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練乙錚
轉載自《信報》
梁政權成立不足一個月,港人便領教了「三僭建」。其一,梁十多年來在自己居所秘密僭建, 最後在中央祝福、本地各方指責聲中「無咎」登台出任特首;其二,在「高度自治」的港人港地上,西環平地起高樓,牢牢築起「第二管治權力中心」的龐大僭建物,凌駕於「門常開」之上作政治操控;其三,梁政府接過曾政府的棒子,第一個要落實的既定政策,便是在十二年基礎教育裏,透過全面推行國教科,背着大多數家長,試圖在萬千學子的腦袋裏僭建一種特定的偏頗的國民意識。
梁僭建私宅,是長期以一位特區重要領導人之身,帶頭違反香港法律。西環僭建管治中心,乃無視港人對國家尚存的一點信任,肆意違反「一國兩制莊嚴承諾」。兩屆政府的教育局合作無間搞思想僭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出台一份表面上過得關但實際還有大問題的課程指引,同時用灰色手法以億元資助某大學機構及大陸寫手編寫單一教材並向所有開科學校免費派發,被揭發之後,局方才承認該教材「局部偏頗」並改口說僅是「參考資料」,顯示當局為政手段奸狡,違反基本管治道德。
當權者只推「偉光正」
特區政府這個「三僭建三違反」,堪稱與當年中英談判港英政府搞的「三違反」一樣下作,對香港管治質素和市民利益的傷害,則大大超過。然而,梁政府的「三僭建」只是頭炮,以後勢必陸續有來。一個非民主政權,為強推一套民眾不能接受的政治綱領,惟有靠僭建。
今天筆者和大家討論上述第三種僭建。
去年初,國教科一提出要諮詢,筆者便寫了兩篇文章討論,效果和社會上很多提議一樣,最後等於零。然而,筆者的立場其實相當保守,甚或是全香港最保守:不僅支持中小學國教開科,還提出兩個恐怕西環想提出也不敢的意見——學生要精讀中共黨章,還要熟悉中宣部悉心設計的「文宣中國」。
當然,筆者的提議同時也有「敗筆」,那就是,除了精讀黨章,還要求學生清楚了解、能夠全面比較共產黨成立九十年以來做過的好事、壞事;除了熟悉中宣部的「文宣中國」,還要深入了解「真實中國」,以及兩者之間的差距。
然而,這種拒絕兒戲、重視客觀事實資料的最傳統最保守教育學提議,絕非一眾高級當權者所能容。他們要推的,無非是以大陸人稱作「偉光正」(偉大、光榮、正確)的那一套貫串的國教科。從這些當權者的利益角度看,讓民眾真知,不若讓他們無知,更不若像那些到過清華培訓的高官(如羅范)那樣半知。
以「偉光正」為指導思想編排的國教(國家宗教?)科,港人稱之為「洗腦」,並不過分。事實上,這個「洗腦」稱謂,去年已由中聯辦郝領導在微博上確認不諱,其後由某政協寫文章擁護、詮釋,成功開始除罪化,快要變成「好東西」,最近更由本屆愛國左派家校會會長公開引用、傳播。
梁板塊爭佔一線
筆者不敢說對中國事情的認識比一般人透徹,但對洗腦工作的內涵和方法知之甚詳,因為在那香港學運的「紅色年代」裏,在黨的感召下幹過,而且不是只幹一點點,而是死心塌地當主業一幹十年八年,後來反思,悔不當初。同輩的港人當中,有同樣經驗對學生洗腦者多的是,筆者現作簡單介紹,觀點是自己的,事實是大家的,可以互為印證,也可讓其他還未遇過這種經驗或只是略有所聞的家長、學生及各界人士參考。
一、當年對學生的洗腦,出發點善良而單純,不像現 在。港英治下,殖民地意識形態佔主導,港人對國家認識不如現在多,學生當中尤其缺乏。七十年代學運提出「認識中國」,無疑正確。相比之下,今天當權主政派在香港推「偉光正」國教洗腦,出發點就不是那麼單純,因為除了愛國左派,還有別的利益持份者牽涉其中,為七十年代所無。
吳康民校長最近無疑正確地說出了一半:在這場洗腦和反洗腦的對抗當中,大集團的利益必在其中;筆者這樣補上推論的另一半:今年若成功啟動給小學生洗腦,梁板塊便在政治上立功,他背後的二線集團便可得到北大人首肯,可獲更多本地經濟陣勢利益,踏出取代「一哥」的第一步。
二、當年對學生洗腦的出發點儘管善良,手段的一半卻完全不道德。筆者當年參加的校外學生團體,採用的是一種標準手法:「打進去、拉出來」,即首先以普通教師身份在非左派學校建立和學生的良好關係,然後把他們帶出來,加入表面上政治中性的校外團體,以輔導功課、提供健康課外團體活動入手,發掘他們中間的「可造之 才」;其次,引導這些可造之才學習反殖民觀點的中國近代史。手段的這一半,基本上無問題,對象學生到此為止的話,得益亦完全正面。
複製「打進去、拉出來」
不過,跟着的一半就不同了:正式洗腦由此起。外圍學生當中可造之才培養了反殖觀點之後,吸收到團體組織的中間層,繼而在團體內圍成員的嚴格指引下秘密學習一面倒的新中國資料,「悟性」最強的學生,進一步學習《共產黨宣言》、《毛選》、「兩報一刊」批鬥文章,等等;通過內圍評核之後,便畢業成為愛國愛黨的學生 骨幹,由他們回到學校裏更有效地複製「打進去、拉出來」的全個過程,克隆生克隆,組織由是壯大。
