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

徐贲 | 网络说理要从“变温和”开始

网络 说理要从“变温和”开始 徐 贲   《 格列佛 游记》的作者,英国作家斯威夫特说,“看到那看不到的地方,这才叫眼光。”在互联网上,敌对战线彼此一目了然,但要想寻找共同的 “ 中间地带 ” ,那还真需要斯威夫特所说的那种眼光。 互联网上的敌对战线是以互相谩骂的常用词来划分的,这是他们射向对方的枪炮子弹,一方用的是“西奴”、“汉奸”、“美狗”;另一方用的是“五毛”、“ 脑残 ”、“文革余孽”。这两条战线之间只有交火,没有说理对话。粗暴、仇恨、 武断和不宽容已经成为战斗型 互联网话语的特征。 把互联网想象成战场的,并不只是那些相互仇视的敌对网民,而且还有某些担负着管理网络重任的人士。他们以随时预备清剿、出击的姿态注视着网络的一举一动。 人民网 12 月 1 日发表文章《对网络造谣传谣者就应当“迎头痛击”》,文章称,网络谣言已成为某些外国势力攻击中国政治的“新式武器”,他们借助网络散播谣言藉以丑化官员的形象,攻击领导,污蔑中国的执政阶层,指责他们缺乏民主意识和悲悯之心。文 章建议,要从制度上、法律上、应对机制上不断健全完善,对那些利用网络造谣传谣者予以迎头痛击、严惩不贷。同一天,有题为《用“真实之剑”铲除“网络罂粟花”》的另一篇文章,呼吁网民勇于举起手中的利剑,将流言歼灭。 在侮辱、暴力和威胁的语言中,网络被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敌情、战争和清剿色彩,网络是社会的神经,当神经显示歇斯底里征兆的时候,需要的是舒缓而不是刺激。只有说理才能起到这样的舒缓作用,因为说理让人变得理性、温和。 愤怒和仇视是相互激励的,在充斥着愤怒和仇视地方,是不可能有公共说理的。早在 2000 多年前,亚里士多德把“变温和”看成是说理的一个基本要素,而要变温和,就必须不 轻慢 。他说,“ 变温和的定义可以这样下:息怒或平怒。既然人们对轻慢他们的人发怒,而轻慢又是有意的行动,那么,很明显,人们对不轻慢他们的人或者无意轻慢他们的人抱温和态度。……人们对待己如待人的人抱温和态度,因为没有人会轻慢自己”。 网上的许多“愤民”和“怨民”,那些被指责是“散播谣言”和被辱骂为 “网络罂粟花”的,他们都是我们的国民。纳粹统治时期,犹太人就是被 辱骂为像 罂粟花一样的“毒蘑菇”的。当时, 有一本插图读物《毒蘑菇》( 1938 ), 教育儿童如何从各种相貌、行为特征去“识别犹太坏人”,它把犹太人比作看似自然,其实有毒的蘑菇。“ 罂粟花 ”运用的是同样的仇恨和非人化想象,这样看待国民同胞,能叫他们不觉得被侮辱、被 轻慢吗? 不轻慢他人,尊重他人,而不是威胁或恐吓他人,这是让他们变得温和的最好办法。但是,你不能只要求别人变温和,而你自己不也变温和。你要求他人别折腾你,你也应该别去折腾他人。对那些只能讨好你、顺从你、畏惧你的人表示温和,是很容易的,但并无意义。亚里士多德说,“人们对表示谦卑而不反驳的人抱温和态度,因为他们似乎承认他们比我们低下;比我们低下的人有所畏惧,有所畏惧的人不会轻慢人。……人们对向他们告饶、请求息怒的人抱温和态度,因为他们比较谦卑”。 告饶、讨好、顺从的人是不需要互联网的,在网上两条战线上怒目以对的双方,他们那些众多的呐喊助阵地的网友们,至少都不是告饶、讨好、顺从的人们。因此他们都该受到尊重。但是,他们却并不相互尊重,彼此也不说理,他们的言论因此并没有办法变成他们共同的力量。 说理并不表示一个人懦弱或放弃自己的想法,说理的目的也不一定是要把对方拉到自己这一边来。说理是释放一种理解、尊重、不轻慢对方的善意,让彼此变得温和而有理性。说理可以使双方走到一起,搁置在具体问题上的争议,共同营造一个平和而有教养的公民言论空间。有了这样理性公民言论的中间地带,人们才不至于自我囚禁在一种要么恶言相向,要么哑口无言的两难境地之中。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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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徐贲:少女援交与中国人的幸福

