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记忆

南方周末 | 学校历史教育和国家集体记忆

那些历史事件对于“我们”有什么重大的意义? 对21世纪的许多中国人来说,南京大屠杀已经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关于二次大战的集体记忆。二战在中国一直是以“抗日战争”来称谓的,战争期间发生在南京的杀戮成为中国教科书的内容,形成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还是不太久远以前的事情。 大多数具有群体凝聚力的集体记忆是创伤性的 (历史学家Peter Novick称之为“悲剧”记忆) ,而共同情感则是群体记忆的凝聚力所在。中国人对日本侵略者的战争和人道罪行的集体记忆,是一种叫“悲愤”的共同情感来凝聚的。这也正是当年《我的家在松花江上》所唱出的。对日寇的痛恨和悲愤凝聚了“中国人”这个群体,不然这个群体内部的仇恨、对抗和分裂就会占据上风。 对大多数国家的人民来说,集体记忆首先是在课堂里形成的,因为他们的历史知识主要来自学校教育。在历史课上,学生们也许会学到如何从不同角度去看待一个历史事件 (如美国和日本对二战中使用原子弹原因的不同说法) ,但学生从教科书中得到的并不是纯知识性的“客观”历史。他们学习的是一种带有国民教育目的的历史,那便是集体记忆。在这种教育制度中所传授的历史知识,总是与一个国家的主流看法、观念或偏见相一致。具体体现为对过去事件的性质理解和意义解说。集体记忆的历史教学与学校之外的历史教育 (博物馆、纪念日、传媒的历史叙述或政府宣传) 基本上也总是一致的。 集体记忆往往与“战争”和“革命”有关。有研究者曾对历史教科书如何塑造美国学生的集体记忆做过测试——一些美国大学生回顾三个历史时期的重要事件,分别是南北战争 (1861-1865) 、二次大战 (1939-1945) 和伊拉克战争 (2003至今) ,然后要求大学生对事件的知识和评价回答一些问题。当问到第一次是如何得知这些事件时,85%关于美国内战的知识来自课本 (55%) 和教师 (30%) ;77%关于二战的知识来自课本 (48%) 和教师 (29%) 。伊拉克战争尚未编入教本,学生87%的知识来源是媒体,如电视 (62%) 、报刊 (19%) 和网络 (6%) 。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学生说起抗日战争,想到的无非是平型关、地道战、地雷战。直到1990年代,南京大屠杀才成为抗战记忆的一部分,这不仅是由于教科书里有所叙述,而且也是因为图书报刊、影视作品中出现了不少对这一事件的介绍和描述。 同一个历史事件在不同时期的教科书里会有不同的叙述,影响人们的具体记忆内容。例如,1947年的美国历史课本强调使用原子弹加速了日本的投降,但1954年冷战高潮核武竞赛时期,美国教科书只叙述原子弹的发展,而略去了它结束战争的战略用途。1961年,古巴导弹危机几乎引发了美、苏的核战争。1966年的教科书在讨论1945年的原子弹轰炸时告诉学生,“如果不能寻找到‘持久和平’之路,那么结果也许就是一场祸及全人类的核屠杀。”1990年代冷战结束后,美国教科书开始从多角度介绍1945年使用原子弹的原因。而日本教科书则始终强调原子弹带来的人道灾难。 不同国家对二战的集体记忆是不同的。有研究者曾做过这样一个调查。调查要求学生们列举二战中最重要的事件。结果发现,美国学生的回答是:一、珍珠港事件,二、太平洋战争的中途岛战役,三、诺曼底登陆,四、阿登战役,五、犹太人大屠杀,六、原子弹轰炸日本广岛和长崎。1990年代对俄罗斯学生的同样调查发现,他们列举的重要事件包括:一、德国进攻苏联,二、莫斯科保卫战,三、斯大林格勒战役,四、库尔斯克战役,五、列宁格勒围城,六、攻克柏林。 这两个国家的集体记忆没有重叠的部分,不等于说彼此没有关于对方的历史知识。历史知识和集体记忆是不同的,对于集体记忆来说,重要的不是发生过哪些历史事件,而是那些历史事件对于“我们”这个特殊群体的命运和生存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因此,即使对同一个事件,也会有表现不同的意义理解的不同说法。例如,美国人称诺曼底登陆,俄罗斯人称“开辟第二战线”。中国人称“南京大屠杀”,日本教科书即使提及也只是说“南京事件”。一旦我们知道了历史与集体记忆的区别,就会对某些历史事件的不同称谓比较能够容忍,同时更关注我们自己尚远未被充分思考和讨论的集体记忆。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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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集体记忆的伦理和往事纪念的权利

