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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记者节。这是一篇悲伤却清醒的文章,献给读者,也献给我们自己。

如果被当做是一个批评的对象,“新闻界”是不被承认的。一方面是残存的自由主义媒体原则,将此间仍在扩张的政治计划视作是耻辱,以虚假标签抵挡实质性的降服;另一方面则是,在事实上收复了失地的党媒,权势扶植成为原罪,更愿意用党性更强的词汇取暖。

市场化媒体在中国二十年来了又去,专业主义原则终于成为幽灵,念念不忘的转型之战演变成不尽的输诚之举,行业规模及声誉以戏剧性的方式萎缩,在巩固权威的出发点上,美好的初心频频遭到粉碎,不受惩罚的作恶者与不负责任的无所事事者,并存。

仅仅挑选最近发生的几个事例,也足以看见新闻行业有多糟糕,或者说有多残酷。网信办开始发放记者证,这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它宣告了一批中央网媒成为其嫡系势力,从此有了基本盘;也可以看出,在塑造权威的道具库里,他们又多出几件盔甲。

关于权威这个事情,始终在新闻界挥之不去。新生代宣告权威性,以便与旧媒体划清界限;就连旧媒体,也妄想着不死的权威,最好的代言就是“内容为王”——他们希望自身具备“父亲”一样的权威,即使破落或死掉,也拥有高人一等的种姓。

但是在今天这个阶段,权威的获得不是靠良心,而是来自于权力的赋予。所以,这就造成了一幅奇特的景象:央媒在收获臃肿的权威外套,无论它看上去有多么滑稽;曾经的市场化媒体、如今的媒体破落户则在技术洪流中声嘶力竭地声张着“主流”。

在劫掠权威的另一面,是对民众的态度,夹杂着急切占有与轻率蔑视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民众被看做是“哑巴”,听凭摆布,是无辜者,新闻界变态地将其选择为猎物,并且对这种牺牲品情有独钟——无论是政治计划,还是创业变形记,都描绘了各自的猎物特性。

专业主义与服务党性人民性,如此差异巨大的两个面向,正在被当前的新闻界着意地混为一谈。这让中国的媒体业表现出显著的精神病症:它们如此偏执地仇视真相,又像多疑症患者不信任到手的欺骗成果。新闻界通过效忠治愈了受迫害妄想,随后陷入了极端病变。

从上海澎湃开始,新闻界就乐于讲述在父亲权威庇护下的成长故事,其中的套路之一,是大肆宣传种种逆流而上的牺牲。令人可笑的是,这种媒体故事会,引入了温顺的母亲角色,以回归“母亲”来歌颂父权叙事。自澎湃之后,无界、封面等加入这一阴暗的洪流。

尽管一个多世纪来,自有新闻业开始,这个行当就不乏阴暗面。但与过去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相比,现今的新闻界具有更多无法被光照亮的阴暗面。新闻界的“贤达”是那些善于将阴暗面涂上亮漆的人,他们被描绘成为新时代的理性者,具有抛弃理想时的决心与完美姿态。

在官方叙事中,则是另外一回事。沈颢作为新闻理想主义的象征人物,在央视这一豢养巨兽面前忏悔“被毁掉的一生”,成为瓦解新闻界自由主义叙事的证据而反复播放。一种权威要打倒另一种权威,一种空洞无物的铁兽要利用大手术成为新闻界新的骨头。

别看它宣扬出来的是风光无限,新闻界在内里充满着挫折感与不安全感。市场业绩骤降,迫使他们逼近态度暧昧的党产接收官早前所划定的界线。这种界线像深渊中的鱼一样难以捉摸,它用恐惧支配新闻界,令后者在手脚被束缚的状态下歌颂虚度之美。

中国的新闻界只剩下一点点可怜的羞耻心,那就是迟迟不愿意宣布它们已经与社会脱节的现实。今日之新闻界,已经是社会问题中的关键部分,而不是超脱于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的那部分。新闻界用最后丁点遮羞布引诱各自的读者,就像猪笼草引诱着盲目的蚊子。

就此而言,今日新闻界所自我标榜的“在场”,是一种伪装出来的托词,实际上一直处在被清场的进度条上。今日新闻界所宣称的“坚持与坚守”,更是汇入新型原罪的生产源头的一种原材料。有人想要抓住往日理性碎片,但这些溺水者的挣扎将拖埋更多东西。

对于民众最好的建言,应该就是远离新闻界,甄别传媒。如果说过去的自由主义受众经验,曾经帮助读者脱贫那样,现今的民众应该树立无政府主义的阅读思路,像小心翼翼对待蔬菜农药残留那样对待信息。“有机新闻”非常稀少,这让中国人在信息时代的生存极其困难。

民众应该反思的是对待新闻界的方式,以及在信息吸取上采取更为谨慎的态度。总的来说,除非甘做信息僵尸,否则,民众对新闻界及其兜售的信息资讯再也不能有灵魂上的融合。拒绝与新闻界及其信息模式成为一体,是在全球化与互联网下苟活的基本保全措施。

伴随着新闻界规模的急剧萎缩,即使新媒体迅速被驯服,也喻示着铁板一块的新闻媒体行业所能释放的伤害,他们在新闻中掺杂的毒药药力,也在大幅度地衰减之中。无论它的技术面貌如何迭代,新闻传媒已不是集体话语的最好承载者,这是解药时可以念叨的符咒。

新闻界不是起事的寄托,它们当不起,因此不要再对新闻传媒投放无节制的信任,这一点至少在公益界形成共识。切断不知所谓的需求,民众可以成为自己的疗伤大师。石化了的新闻界,自有其崩溃的命运,不需要用信仰之手去阻止这一进程的加速到来。

在自由主义新闻原则下成长起来的刘伟,蜷缩在腐朽的媒体上自认调查报道所陷入的“歧路”,掌搧了那些不正视疾病隐喻的人。新闻业已经是社会失败的中心,不会再有新的新闻界,这是三年、五年甚至七年中可以判定的事实之一。只有真正的决绝,才能开启新的新闻史。

总之,在新闻界荒芜的一面,许多人是可以熟练承受这一切的。假如有问题的话,问题只是一个:不要让新闻成为你的迷宫。质言之,不要让新闻传媒成为民众的迷宫。早前,社会一直低估了虚假的力量,如果你拒绝认清这一点,你就会加入其中,成为虚假与石化的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