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贾也(自由撰稿人) 来源:老虫贾也(2015年9月24日)

【导语】

近日“山西厅官夫妻被查,家族系长治‘四大家族’之首”比较亮眼。抓人用异地警察,说明这二位确实大到能在当地能一手遮天,看来水很深很浑。权力家族化是个历史性话题,也是个现实性话题,不妨由笔者不偏不倚,通过标本分析、切片分析、历史分析等手段,进行技术性解析,论述权力家族化和内卷化的成因与实质。一家之言,一时之见,仅供参考。

一、标本分析:权力的家族化

“夫妻厅官”同时被查,这已经是一条颇能吸引眼球的新闻了。而据当地人士对媒体透露,新闻背后还有新闻。原来,魏武、王庸晋为原长治市委书记魏庶民的女儿、女婿。魏庶民任长治市委书记长达十余年,为任职时间最长的长治市委书记,人脉绵厚,根深叶茂,膝下有“五朵金花”,除长女为哑巴外,其他三对女儿女婿也都身居高位,三个女婿都是厅局级干部,可谓满门权贵。当地人士对媒体称,“魏庶民家族为长治‘四大家族’之首。

权力家族化又何止于一个长治市,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冯军旗曾挂职基层两年多,专门研究县级基层政治生态,在《南方周末》发表《中县“政治家族”现象调查》,表明县级层面的权力已经被几个“政治家族”所垄断。在各大媒体起底落马的老虎时,我们也总能够看到其家族的影子,比如泡面的周氏家族、锤子的郭氏家族。那么,他们如何实现权力的家族化?其途径不外乎有二:

一是安排家人从政。做官父子兵、夫妻档、兄弟连,一言蔽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通过权力私相授受,让家人尽量把持权力要津,确保权力在家族内部运行,这样一来,走到哪里都有自家人,自家人自然办自家事,即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遮天,称雄一方。

二是实现政治联姻。一个官员和另一个官员结成亲家,一言蔽之“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强强联合,进行权力置换,这样一来,他们控制的部门增多,具有越来越多的权力话语了,同时,又缔造起命运共同体,实现权力在他们几个家族间击鼓传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权力家族化泛滥成灾,以致有人如此调侃官场现状:“父子室,夫妻科,侄子打水叔伯喝,孙子开车爷爷坐,兄妹办公桌对桌,亲戚班子驸马团,小三秘书打字员,王孙公子汽车队,七姑八姨管妇联,亲家表亲配同班,外甥小舅管财政。”

中国社会俨然又回到“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的门阀制度中,导致社会机会均等的自由竞争机制丧失,可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社会阶层严重板结化。“寒门难出贵子”,寒门子弟想要鱼跃龙门的话,也只有通过“打洞”这门技术活了,即成为权贵的乘龙快婿。不过,这种机率极低极低,相当于由民间群体幻想的产物——民间传说一般,只是美好的想象,而且难有好的结局。

那么,为什么会中国权力家族化这么严重?

其一是权力设置的问题,是制度设计出了问题,由于缺少有效的约束,很多“县官不如现管”的干部基本都在原籍为官,只要懂得经营,就能形成“政治家族”。

其二是利益勾兑的问题,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虑,家族血脉关系自古以来就是权力的游戏当中,不稳固的联盟关系中相对最稳固的关系,能实现权力在家族内部运行。

二、切片分析:权力的内卷化

权力家族化既是中国的一个历史传统,也是中国的一个文化传统。

1、历史基因切片分析

权力家族化,尤以山西为盛,不妨以山西为例,进一步作切片分析。

对于“三家分晋”典故想必大家耳熟能详,标志着战国的开端,也标志着中国封建社会的起始。春秋末年,晋国开国五百多年后,国君势力日渐衰落,权力落入几个大家族手中了,这些大家族拥有自己的封地,在封地内可自行制定律法、收税,有私人军队。在权力争霸赛中,出现“智、赵、韩、魏”四大家族,最终由四变三,即智家被赵、韩、魏联合给灭了并瓜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晋国也给瓜分了。

山西权力家族化现象突出,这个政治传统或者说权力情结,其实与地缘也不无关系的。打开中国地图一看,西南有长安、东南有洛阳和开封、东北有北京,与四大古都相隔不远,有窥视京畿之便利。当然,山西一度还是南北朝时期北朝的政治中心,而李唐王朝更是以太原为龙兴之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山西在中国权力版图中历来占据重要位置,山西人封建意识十分浓郁,家族观念根深蒂固。从人物而言,分析司马光性格便可管中窥豹;从器物而言,从山西盛产大院便可见一斑,最具代表性的有灵石王家大院、祁县乔家大院的渠家大院、太谷的曹家大院、榆次的常家大院。

