的样子不寒而栗。她对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你。你吃东西的样子太可怕了,完全不懂节制自己的欲望。”节制?那个时候,我连“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撑”。对我来说,“恰好”就意味着没劲,只有过度才有吸引力。生活是一个盛宴,它应该是一个盛宴,如果它不是,那么我就用食物塞满它。 饥饿是什么?我想,饥饿是一种生活状态。二十岁的饥饿,是全身心的饥饿。对爱情,对生活,对所有一切。我吃得下一个超市,一群牲口,吃得下一群梦想和野心,一口袋奇迹,吃得下许许多多的爱情。啃咬嚼咽,与嘴沾边的动词就是全部。 那时候我的体重暴增到一百三十多斤。对我的身高来说是一个灾难。全世界的男人都对我视而不见,只有一个人忧心忡忡。那就是我的父亲。在一个盛夏的中午,他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叠减肥中心的促销单。他跟我说:“你必须减肥,这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你可以不工作,但是得减肥。”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粘在了他的背脊上。我想象他骑着车,满大街寻找减肥店,挨家挨户走进去索要传单的样子。妈妈背着他跟我说:“你爸爸说,我们的女儿是块玉啊,但是她以为自己是块石头。”然后我很肯定的跟他们说:“我不会去减肥中心的。我不吃药,也不用什么仪器。我自己减。” 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感觉我很熟悉,因为这三年中,它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想,还会跟随我一辈子。村上春树曾经在一篇短篇小说里非常文艺的形容过。他把饥饿描绘成一幅画:“乘一叶小舟,漂浮在湖面上。朝下一看,可以窥见水中火山的倒影。”坦白说,我觉得他饿得不狠。饥饿本身没有诗意,没有尊严。饥饿类似于疼痛。在长久持续的饥饿中,胃液烧灼,胃壁摩擦,你会感到真真切切的疼痛。人退化成动物,只想大口大口的吃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节食之所以很难,是因为这是在与人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对抗,在与身体最自然最直接的机能对抗。对抗的结果往往是焦虑,沮丧,崩溃和疯狂。但是我赢了。当然,不是每次都赢,但是赢的时候居多。 我想说,人最可怕的是习惯。我们能习惯一切事物,包括饥饿。慢慢的,我追求的不再是“饱”,而是“不太饿。”我开始喜欢“微饿”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神志特别清醒,看画,看书,看电影,印象格外鲜明。写东西的时候条理似乎也清爽一些。以往写文章,冗余臃肿,整个人在一个煽情的状态,后来慢慢的要沉实简单多了。 我当然瘦了,前后瘦了将近四十斤。那种感觉很好,好得超过了挨饿。我的旧身体,每天都是新大陆。我爱那种感觉——有了可能性的感觉。变成更美的自己,是有可能的;变成更好的自己,是有可能的。生活,是有可能的,遇见一个人,他愿意喂饱你喂好你,你们有最好的爱和最好的性,你们呆在一起,天然就很好。你值得拥有那么好的生活,因为你也那么好。 我不想背叛过去的自己,但是我想说,饥饿像一把刻刀,慢慢地雕刻出一个真实的轮廓。所有的胖子都长得很像,都有类似的表情和体态,那个瘦下来的你,才是隐藏其中的自己。我喜欢过去的自己,像一枚醒目的黄色灯泡,张牙舞爪欢乐热情,但是我知道,我不愿意回去了,再也不愿意。 有人问我:减肥之后,你有变得更快乐吗?我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我想我并没有。但是,我无法分辨,到底是岁月,是越来越沉重的生活,是这把年纪让我变得更不快乐,还是仅仅是节食本身?也许都有。但是我知道,发自内心的,我更欣赏现在的这个我,更接纳全新的这个我。