徐贲:少女援交与中国人的幸福 进入专题 : 少女援交 中国人 幸福    ● 徐贲 ( 进入专栏 )       上海警方破获未成年女性“援交”,即参与卖淫和介绍卖淫的特大案件,由于人数众多,其中多数又是在校中学生,而且2人为未满14周岁的幼女,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这些涉案的女青少年并不是天生的罪犯,也不能单纯用“寡廉鲜耻”来理解她们的行为。她们是在以自已特定的方式追求着什么——或许是她们心目中的“幸福”,或许是比她们所付出的更有价值的某种“奋斗目标”。          青少年在追求什么          青少年的幸福观出现危机,奋斗目标发生扭曲,并不是今天才发生在这些援交少女身上。两年前,《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开展了一项主题为《你正在为什么而奋斗》的在线调查,9844名参与者中,84.3%的人确认自己“正在奋斗”。而人们眼中的奋斗目标排名比较靠前的依次为“房子和车子(53.5%)”、“更理想的生活(44.0%)”、“成为有钱人(43.70%)”、“找个好工作(23.9%)”。这些非常现实的目标显示,金钱和物质在当今社会中已经成为最重要的成功标志,有了钱就能达到这些目标。任何一种可能的方法,包括援交,只要能快速挣钱,都是“致富”的正当途径,都是追求个人心目中“幸福”和“好生活”的正当手段。     在伦理哲学中,好生活的“好”往往是用“幸福”这个概念来表述的,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的第一卷就把“幸福”作为伦理的核心问题提了出来,紧接着又在第二、第三卷里分别提出了“德行”(“善”)和“行为”的问题,因为按照亚里士多德的理解,“幸福”或者好生活不是一种静止的状态,而是一种进行中的生活方式,一种以德行为目的的行为:“幸福是一种完全合乎德行的现实活动”。他说,许多人“以生活享受为满足”,更有许多人过着“很明显是一种奴性的生活,然而,却显得满有道理”。他认为,享乐生活是最低层次的幸福,而另外两种更高的幸福则是“政治生活”和“思辨的静观的生活”。     对于今天大多数追求幸福的中国青少年来说,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两种更高的幸福也许是他们想都没有想过的。然而,这并不妨碍我们应该好好思考“享乐生活是最低层次的幸福”这句话,因为援交少女让我们看到,最低层次竟然可以低到什么程度。在这个极低的层次上,“幸福”完全受人的自然欲望支配,变得完全不受羞耻和其他道德观念的约束。          被生活世界扭曲的“幸福”          在完全被金钱和自然欲望支配的世界里,就像在完全被强权政治支配的世界里一样,人们往往对幸福不能形成正确的观念,这并不是说他们不能感觉到某种幸福,而是说他们的幸福感会被极度扭曲。索尔仁尼琴在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中说了一个“幸福”感觉的故事。斯大林时期劳改营的犯人伊凡·杰尼索维奇·舒霍夫从前一天晚上起就觉得不舒服,有些发烧,他早晨起来,觉得头昏眼花、全身无力,不知道这一天要怎么熬过去。可是一天下来,居然过得非常顺当:没有关禁闭,他们小队没有被赶去干最苦的活,午饭的时候赚了一碗粥,砌墙砌得恨愉快,搜身的时候偷带的锯条也没有被搜出来,晚上又从别的犯人那里弄到了东西,还搞到了烟叶。没有生病,一天就这样挺过来了,没碰上不顺心的事,“这一天简直可以说是幸福”。这个故事说的是个人的“幸福”感觉(它也让人联想到《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故事),它基于达到个人“需要”的某种满足程度。满足了就“快乐”,反之则“痛苦”。     但是,社会价值和伦理的“幸福”不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意义,“幸福”与人们平时所说的“快乐”是有区别的。