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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是给《常识》(微信号:changshibkt)写的一个趣味性的专栏,和新闻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更多的是想回忆一下大学时候亲历的一些私家历史,带有强烈的个人观感,一点都不客观,请别因此封杀我。不过如有共鸣,千万要交流一下回忆。
我高中刚结束时,正是2009年6月。那时重庆天气闷热难耐,我高考糟糕,于是三年的压抑化为了一声仰天长骂,“我草你妈”。这四个字为我沉闷萎靡的高中打上了一道深刻的马赛克。
在那之前,我认为脏话不仅低俗,而且邪恶,连重庆话里托大的“老子”都不愿说,更遑论问候别人的母亲。但是那年不一样。2009年说这句话,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时间回到当年1月。在教室昏暗的角落里,我从沉闷繁重的高考复习中抽出身来,拿起自己用500元偷偷买来的诺基亚,准备打开我常看的WAP网页欣赏松岛枫老师,但发现常用的那个网页挂掉了。后来我才知道,“整治互联网低俗之风专项行动”开始了。但那时,我发现在经常打开的网页里,出现了一种被网友唤作“河蟹”的生物,经常在一些文章下面听到网友对博主的提醒,“小心河蟹”,“不要遭河蟹了”。
面对可怕的“河蟹”,网民们不敢再继续低俗,只好把标准的普通话变做东北腔+台湾腔的奇特发音,一句“卧槽尼玛”石破天惊,横空出世,至此席卷中国。奇特的发音成为了咒语,它不再意味着向他人的母亲问好,而是在无意中召唤出了上古神兽,草泥马。
就我对新古典草学(Neo-Caoism)的研究,草泥马在人间的化身是一种源自南美洲的奇特物种,人们从前尊它一声羊驼。勤劳勇敢的草泥马,生存在艰苦的马勒戈壁,爱吃一种叫“卧草”的植物,但河蟹抢占了卧草,草泥马于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只有马勒戈壁才有卧草,于是,网民们为了支持神兽,创作了《戈壁上的草泥马》、《草泥马之歌》、《中国十大神兽》等视频和故事,甚至有网友公然宣称,自己就是草泥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匹草泥马!”
持续一月的“整治互联网低俗之风专项行动”结束后,草泥马进行了二月抗争,三月逆流,但河蟹仍长时间占据着卧草,我再见到草泥马时,则是在6月之后。那时高考令人烦闷地画上休止符,我们最后一次到学校的计算机房填一次电脑登记一类的东西。
我打开学校新换的电脑,第一次看见了声称要给我进行“花季护航”的绿坝,我问身边的女同学,你有花季护航吗?她一脸娇羞,你说什么啊。我说别误会,你有绿坝吗。才发现她的电脑也有。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何物,只是感觉打开网页很不顺畅,有的网页干脆则是“此信息不良,将被过滤”的警告,那一天我觉得整个机房焕然一新的电脑都面目可憎,了无生趣。
我知道包括韩寒在内的众多知名人士都在反绿坝,据网络传说,此为河蟹筑成的“滤坝”,无论是卧草,还是马勒戈壁,更或者是万千草泥马,殆矣。
据我后来的考证,早在2008年,国家出资4170万买断了一款绿色上网过滤软件,免费向全国儿童无偿使用,此后的一年多里,全国2万多所校园和部分网吧都已安装。这说明,过滤软件并不必然地引起反对。
而2009年5月19日成为了转折点。“为构建绿色网络避免不良信息对青少年的影响和毒害”,工信部要求国内计算机生产销售企业对2009年7月1日以后出厂和销售的计算机预装“绿坝–花季护航”上网过滤软件。
绿坝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绿坝是河蟹的长城,草泥马开始反击。
在一次外交部新闻发布会上,BBC记者质疑工信部为何要强制给新出厂的计算机安装绿坝时,我才知道祖国还有外交部发言人这么逗逼的角色存在。他们整天都在“严正抗议,强烈不满,非常关切,严厉谴责,极其遗憾”。相比之下,彼时秦刚的回答机智幽默,让BBC记者瞬间石化。
他问,“你有孩子吗?”