不再是看似自傲其实自卑的结合体,不再以奇装异服香艳性感来释放自己,我知道,也许我会追求的已经不再是强烈饱足的喜悦,而是某种深沉快慰的宁静。 到了三十岁,我开始觉得“节制”不是一件坏事。吃一点点,反而觉得滋味更好。饕餮的舌头味觉会麻木吧?而我那清心寡欲的舌头,简直就像小寡妇一样饥渴,一点点美味都会令我感动得幸福流涕。一碗玉米面茬子粥,我能喝出谷物丰盛的香气;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再浇上一点点肉酱,那就是天堂。我戒了自助,我不再那么爱吃肉,咸和辣也开始觉得腻。不吃的时候真不吃,吃的时候那就是真吃。我相信我吃得出每样食物真正的味道,每种味道都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在此之前,我一直过着极其繁忙焦虑的生活。我接很多很多的工作,一方面是因为确实生活所迫,一方面是因为我内心不安。如果不接这一单,就不会有人找我了。即便接了这一单,如果黄了,那我就会落空,生活就会青黄不接。我们行内管这叫“狗揽八泡屎”,很难听。揽了这么多,姿态当然不可能从容,东西也不可能精细,但是没办法,就是疯狂的接,疯狂的做,疯狂的转。其实,我们需要的不是钱,是安全感。就像我们需要的不是食物,是爱。去年我停止了这种生活。只接自己想写的,只做自己想做的。钱并不多,但是生活得很好。掌控了生活的节奏,消化了内心的不安,我很满意,在我这个年纪。 抱歉这篇文章里我没有写爱和性。爱并没有变得更多,变得更多的是爱的可能性。这本身是喜剧还是悲剧呢? 很久以前,我们都听说了那句著名的名言: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保持愚蠢对我来说很容易,我一直都是一个热情的蠢货。保持饥饿,是什么意思?我想,在现代社会,吃饱变得很容易。人到中年,就是一个物质日益饱足的过程。消化变慢,代谢变慢,容易变得迟钝安稳,也容易变得沾沾自喜。保持饥饿,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敏锐,保持清醒。不是要变得贪婪,不断的追求满足,相反,我觉得,是要保持一种状态,一种青春的姿态。在饥饿的年纪饿,是一种常态。在不饿的年纪,要让自己有点饿。STAY HUNGRY,是要珍惜真诚的感官,磨淬出发的欲望。 饥饿是很好的锻炼,我相信。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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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一五一十周刊107期:马来西亚的华人政治

2013年5月的马来西亚国会大选有着超乎往年的公众参与度。成千上万身在海外的马来西亚公民赶在5月5日之前回国投票,槟城的大街小巷都挂满各党派的宣传材料,不同族裔的人们都走上街头为自己的党派拉票,在Facebook、Twitter展示投票后被蓝墨水染色的食指。最终的投票率史无前例地超过80%。 此番活跃的政治参与和马来西亚公民对当局的不满直接相关,虽然最终的投票结果是执政党以微弱优势胜出,但许多人相信这会是马来西亚从威权政治走向民主政体的重要一步。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大选中有不少华裔身影引人注目,如纳吉总理所形容的“华人海啸”成为政治走向中的关键角色。经济实力雄厚的马来华人历来低调,不问政治,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积极参与政治?历来给人政治冷感印象的海外华人又是如何一步步融入社会,为自己的要求发声的呢?本期一五一十周刊从大马选举出发,关注海外华人的政治参与及社会融入。 学者宋镇照在《从选举看马来西亚族群政治》中指出,“反对当局偏袒马来人优先的歧视政策,不能再容忍差别待遇的政治打压”是华人普遍的政治要求,而“此次选举八成华人投票给在野的民联,可见华人社会求变的渴望”。