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饺子

因为编者按中的一句“今天是大年初二,经历了看春晚、吃饺子、喝大酒”,一向逼格还算高挑的“新京报书评周刊”公号,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评。我的朋友秋歌,为此还特地放下酒杯、掐灭香烟,甚至不惜错过大量红包,在过年的百忙之中,啪啪啪,对着电脑敲下一大篇文章,质问这个公号的管理者:“我很想知道,除了饺子你们是不是没什么东西可吃了?”

秋歌的反问还只是一个开始。次日,一篇名为《饺子的霸权》的雄文开始在朋友圈中间盛传。一时间,打到饺子霸权主义的呼声在南方知识人群体中间此起彼伏。被压抑已久的,对于北方汉人中心主义的厌恶、愤怒情绪,终于在2015年的这个春天彻底爆发。

我不知道,“新京报书评周刊”公号的管理者发“看春晚、吃饺子、喝大酒”这样的话,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平心而论,在传播北方汉人中心主义方面,“新京报书评周刊”绝对不算卖力的。和臭名昭著的CCAV相比,前者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作为国家电视台,按理说,在兼顾民族、地域的文化、习俗方面,CCAV原本理应起到模范表率作用。现实中,也的确有人以这一点,即所谓众口难调,来为央视春晚的“烂”辩护。但事实上,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央视的节目内容(如果你实在忙,只看春晚这一档也行),就能很容易地发现其中所散发,浓郁而令人恶心的北方汉人中心主义。

举个例子,这些年,以央视为首的广电系统对于港台腔的批判、打压,可谓不遗余力。但另一方面,东北话、京津腔、山东口音却能够畅通无阻。受此影响,如今活跃在央视舞台上的相声、小品演员,几乎清一色都是北方人,而在江南一带人们喜闻乐见的滑稽戏却从来无缘春晚。以至于全国人民只知有姜昆,不晓得王汝刚是谁,但在我看来,王汝刚无论是演技水平还是语言天赋,都胜过,至少是不会差于姜昆。

问题在于,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共和国,中国可不仅仅只有吃饺子的北方人。对于西藏人、新疆人、内蒙古人来说,他们甚至都不过农历春节。可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这家号称代表“中央”的电视台,在诸如藏历木羊年春节,为全国藏民举办过文艺晚会,或者直播过蒙古族的那达慕盛会?当西方国家的国家元首、政府首脑,都开始向全球华人拜年,作为代表整个国家、所有民族的CCAV,却一门心思只想着北方汉人的过年风俗,实在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要知道,央视的这种北方汉人中心主义,不仅会徒增边疆少数民族的离心倾向,即便是南方汉人,心里也是非常之不爽。因为在许多南方人心里,自己才是正宗的汉人,自己过年的方式才是正宗的春节习俗。像我有个朋友,每次遇到以中华文明正宗自居的河南人、陕西人,都会不屑地哼上一句:“没错,我们家往上倒十几代,的确来自中原,但你们家祖上倒十几代,基本上都是三北胡人、蛮族后代”。

当然,这话说得或许有些绝对。但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恰恰是吴语、粤语等这些被今天一些北方人斥为“鸟语”的南方方言(在国际上,吴语、粤语已被公认为是独立的语言,吴语的国际标准语言代码为ISO/DIS 639-3:wuu,而粤语的代码则是ISO 639-3:yue,本文为了照顾读者的阅读习惯,所以依然称其为“方言”),保留了大量古汉语的发音和词汇。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诗词古文用吴语、粤语朗诵,往往比用普通话念更加朗朗上口,更加有味道的原因所在。

比如,杜牧有首七言绝句叫做《山径》,诗的开头两句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其中,斜念作xia,押的是a韵。如果用普通话读,便会觉得很拗口也很难理解“斜”为什么要念作xia,但对于说吴语的人来讲,就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因为在吴语中,斜念作jia(阳平),与家(ga)押的是同一个韵。

说穿了,央视的北方汉人中心主义不过是过去王朝时代“京畿中心主义”的一个现代翻版。尽管这种“中心意识”有悖民族平等的原则,有损南北地区间的和谐,毫无任何现代性可言,但在千百年帝都思维的影响下,在媒体受到权力严格管控的情况下,要想在短时期内改变又谈何容易?

只是如此一来,央视以及春晚组织者也就别怪成天被人盯着炮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