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黄秀丽 2011-12-01
“在李庄被吊销律师执照二十多个月以后,儿子李亚童通过了司法考试,他的目标,就是成为一名刑事辩护律师。”
2011年11月17日下午,李亚童拨通了司法考试查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清晰的男声……
“我通过了。”握着电话听筒的李亚童心情出奇地平静。从事律师职业的第一块敲门砖,他在父亲李庄案第一季横下心许下的誓言,实现了一半。
晚上,他打电话告诉了父亲——那个因为“伪造证据、妨害作证”而获刑一年半且被北京市司法局吊销律师执业证书的前律师李庄。
李庄随即发了一条微博,迎来了八百多人的庆贺。
刚刚通过司法考试的李亚童在北京的家中。经历了这些事,24岁的李亚童身上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成。 (辛莱/图)
中断了的人生计划
“当律师不是李亚童的人生第一选择。”
24岁的李亚童出生于一个法律人家庭。爷爷和两个姑姑是法官,3个伯伯是公安,父亲是唯一的一位律师。天天听家里人讲法律圈的事,考中国政法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那是法律人的最高学府。
2009年从中国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毕业后,家里人商议了他的职业选择。没有人同意他步父亲的后尘。“律师辛苦、风险大。”爷爷说。“还是找一个跟法律沾边,安稳些的吧。”父亲说。
他做了三手准备。11月份,他报考了国家机关公务员考试,其中有一个中央部委的职位很令他心动,不仅允许法学专业的学生报考,还在备注上注明了有文体特长的学生优先考虑。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好,李亚童是文体尖子生。手上攥着足球、乒乓球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声乐、民乐上都拿过奖。要是获得这份工作,自己的专业和业余爱好都可兼顾。
考完试后,他又拟订了一个出国留学计划。向在加拿大上学的同学了解了国外的情况,买回考雅思的材料,咨询了中介机构。还觉得不保险,又报考了2010年初的研究生。无论将来他选哪一条路,一切只等2009年的冬天过去,他的美好前程便可展开。
然而,2009年12月12日,父亲出事,一时间,三条路全成了死路!3天后,他飞往重庆给关押在看守所的父亲送衣服。
研究生考试在2010年1月9日举行,1月8日那天,他还在重庆第五中级人民法院旁听父亲接受审判,考试只得放弃;出国就更加不可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绝不能把妈妈扔”。
不久后,公务员考试成绩出来了,他考得很好。然而,对方通知他去参加复试,他连复试的日子都没记住,他的心思全在重庆。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职业选择,有了新的考虑。1月8日,李庄案一审宣判当天,他就横下了心:当律师去!
在课堂上
“老师讲到李庄案,他在下面听得心神慌乱。”
2011年6月,父亲出狱。7月初,他报了一家培训机构组织的司考辅导班。这是一个由废弃的度假村改造而成的培训学校,位于北京海淀区和昌平区的交界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全校六百多个学生每天伴着蛙声上课、入眠。
虽然学校条件艰苦,他却觉得相当有趣。他上的小学、中学、大学都是顶尖的学校,这里,却像个隔绝于世的“动物园”。有时上着课,青蛙忽然“呱呱”大叫起来,同学们也吓得大叫;有时在宿舍睡觉,壁虎、蛇悄悄游出来。有一次他下自习回宿舍,路上见到一只半个手掌大的蜘蛛,惊讶得合不拢嘴。
司法考试是中国第一大考,每年A证的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十几,前来复习的每个学生都分外用功。教室里每天都有人学习到12点。他呢,总是等到清洁工打扫清洁,轰他后再走。有小小的虚荣心,“我想在我看到的范围内,我是最用功的。”也有年轻人的豪气:“我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力释放出来。”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李庄的儿子,忘记了他在父亲案件第一季、第二季所做的事情。
他竭力不想父亲的事对复习产生影响,他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感情澎湃的人,和父亲的张扬相比,更加克制内敛。父亲出狱当天,家里人去庆祝吃饭,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将一切抛在脑后,全心备战司考。
然而,在复习过程中,总有些东西会触动他的“旧伤”。每次看到“刑讯逼供”、“非法证据”等字眼的时候,情绪就会波动,“心一下子就飞到重庆了”。即便是他已经在十八个月里体验过中国刑辩律师生活,回到具体的法律条文上,仍然觉得反差太大。毕竟,他才24岁,在现实生活中唯一和刑法刑诉法打的交道,只是这个案件。
上刑法课的时候,韩老师讲到“306条”,忽然以李庄案为例进行讲解。李亚童在下面听得心神慌乱。虽然只有十几分钟时间,韩老师接下来讲的“贪腐贿赂罪”,他却一点都没听进去。
平平常常的一天
“父亲摇下车窗:沉着一点!”
今年9月17日,他和40万人参加了“天下第一考”。
早上7点多一点,他坐上爸爸的车就出门了。他觉得爸爸有些孩子气,明明心里紧张却一个字不说,十几分钟的路程,尽跟他闲聊天。快到花园桥附近的考场了,他下了车,父亲摇下车窗:沉着一点!
两天四场考试,每场3个小时。对于这位经常参加竞选、考试,参加过很多比赛,拿过很多奖的好学生,司考只让他稍微有些紧张。遇到不会的题就做一个记号,等全部做完题后再仔细琢磨。考场上大部分学生提前答完题都走了,只有他,每次都坚持到最后,“既然坐在这里,就把每分每秒用在考试上”。
这一天,全家都装作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中午在快餐店吃一点,下午考完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父母并不问他考得怎么样,更没有给他特意做好吃的饭,穿能带来好运的衣服,虽然,他知道父母非常在意这场考试。全家人都很在意这场考试。
走出考场后,他心底还是升起一丝焦虑:题目有些难,可能考得不太好。备战时的信心少了很多。他想起考试前他向一位高僧请教今后的职业选择。高僧摸了一下他的头,笑曰:律师!想到这里,他又开心了起来。
开始律师“见习”
“他在参加司法考试之前,已经参与了著名的刑事案件。”
考试结束了。显然,父亲比他更紧张,隔三差五地问他:“什么时候出成绩?”而他,不动声色,只是每天悄悄地查看一下信箱。成绩单会发到家里。
11月17日他打语音查询电话查到分数有四百多,父亲比他更高兴,在微博上发言:“大难兴邦还能兴人。”他心里也很高兴,却说:“分数要以成绩单为准,所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考了多少分。”这个身穿灰呢子外套、仔裤,戴着黑边眼镜的大男孩严肃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虽然有很多人在微博上祝贺他考得好成绩,但他仍没有完全放松和庆祝。只有等到12月16日,到司法局领了职业资格证后,“我才真正拿到了律师执业的敲门砖”。
他的沉稳令李庄暗自得意。在李庄案第二季中,他找到了一份对父亲有利的关键证据,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在开庭前一天晚上,他才将证据交给律师。两位身经百战的大律师十分震惊:过早的提交证据可能会横生枝节。因直接证据并无“证据关门”一说,开庭前才提交关键证据这是中国刑辩律师常用的技巧。这样的机智和谨慎是谁教给这个男孩的?
如今,他正在帮助父亲备战“李庄案第三季”。因为父亲要对自己的案件进行申诉,他就把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中有关名誉权的条款筛选出来,还考虑了一下诉讼方向,“正儿八经地当了父亲的助理,以完成他最后的准律师职业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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