记者林蔼云的《从导游胡先生身上看到的公民觉醒》则从日常生活的角度叙写了此次大选中华裔公民觉醒的实践。 要更深层地了解华人的政治参与现状,还要从历史溯源。 林蔼云指出,执政集团采取种族主义政策,挑动各个种族之间的歧视,“族群的黑板印象,要长时间去改变,但一天不把玩弄种族政治的国阵拉下来,大马三个主要族群,仍然会生活在三个平衡时空里”。邝健铭的《威权政治的历史》则回溯了马来西亚威权政治的几个阶段,解读威权政治的演变趋势,“近年执政党受到愈来愈大的政治挑战,维持一党独大不再容易,原因是社会对国家目标为何以及该如何实现的看法与执政党愈来愈不一致,对执政党表现有愈来愈多的质疑,问政要求愈来愈强烈。” 在这样的政治制度大环境之下,作为外来民族的华人,政治参与中面临怎样的挑战,又取得了哪些进步?资深报人谢诗坚的《马来西亚华人的困境和挑战》从马来华人的迁移史开始,结合时代的变迁,讨论了身份构建,以及在多种族国家的自我定位的问题。记者郭宇宽在《华人如何参与政治?》中采访了马来西亚华人政党领袖黄家定,系统阐述了马来华人政治参与的现状。 许德发博士的《华人、建国与解放》写于马来西亚建国50周年时,讨论了从解放到国家建立过程中的民族主义和族群政治,以及华人在这个过程中所处的地位,他认为,“在解放运动向建国运动转化的过程中,马来西亚华人社会与其他少数族群遭遇了许多挫折和重大的灾难。但在全球化的时代中,人类利益、理想与认知上的多元化,其实已经无可挽回。马来民族主义者最终必须面对这样的客观事实,而华人社会应该善于把握国际政治与思想趋势,使其可以冲击及洗涤国内的闷局。” 目录 编者的话 【状】 7-1 宋镇照:从选举看马来西亚族群政治 7-2 林蔼云:从导游胡先生身上看到的公民觉醒 【析】 7-3 林蔼云:三个族裔,三个平衡世界裡的恐惧政治 7-4 邝健铭:马来西亚大选观察系列:威权政治的历史轨迹 【议】 7-5 谢诗坚:马来西亚华人的困境和挑战 7-6 郭宇宽:马来西亚华人政党领袖访谈:华人如何参与政治? 【思】 7-7 许德发:华人、建国与解放——马来西亚独立50周年的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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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谢诗坚:马来西亚华人的困境和挑战

“马来西亚目前,是在世俗与回教之间摆动。那麽我们要怎样促成宗教置于政治之外,让宪法继续维持现状,而不是以宗教治国?华人应可发挥较为重要的影响力,至于如何发挥,可是目前华人面临的新困境和最大的挑战!” 马来西亚华人的困境和挑战马来西亚的华人简单的说是从中国到来。早在唐朝开始,就有极少数的华人往来。因此,华人也被称为“唐人”。在公元1400年启开的马六甲王朝,经有少数华人定居,他们在较后形成了“峇峇与娘惹”的社会,他们是转型的华人。他们的思想有异于中国人,但传统习俗有所保留。 即使在1511年葡萄牙佔领了马六甲,并在后来存在一个葡萄牙村,也没有改变华人的特徵。 于1641年时,荷兰把葡萄牙赶走,佔领了马六甲,至今荷兰建筑物仍然可见。由此可见,马六甲代表外来势力的入侵过程,而英国人于1824年与荷兰进行交换条件,即把印尼明古连给予荷兰,而荷兰则把马六甲交予英人。其实,英人是更早在槟城登陆(1786年),从此华人开始大规模南来。1819年英人莱佛士开闢新加坡,吸引更多华人移居。1824年,英人把槟城,马六甲及新加坡合组成海峡殖民地,由英人直接管辖,当时尚未统治马来半岛。 马来半岛由各州苏丹统管,但是霹雳州打开了缺口让英人进来。导火线是华人(华人南来后,分帮立派的传统,从过去到现在改变不大)在邦咯发生了海山与义兴私会党决斗的事件。当时私会党也被称着“公司”,说合法或非法也可,因为英人没有干预。流血事件后,在1874年英人与霹雳酋长及私会党领袖分别签订了邦咯条约,让英国势力走进入霹雳州,再走遍整个半岛。他们也有所保留,即马来半岛各州属,苏丹是宗教首长,宗教及习俗权利全归苏丹,英人则是在政治及行政上行使全部的权力,对宗教事务不加闻问。     (一) 中国革命的影响   今天,我们面对问题是有历史根源的。