撇開馬列毛本身的大錯不談,筆者認為,上述 洗腦(即後一半)過程不道德之處在於兩點:首先,學生年幼無知,在這種密封淹沒式的洗腦過程中,完全沒有反思、抗拒的能力(稍有「不羈」的學生,馬上由團體教師和骨幹學生做無休止的思想工作,有時甚至進行「同志式」的批鬥;依然無效者,勸諭離開或趕出組織,以免妨礙團體運作)。進入團體之初,這些學生完全 不知道四周圍是一群有特定意識形態、有組織、有計劃、有步驟的政工在等待着改造他們的腦袋。他們進入的,是一個高度精心設計的局,一種「政治上正義的」騙局。
其次,學生家長更是懵然不知。起初,家長以為團體志工可以替小孩子補習、替他們花時間管教孩子。的確,在初階段,參加到團體的學生,品學通常變好,家長於是更加放下戒心。到後來,學生成為骨幹之後,就和團體一道,瞞着自己父母當毛派小政工。踏入這個階段,洗腦其實已經變成嚴重的失德行 為。
我們知道,在自然法和普通法之下,父母對未成年的子女有近乎絕對的管教權;這個權,在父母自願、知情的條件下,可以委託他人。港英時代,父母可以選擇把子女送到非愛國學校接受殖民地教育,在這樣委託管教權予學校之前,父母有公開的渠道知道孩子們在學校學的是什麼,課本的內容是什麼。
瞞騙家長不道德
同時,他們也可以選擇把小孩送到愛國學校接受愛國教育;這些學校的資源和畢業生出路當然比較差,但在一些家長的心目中,愛國學校教導出的思想純潔可能更為重要。
可是,上述當年校外那些表面中性、實際上是左派的團體,掩蓋身份瞞着家長對學生進行的秘密洗腦,無疑是對學生父母權益的侵犯,更可理解為對那些父母的產權的盜竊,因此是不道德的。
回歸之後,香港社會大變,左派群眾團體不必再秘密工作,可以打正旗號宣揚愛國愛黨。但是,是次特區政府推行國教科,卻為了達到他們認為更理想的效果,依然採 取矇騙家長和學生的不道德手段: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課程指引聽起來不錯,還是某大學校長領導起草的;不過,偷偷的撥款給少數特定文化團體出版洗腦教材,然 後不動聲色派發各校準備採用,家長全然不覺;這在法律、道德未變之前,依然是不道德的侵權、盜竊行為,由政府護航、帶頭,尤其豈有此理。
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家長知道有那本由政府注資出版的洗腦教材鬼祟進入學校之後,大為火光,紛紛上街抗議、喝停的根本原因。
國 教科不同理化等科。家長不必知道也不介意學生今年學的是「牛頓定律」還是「波義爾定律」,但如果一個科目,核心處可以是一種特定意識形態,那麼,家長便必須有機會知道這個科目的內容和教法;不同意子女接受這種意識形態教育的家長,應該有機會及早選擇讓他們的子弟進不設此科的學校,甚或效法梁特首及諸司憲那 樣,乾脆把小孩子送到英國(或者大陸)上學。
「認識祖國」須說謊
事到如今,特區政府上上下下大概明白,硬推國 教科作洗腦工具,已經行不通;所以,周日家長學生大遊行之後,林鄭司長及吳局長提議成立「有廣泛代表性」(「with broad representation」)的國教課程監督委員會。不過,港人對「有廣泛代表性」這個標籤的實際涵義,早已一清二楚,所以抗議團體無一願意參與。及 後梁特首「補飛」,提議把國教科有關現代中國的教材放上官網公開,但大部分市民對梁的個人誠信、政治動機乃至他說話時的遣詞造句皆有很大懷疑;梁的提議有 無限虛位,因此無法改變市民看法,反而會令大家步步為營。
特區政府在關乎香港核心價值問題上欺騙市民失德在先,小修小補顯然無效。不少人認 為,整個國教科,從課程指引到教學資料到執行計劃都有大漏洞大問題,必須推倒重來,由零開始諮詢,方有望擺平家長和學生的怨憤。筆者的看法比這個悲觀。特 區政府本質決定,假諮詢勢將重複,耍手段層出不窮。黨國上下及本地當權左派十多年來的夙願眼看成事,怎可被幾個「九十後」娃娃一擊就倒?因此,從市民觀點 看,唯一保險的做法,是要求梁政府把如此重要的國教科事宜,與「二十三條」立法一道,押後給雙普選真正落實之後的那屆特區政府去推動。
事實上,此值黨國多事之秋,大陸各地萬人參與的抗議示威受暴力鎮壓幾乎每周都有,黨內高層派系鬥爭直鬥到外國領事館,高幹及家屬斂財貪污洗錢國際化嚴重到要搞 謀殺;「真實中國」與國教小冊子裏的「文宣中國」南轅北轍。一個所謂「進步、無私、團結的理想執政集團」,原來是子虛烏有。此時左派當權派說要引導學子 「真正認識祖國」,到頭來不說謊不行,說謊也不行;強推的話,只會陷入更大的政治危機。
僭建的東西,還是快快拆下來好。這點梁特首他應該最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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