记者思密达。
“如果你有孩子,或今后将要有孩子,我想你能够理解广大家长对互联网上有害信息传播的担忧和关切。”
听完这个回答,估计BBC记者已经休克了。但官媒对秦刚给予热烈赞扬,“妙语连珠”,“四两拨千斤”。
事实证明了网友的判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神兽奔腾的马勒戈壁。它出现在秦刚的机智之后,也出现在下面这种时候——工信部和官媒义正言辞的表示,“由政府出资提供过滤软件供社会免费使用是国际惯例!”
法学专家不禁服用一剂卧草,“政府可以出资为社会提供免费过滤软件,但是‘强制安装’不是国际惯例!”
也出现在这种时候——新华社报道,“大多数用户支持‘绿坝—花季护航’上网过滤软件,对工信部的质疑很多,但在该部有关负责人做出详细说明后,质疑声逐渐减弱。”
但美国密歇根大学的研究人员都受不了了,“‘绿坝’没有自主知识产权,是抄袭!绿坝连名字都不改,还直接用别人这家公司的服务器!”
黑客们也看不下去了,“尼玛,这么多漏洞,用户上网要被咱们攻击死。”
律师和学者们心中的神兽也相继迸发,直接致函国务院和国家反垄断委员会,“工信部强制预装的要求涉嫌滥用行政权力,排除和限制竞争,违反《反垄断法》的规定!”
看到一万头草泥马冲过来,工信部怯了,“7月起在售个人电脑不会强制安装的啦,大家可以随意卸载”。
但那是神兽们满血复活、摧城拔寨的年代,全球19家行业贸易组织先是联合致函工信部,“这个计划引发了一系列严重问题,包括安全、隐私、系统可靠性、信息自由流动和用户自由选择。”之后他们直接致信最高政府,河蟹的长城,正面临从未有过的草泥马潮,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多年以后,我试图在网络上搜寻外交部发言人秦刚的那番奇葩发言,发现许多网民对秦刚抱以人道主义关怀,“秦刚,你的孩子怎么办?”
如你所知,你此刻的电脑上肯定没有这个花季护航的软件,这样的人道主义关怀也意味着,草泥马在大战绿坝中,胜利了。那年的6月末,工信部最终宣布,“一些企业提出工作量大、时间仓促、准备不足,根据实际情况,可以推迟预装绿坝软件”。
不清楚秦刚给自家电脑是否主动装上了花季护航,但俗话说的好,不怕草泥马一样的对手,就怕绿坝一样的队友——由于这款软件和许多学校的学籍系统产生严重冲突,北京市教委要求所有学校卸载这款软件。当外媒记者再次询问秦刚此事的时候,他沉默许久,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知道他是否想说一句,卧槽尼玛。
之后绿坝悄无声息,但河蟹与草泥马的马勒戈壁之争,依然长存于网络。到2010年6月,“绿坝”项目由于缺乏经费宣布遣散,那时我已上大一。
无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看一次网络事件。在那个盛夏,我目睹了上古神兽河蟹与草泥马的对决,处于绝对劣势的草泥马奇迹般地以几何倍数增长,把河蟹和绿坝冲得七零八落。这成为我那个暑假最为戏剧和欢乐的事情。
现在回忆起来,无论是戏谑的谐音讽刺,还是义正言辞的批驳,如果硬要严肃的总结,那便是工信部和秦刚的说辞充满了“救救孩子”的道德,可这个时代,共和国的孩子们对违背程序的道德垄断,充满了厌倦和愤怒,他们关注的是“正当性”。
那个夏天我还建了一个博客,签名档是,“君子不党,小人得字。”至此,可爱的大学时代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