当时华人祖先南来,根本没有想到建立一个马来西亚国家的观念,漂洋过海是为了谋生,介入私会党,公司及乡会是为了生存,发展及巩固自己的地盘。这些事迹从过去历史一直走到今天。在1911年,孙中山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满清政府。在之前,孙中山有在大马活动,要求华人支持。但支持的人有限,只有一批人热烈响应。更早一点的是康有为(1895年)的到来,形成了与孙中山的斗争。因为康有为属保皇党,希望清朝不要灭亡但要革新。而孙中山则认为清朝一定要被推翻才能建立新制。于是保皇党与革命党展开了斗争,形成了两大派系。这两个派系,对马来西亚最大的贡献是在兴学办校,开创报业,才有今天的成就与贡献。 不过激起华人最大的凝结力量是在1937年,77泸沟桥事件发生后的中国全面抗日,引发了新加坡及马来亚华人展开了赈济筹款抗日运动,也有一些马来亚的年轻华人,回到中国参加抗日活动,形成了革命的壮举。马来亚华人会有革命思潮,主要是日本侵略中国的结果。中国共产党成立在1921年,而马来亚共产党成立在1930年,相差不太远。马共成立时,英国人虽不支持,在初期也不大重视,只要没有直接对英国统治构成威胁,否则就会採取行动对付。既然马共当时是支持中国革命,马共的存在就被容忍。可是这样一来,中国掀起了反日的浪潮时,也把革命的种子植根在马来亚的土地上。霹雳州曾也是马共革命的主要根基地,那时我们看到华人开始有了政治的醒觉及政治运动,还没有立国的观念,而是到后期,就想到这方面,可能需要建立一个马来亚的国家。这口号不引起大众关注;因为绝大部份华人在这里谋生,将来准备回国,也就是落叶归根。 不幸的是,历史改变了一切,1942年日本侵略马来亚,新加坡及印尼,整个情况起了很大的变化。日本蝗军一路南下,马新陷入3年8个月悲痛日子。老一辈人都知道,日本统治下,马来亚华人怎样过着悲惨的生活,主要是日本认为凡是华人可能是抗日份子或共产党或共党同情份子,他们把这两个结合起来,造成华人受到残酷的折磨。马共的抗日军也就转与英国结成一道,反击日本的残暴统治。 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马共没有因此坐大,他们没有在马来亚行使一个行政权。在很短的时间内,英军就回来了。英国人巧妙地劝服抗日军缴械,然后给一笔遣散费;甚至封赐勳衔给马共领导人。从而削弱抗日军的力量。英人于是重新建立殖民地统治,而且要比以前更直接统治马来亚。矛头自然对准马共,甚至不希望它的存在。 为了打击马共,英国在1948年宣佈紧急状态,把马共列为非法组织,迫使马共走进森林。这种革命运动因而转入地下。 进一步,英国殖民政府把华人与马共切开,因此有了新村之设。今天我们仍留有许多“华人新村”,就是英国人给我们留下的历史“痕迹”。 另一方面,英国人发明了“恐怖份子”字眼,用来形容马共,以在心理上使人民产生对马共的恐惧,目的是要人民远离“恐怖份子”,进而孤立马共。 英国的这一战略的“奏效”,正好被今日的美国拿来应用。尤其是在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人用这个字眼“恐怖份子”来形容走极端主义的原教旨主义集团,特别针对在阿富汗境内的奥沙马宾拉登的阿盖达组织与塔利班政权。这样一来,回教国家也就不得不与“恐怖份子”划清界线,美国的孤立政策有了“立竿见影”之效,阿富汗在数个月后被大批联军攻入一举剷除了奥沙马及塔利班政权。 接着在今年3月,美国也用同样的战略拿下伊拉克。“恐怖份子”如同“仙丹灵葯”,给了美国一个大举反击的理由。 英国当年使用的“恐怖份子”对付马共和今日美国使用“邪恶轴心”对付伊拉克是同出一辙的。 话说回马来西亚。1955年轰动一时的华玲谈判,是行将领导独立的联盟政府与马共的直接交锋。谈判宣告失败,马共继续地下活动。但在另一方面,左派政团随着浮现而与联盟政府进行正面较量。   (二) 战后华人身份转变   它的历史背景是这样的: 1945年,英国重回马来亚时,是由英国工党执政。它具有民主社会主义的色彩,提出一个新的政体,即马来亚同盟政体(MALAYA UNION),但仍直接由英国统治。