山西曾经出现诸多比较鲜明权力家族:如中国古代十大士族最先煊赫的当属太原王氏,王翦及其子王贲、孙王离,祖孙三代俱为秦之名将,王翦功不下白起,秦始皇更是尊王翦为师;即使是“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也是太原王氏的分支,也是尊王翦为始祖的;唐朝武氏家族也在山西发迹,这个权力家族最值得一提的是,出现了中国第一个女皇帝;一直到民国,还出现阎氏家族,阎锡山素有“山西王”之称,用家族经营模式来治理山西,弄出了中国“模范省”来。因此,如今山西出现煊赫一时的令氏家族,长治出现魏氏为首的四大家族,放在历史视野而言,就不足为奇了。

2、文化基因切片分析

权力家族化与其说是中国的政治传统,还不如说是中国的文化传统造成的。

中国文化是建立在权力架构和家族血缘关系之上,并非建立在一个理性的社会基础之上。分析中国的权力架构,有两个显著的特点:其一是权力无所不能。权力能通吃一切,没有任何约束,利用权力就能控制各种社会资源。其二是权力高度集中。权力往往集中在一个人手中,或者小团体手中。分析中国的家族血缘关系,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家本位”,中国人表面上一本正经,骨子眼里却最痴迷男女之事,上了一床,才是一家人,他们只在乎他们直系亲属的福祉,对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所遭受的苦难则视而不见。

正是这种以权力架构和家族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势必导致自私、冷酷、阴鸷、专横的社会关系,也导致中国的国家模式,只呈现出两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家”,第二层次是“国”,而处于国与家之间的“社会”非常薄弱,对民众而言可有可无的,一直以来普遍是不闻不问的;而统治者们也不希望一个成熟的社会出现,把它视为一种权力秩序的挑战。正因为如此,国家最高权力最大杀伤力,也就体现对家族的惩戒上,比如“诛九族”。久而久之,地方的权力家族管的是家,中央的皇权家族管的也是家,如何管呢?就是抓住权柄,充当家长,皇帝视自己为天下民众的“君父”,地方官视自己为“父母官”,他们都是给民众作一家之长的。因此,“家天下”的实质,说白了,就是将天下视为自己的家产。

3、权力的内卷化现象

在历史基因和文化基因两相作用下,在君父制和家长制两相辖制下,中国社会俨然处于“家外无家,国外无国”的状态,只有家规国法,没有社会契约。既然无需社会契约,那也就没有社会共识,这样一来,关系超过公义、人情大于法理、小团体高于社会,产生最大恶果,就是权力的内卷化现象。

何谓内卷化?内卷化作为一个学术概念,意指一个社会或组织既无突变式的发展,也无渐进式的增长,长期以来,只是在一个简单层次上自我重复。中国的权力内卷化已经陷入死循环的状态,套用宿命论的观点就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套用民间感受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中国社会根本无法实现真正的文明进化。所谓二十四史就是二十四家史罢了,充其量就是“家天下”的宏大叙述;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改来改去,徒徒改了姓而已,其它方面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中央权力集于皇帝一身,地方权力集于地方官一身,他们私相授受。既然权力集中于一人身上,历来会成为利益分配的焦点,权力者的家族亲朋外延就不可避免的要成为其权力外延的通道,进而成为集体的工具,于是乎,得势的就是皇亲国戚们和门阀世族,这种所谓的万世体系说白了一个家族式的权力体系。

经笔者如此分析,撇开二十四姓的王朝,就说地方权力家族,大致也可以理出个历史脉络来了:先秦“三家分晋”时的“智、赵、韩、魏”四大家族;两晋的“王、庾、桓、谢”四大家族;民国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直到现在的几大“红色家族”,其实都是一脉相承,换汤不换药,权力才是硬通货,中国根本没有走出权力家族化的阴影。

三、历史考题:权力的合法化

目光回到当下,权力结构的并没有发生本质变化,没有分权,只有更集权;没有平权,只有更特权。

1、经改与政改

大家如同生活在个巨大的戏院里,我们既充当了看客,又充当了跑龙套的,看着丛林法则、官僚权谋和社会乌托邦的混血产物,演绎出各种中国社会的悲喜剧,总是麻木不仁或乐在其中。权力脱缰裸奔,腐败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法律形同虚设,成为权贵的利器、平民的枷锁。既得利益集团通过掌握国家公权利器与社会改革力量进行博弈,粗暴地拒绝人类文明,这个不能谈那个不能讲,只想着权力的世袭罔替、千秋万代,阻碍中国向文明社会进化。

改革开放给中国带来了30多年的相对安宁,中国也告别了阶级斗争为纲的毛时代。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毛时代的悲剧就是没有处理好如何约束权力的问题,比如说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饿”、十年文革浩劫的“大迫害”等等,大家被权力玩得人不人,鬼不鬼,精疲力竭,国家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改革开放又不想在政治层面上展开,只限于经济层面进行。

