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县城里,最不欢迎的就是有原则的人。
有原则的人,门难进,人难见,脸难看,事难办。在亲爱精诚的县域文化下,有原则的人显得过于刚烈,过于格格不入。
他们常被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会做人”、“小鬼难缠”、“道貌岸然”,或者简单地概括为两个字,刺头。
在县城当刺头是很危险的,随时可能被各种人找来盘道,轻则损失财产,重则遭受皮肉之痛,甚至丧命。
十六年前,新晃一中的教师邓世平,就是这么一个刺头。
因为不满学校体育场修建过程中“费用超标”“工程质量差”等问题,邓世平跟时任校长黄炳松时有矛盾,最终被杀害,并埋尸于他监管的操场之下,黄校长的外甥、包工头杜少平是重大嫌疑人。
在邓世平的身上,至少能看到县城刺头的几个“毛病”。
02
当刺头,断人财路。
邓世平失踪之前,主要负责新晃一中工程质量监督管理。当年新晃一中后山体育工地400米跑道工程,原承包合同金额为80万,但包工头和自己的校长舅舅私自更改合同,工程还未完工,就已付工程款140多万元。
在验收一堵墙时,邓世平还拿水龙头冲垮了部分墙体。引得包工头杜少平多次说:“邓世平抓工程质量太厉害,要搞死他。”
杜少平说“要搞死他”,符合他的黑社会人设,但更主要的是,这个刺头影响了他和兄弟们的财路。
在县城里,黑社会的终极目的仍然是获取利益,虽然他们在拜关公的时候常常告诫小弟要“和气生财”,但为了生财,有时也可以不那么和气。
县城黑社会基本上都是草根出身,这就注定了这些黑社会组织只能从事一些具有一定垄断色彩的低端产业,比如经营宾馆、娱乐场所,或者从事建筑等行业。总之,只要稍微耍点暴力威胁之类的手段,黑社会便可以方便快捷地控制这个产业。
在杜少平的眼里,舅舅在县重点中学当校长,拿到这个学校操场返修的标的本来就是常规操作,怎么能允许邓世平搅局呢?
看杜少平的评价,“邓世平抓工程太厉害”,潜台词就是其他人都不厉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拿着豆腐渣当成优良等级工程,怎么就邓世平这么厉害呢?
新晃不允许这么厉害的人存在。
03
当刺头,破坏关系。
县城人讲的是关系,靠的是裙带和朋友。在县城人看来,关系比规则更重要。关系到位,事情就不会废。
在那篇著名的《县域黑社会生存之道》中,曾对县城的关系社会有过经典描述:
一个县域社会有几十万人口,但真正有权有势或许只是几百个人。这几百个人里面大概有两三百个科级以上干部,然后有几十个较有影响的各行各业的老板,再有就是几个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
在新晃,黄校长就是这么有头有脸。
根据邓世平儿子的控诉材料:“包工头杜少平是黄某某的外甥,黄某某的爱人彭某某是县政协办公室主任,黄某某的堂兄弟是县政法委副书记,黄某某爱人的弟弟是县政法委的科级干部,黄某某的弟弟在怀化市经委工作。”
以至于在邓世平被害后,当地的检察院工作人员能平静地对亲人给出建议:“你们在新晃县可能找不到证据。”
县城刺头总以为自己是一根锋利的针掉进了气球堆里,想闹点动静;奈何身处一潭死水,不论怎么折腾,都起不了波澜。
04
当刺头,不知深浅。
在县城当刺头,经常会刺到自己惹不起的人。
他们未必身居县长、县委书记等高位,一个科级干部的影响力可能就让你吃不消。
据十年砍柴的分析,在县城,千万别惹重点中学的校长。
在一个县特别是新晃这种地处湘西经济不发达的县,县一级各部门中,教育局是掌握资源比较多的部门。甚至其掌握资源的广度、深度、可持续性超过了组织、纪检这样的刚性部门,这两个部门只对官员关系重大,而教育部门呢,涉及到千家万户呀,其重要性不亚于公安局。
县教育局局长还要让他三分,因为教育局局长往往几年一换,根基不深,而县一中的校长一般在当地教育界深耕多年,门生遍布全县。县里不少乡镇领导、科局领导是他以前的学生,而这些官员的儿女,是他现在的学生。如果他的家族和姻亲又有不少人处在该县或上一级的市重要部门,那么在当地几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那种潜在的能量,空降的县委书记未必能比得上。
埋头工作的刺头邓世平一心只有工程质量,居然无视上司,无视领导,无视人家可是一位重点中学的“校长”。
05
当刺头,太另类。
刺头之所以是刺头,因为他终归是异类。在邓世平被埋尸了十六年之后,其刺头的故事才被剖白于天下。
站在外人的视角,这种可以翻拍成电影的离奇事件令人震惊;但对于新晃县的老百姓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新闻。
邓世平的弟弟说:“当时在县城,老百姓都知道这个人被埋在操场下。”在这种都知道的场域之下,大家却奇怪地选择性失语了。
当然,此刻站在道德高地给予当地百姓批评,的确很容易;但如果我们置身于新晃县,我们能做得更好吗?
一个刺头已经被埋在操场下了,谁还敢当下一个刺头呢?
在小说《白鹿原》中,黑娃总是说:嘉轩叔的腰杆子太硬太直咧。
怎么办呢?
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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