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老王的中秋节
王克勤
崔克亮
时间:2005年9月18日,中秋节
地点:北京市昌平区某建筑工地
人物:王承修
性别:男
年龄:65岁
职业:农民工
9月18日,中秋节。
在被人戏称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建筑工地”——北京。
我来到位于昌平区北七家镇平西府十字路口东北角的王府医院建筑工地。与这个工地上500多位民工中年龄最长的老王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中秋夜。
中秋节:“两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吃到肉”
“你真来看我啦!”
65岁的老王一眼认出我来,他接过我手中的月饼带我走进他住的“棚子”,此时是傍晚18时。
众多的农民工正陆续从工地回到“棚子”里。“今天放工早。”老王告诉我。
不久,工地上开饭了,老王打回来了属于自己的中秋节“节日食品”——4块月饼、2个苹果、2个梨、1瓶啤酒、约小半碗炒粉条、还有稍后工友带回来的小半碗辣椒炒肉,但肉已经很难找得到了。
“两个多月了,这是我们工地上第一次吃到肉。”老王高兴地告诉我。
他说,年过完他就来了,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天天吃的是粉条、土豆、豆腐、茄子,主食总是馒头。
直到此刻,我才从老王这里知道,曾经我多次路过他们的工地,也多次看到傍晚时分,众多的民工们在马路边上或蹲或坐,人人手捧一个搪瓷缸,盛着一些白菜、土豆什么的烩菜就着馒头吃着。原来他们已经是好几个月没有吃到一点肉了。同时我也注意到他们蹲在马路边上吃饭时,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路上的风尘与汽车的尾气什么的。
当然,这个中秋节的“节日饭”除老王外,其余的500多人都在饭堂边上的一个空地上“会餐”去了。我看到,所有的民工都席地而坐,7个人围成一圈便算一“桌”,菜放在地上、人坐在地上。从“会餐”回来的工友那里得知,每一个工友都得到了老王所领到那些食品,另外,每“桌”还有一瓶白酒、一碟水煮花生。可能是这样盛大的“会餐”非常稀少,我看到在“会餐”场地有人在不断拍照。
工地上有一个专门为工友们开的小杂货店,我为老王买了些猪头肉、啤酒、白酒什么的,在“棚子”里陪着他一起喝了起来。
老王的“家”
老王,名叫王承修。是来自河南省泌阳县的农民。
喝了点酒后,老王的话多了,他乐呵呵地指着他住的“棚子”对我讲:“这里的住宿条件不错,比其他工地强多了!”
这个用石膏板搭起来的“棚子”,约15平方米,屋子里放着4个那种钢管焊制的高低床,把个不大的屋子摆得满满当当。所有的食品放在他们用木板自己钉出来的小桌子上,老王以及其他的工友们分别坐在床上或自制的小橙上。
众多的蚊子围着我们,我发现临时焊制的铁门上开着两个足球大小的洞,再往前看,发现正对的窗户整个就是一个窗户架子,基本是一个全开放的窗户,难怪被舍友称为节约得够“瓷实”(非常扎实的意思)的老王也买了蚊帐。
老王的床在一进门的右手,我看到床上铺着那种几元钱一张的竹席,席的下面铺着那种黄纸板,老王说“直接睡在竹席上太硬,从商店里要的纸盒子,铺上睡起来软多了。”
床上还放着一床军绿色的棉被。有工友告诉我“这是为我们民工开的那种商店里买的,一床被子也就20多块钱。”
我问蚊子咬不咬?老王笑着回答说,哪有蚊子不咬的呢!蚊子咬也没办法。
我问夏天热了怎么办?老王指着蚊帐上边挂着的一个小风扇说:“它还起点作用!”工友们告诉我,这种小风扇一个8元,好一点的12元。“我们民工只能用这个,其他的用不起。”
当北京酷暑到40度高温的时候,我与我的同事们坐在办公室开着空调还嫌热的时候,辛劳一天的老王和他的工友们却只能苦苦地煎熬着。
在这间屋子里还住着3个人,一个是老王同一个县来的工友,只比老王小3岁,是工地上专门负责捡钢筋头的工人;另一个是来自云南的小伙子,我看到他左脚大拇指包扎着,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是前不久施工时,钢管从楼上掉下来砸坏的。我问有没有休养,他说,没有。有工友反问我:“休息了谁给发工钱呀?”。还有一个30岁不到的河南农民,看上去更像一个40多岁的人。
老王他们这间房由于住着他以及另一个60多岁的工友,因此安排的人少一些。我看到其他的房间每个都是8人。
像老王他们住的这样的“棚子”在这个工地有好几排,大约有五、六十间之多。老王的这间“棚子”门口写着“27”的字样。
老王的工作
