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12日晚上11时半,天津港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发生爆炸,直接造成165人死亡,其中现役消防员24人,天津港消防员75人,民警11人,企业员工与居民55人。另有8人失踪,798人受伤,截至去年年底,核定直接经济损失逾68亿元。
不许纪念的动机很简单,怕埋怨波及一种存在的基础,动摇某种被许多人严密持守的根基。
数字只是这么多,一周年之际,可以列出的数据还很多,比如至今仍在住院的还有13名伤员,其余771名伤员完全康复。而有另外的数据,比如遇难消防员每人赔偿230万元,爆炸中受损小区的放假上涨若干云云,以致于应急卖房的人再也买不起。
但凡周年纪念,在中国人的习惯中,都是要凝望什么,而后给予情感上的寄托,作为不能忘却的姿态。具体到天津这事,照例也是如此,但是当你写下纪念二字之后,就会发现无从落笔,不是因为信息密集无所适从,而是荒芜丛生,墨水干枯,纪念无从依附。
一些零星的信息从之前传达过来,而后像火星一样泯灭。纪念日的时候,纪念的主流与非主流出现了竞争,其实是关于记忆的新旧之争。有一种愿望是敦促这往前看的,就像承诺将爆炸地点做成环境友好型的公园,他们也希望将新的记忆植入人们头脑,一如新铺草坪。
在这样的状况下,民间有关纪念的惯常方式变得不合时宜。至于这种不合时宜本身,从川震到上海滩火灾到长江沉船到天津爆炸到北方水灾,一直被精心培育而且被强调,它让纪念日变得敏感起来,像是成为不能承受的东西,但实际上它无非是个日子而已。
眼下所见,纪念的解决方案无一胜出,哪怕是抒情,也被严厉拒绝。扭曲的纪念日心态,反倒创造出另一种纪念方式。也就是说,在禁止纪念的情况下,人们争相谈论纪念的缺失、匮乏、不能,俨然已有社会情绪的通感作用。纪念在无纪念的状态下诞生了。
不许纪念的动机很简单,生怕就事论事的埋怨波及一种存在的基础,动摇某种被许多人严密持守的根基。但是在那么多想要记住的人那里,纪念心态却也是迥异,有的无非是要求得一场痛哭。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哪怕是最不相关的吊哭也成了禁忌,像皮鞭夺走滴蜡。
所以,遇上的纪念日,在有心者那里,都成了漫长的一天。这不是一种比喻,象征某种普遍的生活感受。经历频繁的如此这般,纪念就成了那些日子的使命。就好像812同样是文革结束的日子,它被逐渐带出淡忘的状态,只是因为这一天中其他纪念无法达成。
布满公共纪念日的生活是不好过的,所以,当人们透过纪念日想要去表达除了遗忘之外的任何情感,都会触碰一些界限。纪念日定义了这些界限,并且随着纪念日的增加,凝聚并布下更多新的界线。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诗意表达,坚韧的丝线上滴下血,或着泪。
这些年来,看腻了丧仪的崩塌一点点发生。川震时候,尚有国家哀悼日,车船于死亡时刻齐鸣,人群肃立或沉默。上海大火,哀悼现场有琴声哀怨。等到上海滩踩踏,这边投下哀悼的花,那边即刻被清扫。至于长江沉船之后,丧仪沦丧不见,已经很久了。
如果说人即是他的使命,那么,许多人大概是要羞愧的,因为简单的使命也是如此难以实现,而后,在这种不能与不许的双重境地下,将责任推卸给日子,让纪念即是时间的使命,人真是难以为人了。所谓不能忘却,大概就是在这种愧疚与无力之间浪荡吧。
天津爆炸至今,社会埋怨后续事宜不如人意。被尊称为「英雄」的民办消防员并没有拿到事业编,那些付出牺牲的消防官兵乃至于公司员工,受到名义是保护实质是监视使用的待遇。灾后这一切,都反覆证明,爆炸发生绝非偶然,爆炸前后的政府是一体,并未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