可惜华人没有珍惜这个时刻,马来亚当时公开活动的“马来亚民主党”,总部设在新加坡,由受英文教育人士成立,他们针对MALAYA UNION提出了要这样及那样的要求,而本身的势力有限,不被英国接纳;马共也没有扮演好宪制斗争的角色,他们认为如果接受了马来亚同盟,就等于接受英国直接统治。 相反的,马来人非常灵敏作出反应,拿督翁在1946年就召集了马来人的团结大会,抗议马来亚同盟的成立,声称对马来人于利,不要这样的东西,整个社会便动了起来。柔佛是继霹雳之后,马来人最强的政治基地之一,巫统乃告应运而生。当他们动了起来后,英国感觉到这股势力相当强大,而且这股势力是反共的,比较符合英国人的想法;反之英国人对华人有戒心,认为华人是接近中国的,在有意无意中把华人排在政治主流之外。 接着拿督翁就率领了巫统连同各州苏丹与英国谈判,由他们决定马来亚的未来政治命运。那时有华人反对,认为不可把华人忘记及搁置在一旁,此较有声望是来自马六甲的陈祯禄,他又联同其他人组成了泛马来亚行动理事会表达意愿。他认为华人与其他种族也应该参与,可是这声音不够大。结果巫统,苏丹与英国,决定了我们时至今日的命运。 1948年2月正式宣佈的“马来亚联合邦协定”,取代“马来亚同盟”政制,后来成为马来亚宪法的蓝本。这就是说,马来亚联合邦协定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文件,因为在整个回教世界历史中,只有马来亚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国家。在协定中对马来人下了定义,除了必须是奉行马来习俗及讲马来语外,也必须是回教徒才能够称为马来人。如果是马来人在协定中就保有特权。从那时起,所有的马来人,必定是回教徒。在1948年后马来亚的马来人一出世就是回教徒,这在全世界是独一无二的。全世界连沙地阿拉伯,土耳其,埃及,都没有说一出世就是回教徒,可以选择其他宗教。到了1957年,马来亚独立后的马来亚宪法,就是今天马来西亚宪法,土着与非土着之分,是在那时接受下来的。   (三) 马华公会的变化   至于马华公会,它是在1949年成立,刚好是英国宣佈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后的翌年。华人被赶进新村,面对不可测知的未来。 马华从那时候起,领导人是一批受英文教育或称为精英的“峇峇”,陈祯禄是代表性的人物(只有今天才看到新的局面出现),继陈祯禄之后的林苍祐也是一样,到陈修信也没改变,整个马华社会由他们掌握我们的命运。今日华人面对很多问题,也许一小部份因素是因为他们不能完全理解外来华人移民的心态,也不能理解什麽是中华文化,致使很多问题造成多方面的矛盾。 其他华人政党的发展,比如民政,林苍祐到林敬益都是受英文教育的。行动党也不例外,从蒂凡那到林吉祥也是英文教育源流出身的。在一个特定的时期,整个峇峇社会似乎控制了我们整个华人社会的政党,我们的命运就是给这些精英操控着。但是华社也有一些特色,从中突破了传统。今天我们看到马华公会有一些新的转变,从陈群川到林良实是受英文教育。但到了黄家定及陈广才,他们已具有华教背景。我们看到马华的转型终于能够接受华文教育的人来领导。这在过去连想都不要想,不可能有这麽一回事。 民政党也许会走向郭洙镇及许子根的年代,由华文背景的人来控制。另外民主行动党也在转变,华文教育背景的人慢慢从中浮现出来。他们这一批新的精英也许能更好的明解华人社会的需求等。不过在过去漫长的转型过程中,马来亚乃至马来西亚发生的变化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华人的政治权力逐渐被边缘化。 先说1957年独立时,新加坡被割出来,不能成为马来亚联合邦的一部份。第一是新加坡华人太多,加入马来亚,华人人数将佔大多数。第二虽然槟城与马六甲华人是比较多,但是加起来也多不过马来人。在当时我们的华人佔人口37.5%,毕竟还是少数。当然这个数目也不是很少的少数,到了1959年时,马来亚快要大选了,马华公会便在1957年鼓励华人踊跃登记为选民,条件首先要成为公民。运动开展以后,有一百万华人成为公民,不能再视中国是华人的祖国了。 到了1958年,林苍祐成为马华公会总会长后,要求巫统给马华三份之一的代表权,主因是宪法的修改,必须要超过2/3代表支持。