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谌旭彬
《芳华》是一部烂电影。
其烂在于:冯小刚为了满足自己对70年代文工团生活的怀念①,剔除了严歌苓同名原著中的时代批判、人性反思与自我忏悔②,代之以大量青春饱满的肉体——满屏的大白腿,春色无边的游泳池(原著里的“灯笼裤”被弃用)——将她们挂靠在空洞无物的历史符号之上。
这部电影唯一的价值,是将1979年中越战争这一尘封多年的历史事件,再次推上荧幕,唤醒了部分观众对这场战争的记忆与迷惑。
访美与开战
关于中越战争,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在回忆录里留下了许多重要的讯息和中肯的判断。
比如,关于1979年初邓小平访美,基辛格的解读是:
“邓小平访美是做给别人看的,目的在于恐吓苏联。邓小平在美国为期一周的访问既是外交峰会,又是商业访问,外加巡回政治演说,还有为对越作战进行心理战。”③
1978年12月16日,中美恢复外交关系。1979年1月29日,邓小平访美。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据基辛格披露,邓小平曾对他简单解释过上述时间点之间的关系:
“我(从美国)回来后,马上就打仗了。但我们事先征求了你们的意见。我和卡特总统谈了这个问题,他作了非常正式严肃的回答。”④
基辛格认为,邓小平此行,采取了与毛泽东相似的策略:
“1958年,毛泽东在赫鲁晓夫不愉快的北京之行三周后炮击金门马祖,(给外界)造成莫斯科事先同意北京行动的印象,其实并非如此。……邓小平采取同样的手法,在对越南作战前高调访问美国。”“(但事实上)邓小平到达美国后,通知华盛顿中国要出兵越南,但华盛顿并未明确表示支持,美国的作用仅限于分享情报和外交方面的协作。”“这两次,北京都成功地使外界以为它的行动得到了一个超级大国的同意,从而吓阻另一个超级大国插手干预。”⑤
对越作战,剑指苏联
这场战争,作战对象是越南,但实际针对的是苏联。
据基辛格披露,在1978年中美恢复外交关系的谈判中,中国外交部长黄华一再强调,越南企图统治柬埔寨和老挝,建立“印度支那联邦”的地区霸权野心,“背后有苏联撑腰”,美国切不可对苏联示弱:
“对莫斯科采取‘安抚’政策会使它‘如虎添翼’,但是联合一致对它施加压力必将奏效,因为苏联‘外强中干,欺软怕硬’。”
邓小平也警告美国总统特使布热津斯基,美国此前对苏联的让步和依从,“从未换来过苏联的收敛”。华国锋的言辞同样直接明了:“我们对许多朋友说过战争的主要危险来自苏联。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首先要作好准备……第二,必须打乱苏联侵略的战略部署。因为苏联要夺取世界霸权,就得先在世界各地建立空军和海军基地好进行战略部署。我们必须努力打乱它的全球部署计划。”⑥
所谓“苏联侵略的战略部署”,具体而言,主要是指在东南亚,越南倒向了苏联,并正为建立“印度支那联邦”而积极采取军事行动,亲华的柬埔寨首当其冲。基辛格说,在中美建交谈判中,中方最核心的诉求之一,就是对付苏联:
“美国辩论中经常涉及的问题——国际法、多边解决、民众的同意——在中国的战略分析中常告阙如,除非是作为达到既定目标的工具。而这个目标,邓小平告诉布热津斯基,就是‘对付北极熊,没有别的’。” ⑦
美国的牵制,中国的伤亡
在这场战争中,美国确实起到了牵制苏联的作用。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卡特政府曾积极配合中国,使外界误以为中国的行动得到了美国的认同。
比如,据布热津斯基披露,当时,国务卿万斯曾主张,当邓小平访美结束时,白宫的官方声明中,除大谈中美关系改善的必要性之外,还应接着再强调美苏合作的重要性,且对勃列日涅夫与卡特稍后的会晤表示期待。但“卡特决定不发表这个声明”——发表了该声明,无异于告诉世人,邓小平此行并没有取得美国的特别支持。⑧战争爆发后,美国在公开表态中一面要求中国从越南撤军,一面反对苏联武力介入,看似公平;但美国财政部长却又在冲突期间如期访华。
这些暧昧态度,无不让苏联疑虑重重:
“勃列日涅夫甚至给卡打电话,想让美国保证不会暗中帮助中国。但是卡特向他做出保证后,勃列日涅夫仍然疑心犹在。”⑨
发生于1979年2月17日~3月16日的这场战争,中国军队的具体伤亡,目前尚无权威的公开资料。傅高义在《邓小平时代》一书中采用数据是:
“据估计,中方在战斗中有25000人阵亡,37000人受伤。”
另外一种说法称:
“据昆明军区后勤部编写的《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工作总结》统计,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广西、云南参战解放军、支前民兵共牺牲6954人,伤2.1万多人。”⑩
注释
①据严歌苓披露,“大概在四年前,冯小刚导演跟我说:我们俩拍一个文工团的电影吧,你我都是文工团的,我现在特别怀念那段生活。”见:严歌苓,《我为什么写〈芳华〉》。冯小刚自己也不讳言,拍摄动机就是为了怀念自己的青春:“当脑子里面一片黑白的时候,唯独这一段生活在我的脑子里面是有色彩的。”见:《冯小刚新作〈芳华〉海口开机 讲述“老炮儿的青春”》,中国新闻网,2017年1月5日。②严歌苓自述:“《芳华》……讲了大量的真话,也讲了很多我对当年的一些战友,尤其是何小曼这样一个人物的忏悔,以及很多对青春里发生的一些现象的反思。有很长时间,我一直在想,人群里对一个弱者的迫害欲是从哪里来的……写完《芳华》以后,我跟小刚导演说:我把小说发给你,但可能这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文工团的小说。”见:严歌苓,《我为什么写〈芳华〉》。③④⑤⑥⑦(美)亨利·基辛格:《论中国》,中信出版社,2012,P348-372。⑧黄华:《中美建交和邓小平访美》。⑨(美)傅高义/著、冯克利/译,《邓小平时代》,三联书店出版社,2013,P512。⑩分别见:《邓小平时代》,P513;谷家荣,《战争、人居环境与边境民族健康研究——云南麻栗坡边疆战区遗雷伤残边民实证调查》,收录于《西南边疆研究》第二辑,P184。另有一说称伤者非2.1万人,而是148000余人,见:赵登明,《简明中外通史》,吉林文史出版社,2012,P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