这种半拉子式的改革,其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权力不受约束,权力能通吃一切,握有权力者就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控制各种社会资源。失却法治与道德制约的资本,开始狂欢,大大小小的权力者们通过权力进行资本的跑马圈地,大快朵颐地掠夺巨大财富,于是乎,一个个贪得无厌、暴戾恣睢的权贵家族华丽丽地诞生了。这种局面,小到一个华西村的吴氏家族,中到长治的魏氏家族,大到山西令氏家族,终极就是蔓延到国家层面,出现诸如能源家族、信息家族、军事家族、金融家族等等。

这些大大小小的权力家族,不仅控制了政治资源,而且控制了经济资源、信息资源等方面的资源,实现了对中国的全方位、立体化的控制。这样一来,对于底层民众而言,不仅是政治上升的通道被堵死,而且是经济等方方面面的通道都统统被堵死了,阶层的板结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而中国社会受到了权力与资本的双重洗劫之后,没有信仰、没有是非、没有道德勇气、没有自我反省和自我净化的能力,一个病态的社会呈现在人们面前。

普罗大众们怅然若失,苦涩和伤痛层层叠加起来,使得个人弱不禁风,心中又充满了戾气,社会越来越脆弱,甚至开始大面积溃败,矛盾进一步激化,整个社会处处埋放着一触即发的火药,甚至连革命的呼声也此起彼伏。

2、改革与革命

在革命与改革之间,笔者永远站在改革这一边。

原因很简单,中国已经深陷权力内卷化的泥淖而不能自拔,革命的结果并非优化,而恰恰是劣质化、庸俗化,只不过换一拨更狠的人上台,而且往往会出现走马灯式的政权更替,导致权力变得更专横、社会变得更无序。辛亥革命以来百年历史,无不证明这个事实。

在这百年间,特别前50年,其间确实涌现了不少革命领袖,他们炮制出来各种自我粉饰的乌托邦理想,通过几个诱人的名词——比如民主、自由、平等、主义等,就能煽动起对现实严重不满的乌合之众。乌合之众们聚集在他们身边,可谓“人人手持正义的旗,红光满面地走向罪恶”,砸碎了万恶的旧世界,他们向往的乌托邦却永远可望不可即,但是专权主义者却已登堂入室,走上了权力之巅。然而,专权无法摆脱革命的宿命,只会带来下场的革命,于是社会就在“革命——专权”徘徊,国家政权呈现风雨飘摇之态,民众处于血雨腥风之中。正因为如此,革命历来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社会悲剧,不仅仅是中国如此,法国大革命是如此,俄国十月革命也是如此。

改革才是一个社会最佳的选择,因为大家都有一个既定的目标,都朝着一个方向在跑。19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洋务运动,这30年,至少为中国的近代化开辟了道路,也为新文化运动准备了物质和人才条件;而20世纪80年代21世纪头10年的改革开放,这30年,至少为中国经济腾飞夯实了基础,也为深化改革提供了民智已开的社会条件。但是,这两次自上而下的改革,性质又是何其类似,都只停留在经济层面上,而且30年时间,经济改革的红利都面临着释放殆尽的困境,最终必然引向政治层面的改革,进入倒逼的时间表。

民意汹汹是政治改革的支持力,是迎是拒,如迎则水到渠成,如拒则积蓄革命势能。半迎半拒,那相当于慢性自杀,比如留给清廷政治改革的时间就不足20年。清廷主导的政治改革虽然经历了“戊戌变法”和“清末新政”,但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既得利益阶层始终执迷不悟,拒绝让渡特权,导致政治改革停滞和破产,这样就相当于按下了社会革命的按钮,火药在整个社会引爆,其后果不仅是清廷永久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且民众也长期陷入政权更替的血雨腥风之中,这绝对是一个双输的结果。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让历史照进现实,我们发现,同样历史考题又一次摆在我们面前。在每个人扮演的历史大剧中,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角色,并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当经济改革已经红利释放殆尽之际,就等待有魄力的最高领导启动政治改革,通过分权、平权的方式来释放政治红利,从根本告别权力的内卷化,打破中华民族数千年的专制的魔咒,来谋求社会共识,推动社会自治,重塑社会良知,借此巩固自己的民意支持和统治的合法性。

政治改革台湾那边已经做到了,那边的国民党已经做到了;大陆这边能不能做到?这边的执政党能不能做到?这是个历史考题,而且是几千年的历史考题,一直在等待我们这个民族来解答。至于留给我们解答的时间有多长,不得而知,或许很短。面对时代的责任与使命,但愿光荣属于我们,光荣属于我们这个时代!

结语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们正处于社会急剧转型期,天堂地狱一步之遥,何去何从一念之间,利益面前,懂得放下,才能从容;理想面前,不忘初心,方得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