如果要修改宪法,少数代表权应受徵询。可是他提出的要求并不能得到很好的回应。他认为如果没有三份之一代表权,重要课题可以不用与马华商量,马华便靠边站了,问题关键就在这里。 当林苍祐提了这个要求后,就与东姑阿都拉曼起了争斗。前面提过,华人是很容易分帮立派的,喜欢做英雄及争出头,马华公会也无例外,陷入党争,,导致林苍祐的失败。意味着华人三份之一的代表权也没有了。当马华公会不再争取三份之一的发言权时,华人就减少了力争权益的机会。 换句话说,刚刚独立我们得自我妥协了,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华人一直无法改变局面。为何华人会这样呢?理由非常的简单,五十年代是民族主义风起云涌的年代,左派革命浪潮排山倒海而来,不讲求种族之分,强调主义理想。英国不要左派的革命浪潮冲击进来,利用保守的华人抗拒,包括马华在内。马华在此时也擎起了反共大旗,华人社会形成了左右派之分。当华人分裂时,华人发言权就更加少了。 由于在城市的华人政治敏感比较高,倾向了左派,以致劳工党和社阵有机会在市议会执政,他们被认为同样可以为华人服务,为什麽要拒绝他们呢?虽然如此,华人还是分裂的。甚至马华公会内还分成国民党派和峇峇派,这两派斗争非常激烈,陈祯禄代表峇峇社会,李孝式代表国民党的力量,他是我国首任财政部长。后来双方才勉强凑合在一起。既然他们都是反共的,容易沟通,马华公会继续採取协商的态度来应对问题。       (四) 马来西亚的成立   当1961年东姑阿都拉曼宣佈要成立马来西亚时,他要把砂劳越,沙巴及新加坡和汶莱纳入其中。英国认为正值非洲及亚洲国家独立运动席捲全球,只要能保住英国的经济利益,你们去独立吧!当时这种想法,主要考虑新加坡加进来后,没有把砂、沙概括在内,华人就超越了马来人。有必要要把砂、沙加进来,以保持种族比例的现况。 1963年马来西亚的成立,象徵着巫统的势力从马来半岛扩张到东马,也显示了联合政府把政治权力伸延到整个马来西亚的范围,包括新加坡在内。不巧的是,新加坡由另外一个称为人民行动党的执政,不能与巫统及联盟协调。人民行动党的李光耀,当时提出一个口号“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与联盟针锋相对。最后导致新加坡退出了马来西亚(1965年),变成没有发言权,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此外,有不少华人有左派思想的,反对马来西亚的成立,宣称不承认马来西亚。整个华社非但不能整合,而且政府与反对党斗争进一步恶化。此外政府提出了国语法案,引起了华社很大的强烈反应,认为这样一来华文就没有前途了,激发一些团体,尤其是董教总筹组独立大学。马华夹在其中,不知如何应付?这边有国语法案压住马华,那边有民间独大事件也压住马华,马华成了夹心人,两头不到岸。因此在1968年时陈修信在没有更好选择下,急中生变,邀请了黄丽松教授,帮忙策划拉曼学院的成立。1968年拉曼学院的诞生,是马华署理会长许启谟提出的想法。他说,马华要面对华教的压力及尖锐的批评,只好成立拉曼学院顶住他们。可以说拉曼学院是政治斗争下的产物。意料之外的是很多华人子弟从中受惠,急事有时会成为好事的。 虽然如此,马华公会还是顶不了狂澜冲击。1969年大选马华公会蒙受非常惨重的失败,是马来西亚政治的分水岭,也是马华政治再一次倒退的开始。1969年大选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华人的抗议票成功的向政府表达重要的意愿。讵料513事件发生了,华人首当其冲。华人对突如其来的突变,也不知如何应对。   (五) 五一三是政局分水岭   国家再一次进入紧急状态。国家行动理事会成立,一条条法令和施政被通过,包括新经济政策。华人在整个经济领域上开始面对非常严重的考验。虽然在1971年重开国会,恢复民主。可是我们看到整个国家的局面,政治和经济已是大不相同了。当时巫统主席,也就是首相敦阿都拉萨,提出明确的概念:这个国家的政府就是巫统,巫统就是政府,国家是“以党治国”。虽然执政的是联盟政府及后扩大成国阵政府,但是不要忘记他已明确提出了由巫统来决定国家的命运。敦拉萨把民政党、人民进步党,砂劳越人联党及回教党带进国阵。