老王是这个工地的勤杂工。
“大家对我很照顾,让我干轻松的活!”老王满怀感激的对我讲。他乐呵呵地说“俺是羊群里的老驴,年龄最长的一个。”
每天早晨“天一明就起床,吃了饭就上班。”老王的劳动工具是:两轮小推车、铁锹、扫帚。他的工作是每天把马路上、工地周边施工过程中形成的垃圾及时的打扫、清理干净。这些垃圾只要有工程车、运输车通过就会形成,他必须不断的打扫与清理这些垃圾。
一位年轻的工友告诉我,他们每天早晨大约5时许就得起床了,吃过面皮汤与馒头后,便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一般一直干到中午12时,午饭是烩菜馒头。下午是13时30分开始干活,到天快黑时下班,晚饭是菜汤馒头。
老王对于这里的吃住都非常满意,他不断说“老板不赖,给我们包吃包住。”
对此,有工友插话说:“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凡是包吃包住的工地,工资就低了许多。”老王也认可这一点,他说,他出一天的工,工钱是30元,刚来时只有28元。一般下雨时是不能出工的,“好好干,一个月也就是二十六、七个工”,据此,我发现老王每日天亮出工、天黑下工,每个月的总收入也就是800元左右。
工友们告诉我,每个工报酬30元的小工,在整个工地上能占到三成到四成;有一定技术的钢筋工的工钱是每个工40元;木工的工钱是每个工45元;水暖工、电工、瓦工的工钱是每个工50元。
老王为甚来打工
65岁高龄的老人为什么远走他乡做建筑工人?
“俺家里穷啊!没钱过日子,没钱给儿子娶媳妇。”
老王的家在河南省泌阳县沙河店镇崔楼村,是豫南干旱的丘陵山区。“种的全是旱田”虽然一年有两季,但是“种地不赚钱”。夏粮小麦与秋粮玉米产量都在每亩600斤左右,整个折算下来也就是600多块钱,而现在化肥、农药等农资“非常贵”,整个成本占了大头。因此种田只能是维持一家人的吃饭。
老王之所以出来打工,因为他目前“上有老下有小”:其一,91岁的老父亲还在世,与他生活在一起,他得负责养老;其二,最小的儿子24岁了,还没有结婚,要娶媳妇得花钱;其三,老大与老二两个儿子的孩子都与老王在一起生活,当爷爷的他想让孙子们生活能好过一些。
其实,老王家里出门打工的不是他一个人,他的老大儿子目前在海南打工,给人家开拖拉机,每月可以赚到1000元;老小儿子目前在郑州打工,“挣多少钱,我不知道”;老二儿子目前在村里养猪,“日子过得最紧张一些。”
正是基于以上的原因,老王撇下只比自己小3岁的老伴来北京打工。
老王最大的心愿:“没给家里寄回一分钱”
晚上8点多了,喝了几杯的老王有些兴奋了,于是我试探的问他你想不想老伴啊?老王说“咋个不想呀!没法呀”“不给结工钱,你回不了家啊。”
老王及许多工友告诉我,他们来到这个工地“大半年了,没有结过一次工钱呀。”
工地也偶尔给他们借支50或者100的临用钱,但一直没有结工钱。
我问老王多久没有与家里联系了?他说,好几个月了。我说,今天是中秋节,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说着我拿出手机,让老王报村里的电话号码,老王坚决不打。
我感到十分纳闷。
我问老王,为啥不打?
老王说“打电话说啥呀?来大半年了,没寄回一分钱,对不起小孩。”“没给家里寄钱,没脸见人呀!电话打了不好说呀!”
一方面老王结不了工钱觉得愧对家人,另一方面老王为了节约每一分钱,省吃俭用。我请老王抽香烟,老王抽了两根后就不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旱烟杆来,告诉我“这个省钱”。
他的舍友告诉我:“这老哥哥过日子真是个节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
老王穿的上衣是一件泛白的甲克衫,裤子的颜色与工地上的灰土一样,他行走在工地上,看上去就是一个整体。光脚蹬着一双旧皮鞋。
对此,老王说“人老不嫌赖”“老家伙了,买什么衣服啊!捡到什么穿什么,人家不穿的,就是咱们穿的呀!”他说这些年没有买过衣服,前两年买过,是为自己买的“古衣”(死亡后穿的衣服)。
对此,他总结出了这样一句穷人哲学“是饭充饥,拾衣挡寒”。
虽然没有读过一天书,老王对于许多问题依然有自己的看法,并且能做到出口成章。
晚上21点了,应该是他们休息的时间了,我离开老王的“棚子”走出了工地,老王一直送我到路口,看着远处华灯灿烂的城市景观,老王又突发感想“长安城虽好,不是久恋之地”“俺是农民,这里不是俺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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