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曾经被划为右派分子的老人,约请了一些朋友,准备在3月27 日上午见见面,谈谈天,喝喝茶,一起吃一次饭。不料却在前一天被迫取消。28日,又有一个兼有联谊性和研讨性,参加者多为老人的聚会被迫取消。27日的聚会取消之前,约有二三十位应邀的难友、朋友,被本单位的领导或街道约谈,警告他们不得与会。据一位被约谈的难友反映,他所在单位的领导人告诉他,他们是根据中央维稳办的文件行事的。
何物维稳办,竟然连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人们见面、谈天、喝茶、吃饭都要查禁!有一句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现在已经管到喝茶吃饭了,是不是有一天连拉屎放屁也要管起来?
维稳办者,维护社会稳定办公室之谓也。顾名思义,原来我们的聚会“被稳定”了。无法开会,只好留在家里稳定稳定。这大概就是维稳办的原意吧!
我近几年有过多次会议被取消的遭遇,思想上却从未把它同“稳定”联系起来。这次总算开了眼界,发现了“被稳定”这个新概念。会虽然没有开成,但有了这个新发现,也可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这里还可以附带一提的是,27、28两日的会议“被稳定”后,我在30日晚上给“博客中国”我的专栏发去六篇文章,。第二天发现,只有两篇被挂到页面上,四篇都“被和谐”掉了。我在短短的四五天里,两个会议“被稳定”,四篇文章“被和谐”。如此密集地遭遇专制主义光顾,恐怕是创造了“被稳定”、“被和谐”的新纪录了。作为这个新纪录的创造者,我不知道应该感到荣幸,还是感到不幸!?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稳定吧。
我们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而且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居然被认为会威胁到社会的稳定,以致有劳维稳办这个权威机构下文件、发指令,查禁我们的聚会,而且惊动这么多单位的领导人出来挡驾,这岂不太高抬我们的能量了吗?我们真担当不起啊!不知道哪一位大人是神经错乱,还是头脑发昏,竟然导演了这么一场荒诞、滑稽的丑剧,使当局再一次地出丑蒙羞,贻笑海内外!
现阶段的中国社会,确实很不稳定。每年数以万计的群发性事件,遍布城乡各地,就像开水锅里冒起的一个个水泡,嗤嗤作响地宣告水已烧开一样,每一个群发性事件,都在宣告着社会的极不稳定。这种状态,确实需要认真对待,切实解决。
要维护社会稳定,首先要找出不稳定的根源。前几年媒体上流传着一句政策性的警语:要把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这还不是治本之策。消灭了不稳定的萌芽,还会有新的萌芽,还要去消灭;这里消灭了,那里又起来了。一茬又一茬,一处又一处,萌芽迭起,应接不暇,这多么麻烦。所以我认为,与其消灭不稳定的萌芽,何如消灭产生不稳定的条件,一劳永逸,以绝后患,岂不更好!
什么是产生不稳定的条件呢?
首先是不稳定的播种者,也就是撒播不稳定的种子的人。有了种子,才有萌芽;没有种子,萌什么芽?我在上中学的时候,音乐老师写了一首歌,唱遍全校。歌词是:“种莲子,开荷花;种瓜子,结西瓜。没有种子儿哪有瓜和花。”是啊,没有不稳定的种子,哪有不稳定的萌芽?可是,种子是要人去撒播的,没有人去撒,它不会自己跑到地里去。
其次,是稳定的萌芽赖以生长的土壤。任何萌芽都是扎根于土壤才能生长。当然,现在有所谓无土栽培的新技术,可以不用土壤。但人们大量食用的粮食、蔬菜、水果、花卉,还是要依靠有土栽培。没有土壤,任何种子都不会萌芽。
再次,是种子借以发芽露土的水分和阳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诗的语言,春风是吹不醒野草的。春风和野草又生,只是时序的巧合,没有因果关系。春来到大地之所以能唤来一片翠绿,是因为种子或宿根吸收了水分,太阳照暖了热土,有了足够的水分,适宜的温度,种子才能萌芽出土,绿遍大地。今年我国南方冬春大旱,作物就无法萌芽。
那么,在目前的中国社会,是哪些人在撒播不稳定的种子呢?维稳办把我们这些老人、文人在一起谈天喝茶看成是不稳定的萌芽,或者是在撒播不稳定的种子,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文不对题。他们不是醉眼朦胧看走了眼,就是怀着“以阶级斗争为纲”或“被敌对势力利用”之类的成见。其实,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不需要多高的智商就可以看出,撒播不稳定的种子的,是那些压榨老百姓的贪官恶吏,还有就是勾结官府从中渔利的奸商豪强。请问,哪一次群发性事件不是他们逼出来的?中国的老百姓是最本分、最善良、最能忍让的,他们受到压迫和剥削时,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愿得罪官府和土豪劣绅。不把他们逼急了,是不会冒险从事的。杨佳、邓玉娇都不是凶残之徒,应该对他们的行为承担责任的,首先是那些把他们逼上绝路的人。以暴力拆迁为例,据《南方都市报》最近报道,近来各地不断发生因暴力拆迁而自焚的恶性事件。继去年11月成都金牛区唐福珍在红旗下自焚之后,12月,北京海淀区北坞村席新柱也为抗议暴力拆迁而自焚。更令人心酸的是3月27 日发生在连云港市东海县黄川镇的事,68岁的老人陶惠西和他92岁的父亲陶兴尧为抗议野蛮拆迁而同时自焚,陶慧西当即死亡,陶兴尧半边身子烧焦,虽生犹死。俗话说,“蝼蚁尚且惜生”,何况是人。他们竟然要把自己烧死来表示抗议,说明这些暴力拆迁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老话说得好:“官逼民反”,在社会上播撒仇恨和不稳定的种子的,就是这些残酷压迫老百姓的贪官恶吏。