整个国家似乎已无反对的力量,比较显着的反对党仅剩民主行动党。马华公会的地位,不再是联盟,即巫统,马华,国大党的三分天下,而是十多分的天下。一党独大的局面就从1970年成形。 无疑的,敦拉萨的高瞻远瞩,促使他在1974年大胆与中国建立外交关係,也是很重大的转变。当时中国还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1972年。毛泽东为何接见美国总统尼克逊?因为美国给中国非常重要的情报。美国从卫星上拍摄到苏联调动百万大军,企图要攻打新彊或内蒙古。美国政府顺水人情将情况告知中国政府,中国顿然感觉到苏联的威胁此美国要大。毛泽东马上说,请美国来谈建交,这就是中美解冻的秘闻。 随着这个消息传开来后,敦阿都拉萨打铁趁热,因为他认为如果与中国建交,可以说服马来西亚的华人包括左派华人支持国阵,不必一味仰靠华人政党争取华人票。终于得偿夙愿,国阵取得辉煌的胜利。这种高明的策略,用意在于表明他对华人没有敌意,进而可以接受由他领导的国阵。政治新局由兹开展。 自此而后,巫统的力量不断壮大。敦拉萨在1976年逝世之前,他选了胡先翁接任首相。胡先翁父亲是拿督翁,其儿子是希山慕汀,就是现任巫青团团长。他们家族具有土耳其后裔的血统。土耳其是一个非常开明的回教国,妇女不披头巾,是个世俗宪法的国家,而胡先翁彷效土耳其的世俗治国方式,果断开除了回教党,为了国家前途他克制了回教党的壮大,并于1978年大选中取得胜利。1981年胡先翁退休,由马哈迪接任首相职,先是强调纯粹的马来文为唯一的教学媒介语(但保留华小特徵)。21年后,才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结果导致许多马来人走向宗教,不得不把英语注入教育体系内,提倡数理科用英文教学,来减少马来人走向宗教狂热。   (六) 回教化运动兴起   此外,他也于1982年,把回教青年组织(ABIM)的领导人安华引入巫统,形成一股新的力量。回教党被迫靠边站,不能有所发展。毕竟当年轻人都进入ABIM时,你要收服马来人,就得把整个马来民族凝聚起来,首先必须把安华拉了进来。1982年,安华参加了巫统选举胜利后成为部长,从此平步青云。回教化措施也跟着强化。 因此我们看到1981年后,国家回教化运动走得很快。今天,全部政府行政都已经回教化。意料之外的,马哈迪在1998年看到与安华在理念上有很大的差别,而挥刀斩马谡,引起许多的后遗症。“烈火英熄”增添变数。但不变在华人,而变在马来社会。1999年大选,回教党突然冒了起来,应要感谢安华的烈火英熄运动,今日丁加奴州务大臣哈迪阿旺是安华的学弟。致使马哈迪在对付安华初时有困难,主因是安华的回教背景强烈。过后,安华也转型,转而成立公正党。公正党在情在理不能与回教党起对立,而事实上,安华支持力量不是来自华社,最大力量来自马来社会。所以回教党的壮大会增加它们的谈判筹码。 当我们看到马哈迪行将退休与阿都拉巴达威准备上台,已使到马来社会晋入一个新的阶段。只要安华效应不消失,安华因素仍在巫统内,变数是存在的。马来西亚在马哈迪退休后由阿都拉担任,但阿都拉之后,又是谁接班呢?也是未知数。我看到一个可能的情况,历史是不断重写,从拿督翁到东姑拉沙里到安华,最后整个马来民族,回教运动将扮演重要的角色。因为回教是不能与政治和民族分开的。当整个马来民族,文化和政治都捏在一起时,谁能成一方英雄便能驾驭所有的政治权力。这是今天马来西亚的写照。 911事件的发生,基本上在某种程度上打击了回教极端运动,马来西亚也有一股狂热宗教力量从中崛起。面对着神权主义,或者是回教国的进一步加深的压力,我们要怎样面对今天的局面呢?马来西亚目前,是在世俗与回教之间摆动。那麽我们要怎样促成宗教置于政治之外,让宪法继续维持现状,而不是以宗教治国?华人应可发挥较为重要的影响力,至于如何发挥,可是目前华人面临的新困境和最大的挑战! (这是本文作者于2004年应怡保十一华团之邀,在座谈会上的讲话,经重新整理后成此文。谢诗坚,资深报人,时评政论家。)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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