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官家的工程,是由工部管的。工部因为干工程,形而下,人送一个“贱”字,但工部本身,却挺肥的。那年月,但凡沾了官家工程的,都挺肥。官家的工程,报价一定会高,就像内务府伺候皇帝一样,一个鸡子,也得几两银子。不蒙皇帝,怎么肥得了大臣?但想蒙,也得有个由头,工程,就是最好的借口。人工、工料、土石方等等,都可以报价要钱,只消批钱的人给搞定了,钱就会像水一样流过来。而批钱的人,断然没有搞不定的道理,反正又不是用自己的钱,批多点,自己还有好处(回扣)。《红楼梦》里贾府要修大观园,贾芸不过弄了一个栽树的小工程,就可以马上抽出钱来给自己的相好买对镯子。贾府太大,也跟满人的官家一样,得有人吃它。更何况,大观园本身就是一个皇家的省亲工程,皇帝也要出钱的。
不过,一个农业社会,官家的工程,不见得年年有。惟独江河年年发水,须得年年治理。年年治理,就年年有专项拨款。直属皇帝的河道总督,是当年最肥的官缺,河督衙门,肥得流油。乾嘉之间,河督之奢侈,已经相当惊人。河督衙门,大宅门里,没有油灯,晚上照明,全是大个的蜡烛。河督家人,所用的绫罗绸缎,都是从苏杭等地专门定制的。穿的裘皮,都是由专人到关外买的,貂皮狐皮,一色纯毛,一点杂色都没有,京城里最好的皮货店,也鲜有这样的货色。河督的工程款,有制度限制,不大可能都被拦截到有关人士的口袋里。有很大一部分只能吃掉,吃掉再多,都可以记到工程成本账上。所以,河督衙门,特别能吃。成日开流水席,厨房几十座炉灶一起开火,每道菜,都有专人打理。燕窝成箱地买,每箱几千两银子。海参鱼翅之费,每席盈万。河督一般都养着戏班子,但有嘉宾,还是会花重金去苏杭招名优。这些都跟吃有关,都可以在工程款里报账。
到了道光年间,河督的奢侈,又上层楼。此时河督分为东、北、南三督。南河经费最为充裕,每年五六百万经费,用在工程上的,不足十分之一,剩下的,都肥了相关人等。在吃的方面,有了飞跃式的进步。豆腐,有二十几种做法,猪肉有五十几种做法。一碗里脊,要杀掉几十头猪,只取里脊里面最精华的一点点,剩下的都不要了。食鹅掌,也是每只鹅只取一片掌叶,上百只鹅,全鹅扔掉。食骆驼的驼峰,也是杀掉一个骆驼,只为取中一个驼峰,其他的肉全弃。至于演戏,则无日或无,请多少戏班,没有数。有的时候,戏台下没有人了,台上还得照演。更进步的是,河督中人,从官员到幕友,打麻将的费用,可以算在吃喝款报销了,所以,往往是一边演戏,一边吃喝,一边搓麻大战。
这样的奢费,这样的吃法,河工肯定是不中用的。年年修河道,年年水泛滥,如果真的修好了,那么河督干嘛去呢?谁来出工程款呢?河不能不治,又不能治好,这就是河督公干的诀窍。每年维修,不仅河督肥,连下面的大小属官,幕友都肥,谁分到一项分工程,连想都不用想,先拿出大部分款子回家买房子置地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即使剩下不到十分之一的工程款,商家承揽工程,也一样有赚头。当然,最后可怜的是工程本身,想不成豆腐渣都难。更可怜的是百姓,一旦决口泛滥,就成鱼鳖了。如果像黄河这样的害河,赶上某年大决口,一溃千里,当然,当年的河督,的确会问罪,但是,这样事毕竟不是年年都有,谁赶上了,谁认倒霉就是。做官有风险,当官须谨慎,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但也是谁也回避不了的现实。赌博还有输掉裤子的哪,何况做官?
清朝中叶以后,各种河道泛滥,已经成不治之势,有识的忧国之士,纷纷研习治河之法,但基本没有用处。为何?河道工程,就是为官者牟利的渊薮,这样的工程办不好,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体制的毛病。只是这样毛病,体制当家人,并不想改。就跟漕运一样,人人都知道漕粮河运,少慢差费,改成海运,多快好省,但是,有漕督一个体系在哪儿,吃它喝它,就是改不了。除非太平天国造反,截断了漕路,非走海路不可,才能改过来。
按道理,官员和机构,都是为体制服务的,但是,官员和机构一旦成了气候,也就绑架了体制,让体制为他们服务了。他们的存在,即使已经成了蛀虫,日日侵蚀着体制,体制也无可奈何。只等一朝崩溃了,大家一起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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