什么是不稳定的萌芽赖以滋长的土壤?那就是权力不受制约的专制政治体制。“坚持党的领导”使党权凌驾于一切权力之上,不受制约,不受监督;它必然演化为一切权力都不受制约、不受监督。任何掌握一定权力的机关和个人,都可以滥用手中掌握的权力,制造各种名目来掠夺老百姓的财富,中饱私囊,从而在民间撒下不满和不稳定的种子。这是一个维护强势集团利益的政治架构,从上到下的权贵集团,是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共同体,官官相护,权权相护。所以,当被剥削、被掠夺的老百姓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利时,那些权力机关自然而然地站在剥削者、掠夺者一边,镇压维权民众,成为贪官恶吏的保护伞。这正是这个政体的专制性的表现。
什么是使不稳定的因素得以萌芽的水分和阳光呢?是这个制度的指导思想和方针政策。改革开放以来,作为指导思想的“以阶级斗争为纲”已经遭到批判,但在确定具体的方针政策时,往往仍然用阶级斗争的思维方式去观察问题,思考问题。凡是与他们不一致的思想观点,凡是没有经过他们允许的事情,他们都认为是对他们这个制度的挑衅,与他们为敌。对形形色色的维权事件是这样,对基督教的家庭教会也是这样,对争取宪政民主的言论更是这样。经过阶级斗争的有色眼镜的过滤,所有超出他们垄断范围的人和事,不是“少数坏人挑动”,就是“被敌对势力利用”,或是“与境外反华势力相勾结”,甚至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这些思维方式和政策取向,不但直接制造民众的不满和仇恨,挑起社会的不稳定事件,而且鼓励、纵容那些制造仇恨和撒播不稳定种子的贪官恶吏,使他们敢于更加肆无忌惮地压榨老百姓。
根据前面对产生社会不稳定的条件的分析,我们要避免不稳定的因素萌芽滋长,就必须采取相应的措施,改变甚至清除这些条件。
首先,要查清制造仇恨和不稳定的贪官恶吏,和同他们相互勾结的豪强奸商黑社会,把他们的财富来源和种种恶行曝露在阳光之下,剥夺他们赖以作恶的权力、地位和钱财,使他们再也没有可能继续制造仇恨,撒播不稳定的种子。
第二,要转变治国处事的指导思想和思维方式,从阶级斗争思维转到和谐思维、稳定思维上来,以宽容、理解、对话取代斗争、查禁、镇压。其实,近几年来不乏避免不稳定的种子发芽滋长的良好范例,如“孙志刚事件”后接受民意,取消收容恶法,厦门听取民众意见取消“PX计划”,工信部收回“绿坝软件”的成命等等。在这些事件里,最基本的经验,就是听取民众的意见,维护民众的利益;不把对立的意见看做“怀有敌意”,不把对立的公民当成敌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改革权力不受制约、不受监督的专制体制,因为它为贪官恶吏撒播不稳定的种子提供制度性的保证,是促使不稳定的种子萌芽生长的政策性推动力,是造成社会不稳定的总根源。因为专制政体本身就与人民利益相悖,具有与人民为敌的本质特征。每年数以万起的群发性事件,许多官民冲突、警民冲突,都可以从政治体制的专制性找到它的根源。所以,把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不过是扬汤止沸,只有从根本上改革专制体制,才能做到釜底抽薪。
最近读到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的文章:《中国社会正在加速走向溃败》。文章结尾指出:“维稳已经开始演变为维护既有利益格局的一种手段。”切中肯綮地点出了当局“维稳”的实质所在。维稳维稳,为谁维稳?我在前面所提看法和措施,前提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维稳”;如果为了既得利益集团而“维稳”,我的意见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不过,从孙立平教授的结论里,我倒是找到了我“被稳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是为了“维护既有利益格局”而禁止我们聚会的。他们担心我们聚会时的议论,会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这既表现了他们的脆弱,更反映出他们的无能:难道除了粗暴的查禁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其实,任何其他办法都比查禁聪明,比查禁有效,可是,他们却偏偏选择了查禁,结果把事情办成一场荒诞、滑稽的丑剧,真令人啼笑皆非。
2010 年4月4日
(中共中央党校离休老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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