集体记忆的伦理和往事纪念的权利 徐 贲   集体记忆是一种有别于“历史”的社会群体自觉意识,集体记忆总是发生在特定的人群范围之内,不仅不在无限范围中被普遍认同,而且还会受到一些群体外力量的抵制或压制。因此,集体记忆也常常被研究者称为公共记忆、社会记忆、文化记忆、团体记忆、历史意识、记忆斗争等等。 作为一个抽象的人群,“集体”并不能像个人那样进行一种可以称作为“记忆”的认知心理活动。集体不能回想往事,只有具体的个人才能有这样的思考行为。因此,集体记忆不是由集体来进行的活动,而是个体在集体中的个人活动。参与集体记忆也就是选择加入一个集体,自我认同为这个集体的一个成员。当一个群体有它自己的集体记忆时,外在于它的其他人可以理解和尊重,但却不能真正分享这种集体记忆。 集体记忆可以为一个国家的部分人们所共有,也可以由更为广大的“人民”或“民族”所共有,这是两种不同的“集体”。前者有可能不被国家内的其他人或政府所认可,而后者则可能不被其他民族所接受。无论是哪种集体,集体记忆都不是个体记忆的累加,既不能还原为个人记忆,也不能仅仅用个人记忆来证实或证伪。 例如,像 辛 特勒那样帮助过犹太人的德国人,他们的个人记忆并不能抹杀犹太人对来自德国人的残害和罪行的集体记忆。名古屋市长河村隆之否定中国人对南京大屠杀的记忆,他说,战争结束时自己的父亲就在南京, “ 虽然当时事件过去近 8 年时间,但南京人却对我父亲很好 ” , “ 如果在 8 年的战争中发生过像 ‘ 南京事件 ’ 这样的事情,中国人为什么还会做出(像我父亲所说的那样的)热情接待的事情呢? 这是不可理解的。 ” 即使 河村隆之父亲的个人记忆是准确的,这种个人记忆仍然不能否认南京人民或中国人民对日寇暴行的集体记忆。这就像某些个人对“文革”的阳光灿烂记忆不能否定大多数人对“文革”灾难的集体记忆一样。 对个人记忆的研究与对集体记忆的研究有着不同的标准和目的,前者强调细节准确,而后者则注重政治用途,因此也被称为“记忆的政治”。集体记忆常常是不同群体之间存在冲突和谋求妥协的一种文化斗争方式,在国家内部往往表现为“官方文化”和“民间文化”之间的差异;在国际关系中则常常表现为不同的国家或民族历史认同。例如, 爱沙尼亚人和俄国人对 1939 年的莫洛托夫 – 里宾特洛甫条约有全然不同的集体记忆,土耳其人和亚美尼亚人对 1915 年土耳其政府对亚美尼亚人“大屠杀”的记忆之争至今还在延续。 集体记忆与历史虽然不能绝对分割,但却是具有各自认知或知识特征的。 否认或抹杀集体记忆的常用手段是让“历史”扮演记忆警察的角色。例如,对于一个悲剧事件中民众遭受镇压和杀害的集体记忆,抹杀它的最方便理由就是指责它记忆的受害者数字不确。对大饥荒集体记忆的否认也是如此,这一灾祸记忆的否认者常常运用的就是历史警察的手段,他们总是在把焦点转移到 3000 万这个死亡人数是否确实的细节争论上去。 记忆否认者使用的是历史的理由,而取消的却是集体记忆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这种情况在日本种种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理论”中是常见的,其关键点之一便是“ 30 万”这个受害者的具体“历史研究”数字。其实,历史与记忆是不同的。历史是一种局外人的远距离透视,特别讲究细节事实的确切和可靠,而集体记忆则是一种非常贴近群体自我意识的感受。历史要求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拉开客观的距离,而记忆则必定会把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一起。历史把博物院当作一个言论的论坛,而记忆则把博物馆当作一个神圣的祭坛。 集体记忆不仅涉及群体或国家之间的政治利益之争,同时也关系到哲学家 马各利特( Avishai Margalit )所说的“记忆的伦理”,那就是,人们有责任记住过去的一些什么事情?对这样的记忆应该或不应该做些什么(是去维护还是加以抹杀)? 只有记忆的伦理才能帮助我们解答这样一些重要的道义问题:“我们是否有义务记住过去的人和事?如果我们有此义务,那么,这种义务的性质是什么?记忆和遗忘是不是道德褒贬的对象?当说到‘我们’有义务记住过去的人和事时,这里的‘我们’,作为集体的‘我们’是指谁们?或者说这里的‘我们’具有什么特性,因而有义务应该记住该集体中的每个人?” 研究记忆的著名学者诺维克( Peter Novick )指出,集体记忆所保存的往事常常体现一种具有“悲剧意识”的当下性,“体现群体某种具有永久和本质真实的意义”。这种记忆的悲剧真实性是不能只是用历史的某些细节真实来理解的。美国黑人集体记忆的悲剧真实性不能用某些白人对黑人的善行来抹杀,同样,南京大屠杀集体记忆的悲剧真实性也不能用日本历史学界的那些“修正学术”(如死亡人数不确实、大规模杀戮是“下克上”的结果、杀戮具有军事合理性)来降低。 对于南京大屠杀,中国人,尤其是南京人的集体记忆是一种叫做“纪念”的灾难回想。灾难纪念会排除复杂、矛盾的历史细节干扰,以单一的专注来拒绝让以往的灾难事件和受害者成为历史的过去,纪念因此需要仪式、公共集会、博物馆、纪念地和纪念日,更需要人民有纪念的自由和权利。 对灾难事件的集体纪念是不能用所谓的历史真实细节来抹杀的。二战后的德国人接受并尊重犹太人的灾难纪念,不是因为他们在一切历史细节上都同意犹太历史学家的研究结果,而是因为他们了解并尊重灾难纪念本身的价值,而这一点恰恰是像河村隆之这样的日本人所做不到的。对于那些由中国人在中国人身上造成的灾祸和大不幸,纪念同样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是,就尊重和珍视灾难纪念而言,我们自己的纪录并不比像河村隆之这样的日本人好到哪里。这是我们在思考集体记忆和往事纪念时应该觉得羞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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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曾经的美丽的中国

统治者总是擅长用一个时间点把历史人为地割断,从而制造出有利于他们的集体记忆。而影像无疑是制造记忆的最有力手段。我们所看到的1949年之前的照片和影像,大都是破败的山河,衣衫褴褛的民众,以及火热的战争场面。这些影像的不断叠加与重复,在人们心中形成了牢固的印象,1949年是旧与新,丑与美,落后与进步的分水岭。 然而当我看到飞虎队在中国拍摄的彩色照片,我立即被强烈的色彩,美丽的影像,热情的氛围感染了。这是1940年代的中国吗?看这些喜悦的脸,坚毅的脸,有尊严的脸,难道是“解放前”的中国人吗? 艾伦-拉森和威廉-迪伯,是两个美国小伙子,他们大学期间应征入伍,被派往远东,加入了陈纳德率领的第14航空队,也就是原先的飞虎队。他们随盟军转战昆明、重庆、成都、杭州、上海,用手里的相机和家中邮寄来的珍贵柯达彩卷,拍摄下当时的中国。60多年以后,他们的照片在中国结集出版,于是有了这一本《飞虎队队员眼中的中国:1944-1945》。 这些照片,除了一小部分拍摄的是军旅生活,绝大部分拍的是当时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我们可以看到,在滇池中逍遥嬉戏的市民,衣衫整洁的小吃摊摊主,辛勤耕作的农人,技艺高超的木工,快乐的小男孩,穿着改制美军军服的小姑娘,还有用最原始的方式修建机场的中国军民。他们都长着一张快乐而有活力的脸。 十年以前,曾有一位新左派文论家,写过一篇文章,关于中国人的脸。文章大意是,从照片中看,中国人的脸都那么干瘪、蜡黄,萎缩,唯独毛泽东的脸,带着阳光,带着自尊,带着自信,足以代表全体中国人。 看了飞虎队的照片,我知道这位左派是十足的臆断。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有那么一群单纯勇敢而快乐的中国人。以羸弱的国力,不屈服于强大的侵略者,并且还能驰援甘地的印度,帮助同样在铁蹄下的韩国。 拉森和迪伯的照片,同样拍摄了杭州和上海。照片中的杭州街衢,更像现在的香港。而40年代的上海,更接近于一个国际化大都市,不像如今的上海,更接近于一个国家化大工地。 历史无法假设,我们不知道1949年如果获胜的是另一方,中国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没有本质的区别,因为在这些照片中,我分明看到了似曾相识的镜头。在大新百货大楼,也就是现在的上海第一百货大楼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画面上一个秃顶男人,穿着军装,白手套撑着一把军刀,画上写着:“蒋主席万岁!” 延伸: 凯迪社区《美国飞虎队员拍摄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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