著名犹太心理学家弗兰克(Victor Frankl)在总结人生时说:对人来说,最要紧的“不是趋乐避苦,而是在乐或苦中看到价值意义”。“羞耻”便是一种被人类普遍认为很重要的价值意义观念,而这又恰恰是与性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人生活在一个有约束的世界里,不能百无禁忌,禁忌是被外力禁止,被内心默默接受的事情。有的禁忌给人带来“恐惧”(如亵渎神灵、冒犯操掌生杀大权的暴君),有的禁忌给人带来的是“羞耻”。性就是给人带来羞耻的那种禁忌。“羞耻”和“罪感”不同, 罪感与内心(“内疚”)相关,而羞耻则与视觉(“看见”)相关。羞耻是害怕被人看见不该看见(见不得人)的东西或事情。          人不能百无禁忌          在一个失去了禁忌约束的社会里,习俗的道德与个人的羞耻都失去了依据,习俗道德之所以有权威,是因为大多数的成年人自觉地遵守它,而这对青少年有好的示范作用。然而,当许多成年人,尤其是那些在社会中被视为“成功”的人士们——官员、企业家、专家、学者、知名人士——的行为严重违背习俗道德规范的时候,青少年的“堕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曾经在《文化与承诺:代沟的研究中》指出:当代世界正在发生变化,在这个世界中,成人已经不能扮演年轻人的导师的角色,因此导致了一种危机,她称之为“信仰危机”,她写道,“我相信这种信仰危机可以归因于……现在长辈对年轻人的经历,没能比年轻人自己有更多的了解。”     太多的成年人沉溺于物质享受和声色之乐,媒体却往往将之报道为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和中国人“幸福指数”的提高。长期的长官命令和洗脑式革命道德教育使得这些成年人成为极其缺乏独立价值选择能力的一代人。而今,面对女青少年援交,这些成年人最有可能持这样两种态度,一种是对她们作居高临下的谴责,另一种是将援交视为一种与其他国家、地区可以类比的“现代青少年现象”。这两种态度都是不可取的。不同文化有不同的禁忌,在一种文化中被认为不可耻的,在另一种文化中则不是如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女青少年援交行为通过媒体公开揭露,会成为一个中国的“社会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青少年新趋势”。          “幸福”是一种意义          求生避死,趋乐避苦是人和其他一切动物共有的本能和欲望,而只有人才能在“生”和“乐”之外寻找到一种可以称作为“好”和“幸福”的意义。亚里士多德说:“那最为平庸的人,把幸福和快乐等同,因此,他们以生活享受为满足。”这种享受可能超出肉体的需要,但仍然只是快乐而不是幸福,例如有人花400万买一只藏獒,用30辆奔驰轿车迎接,他享受了“体面”的快乐,但有多少人会同意这是一种“幸福”呢?同样,那些从事援交的女青少年,还有那些当“二奶”,或者以其他方式出卖肉体来满足她们各自快乐需求的成年女子们,她们的幸福又在哪里呢?     人是在对某种意义,尤其是价值意义的追求中实现自己幸福生活的,脱离了价值,便无“幸福”或“好”可言。由于价值的存在,人不仅能在快乐中,而且也能在痛苦中找到意义,这是人与动物的根本不同。     伦理学家凡维克(Robert Van Wyk)说,“一个好生活必须至少包含两个部分,幸福以及不要在寻找幸福中上当受骗。” 越容易受骗上当,就越不容易找到真正的好生活。青少年是一个非常容易上当受骗的时期,尤其是上她们周围的成年人的当和骗。     援交少女需要的也许不是法律的惩罚,而是价值观教育。这种教育不应该仅仅是个人的,而应该放置在全社会的价值讨论之中进行。个人心目中有了好生活的想法,不等于公共社会中就有了可以共同认可的好生活理念。在讨论好生活时,需要区别对个人来说的“好生活”和对群体来说的“好的公共生活”,前一个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个人自己决定的,而后一个则需要由公民群体一起来确立和维持,因此也才需要成为一个公共讨论的议题。     好的公共生活,它的价值意义有两种不同性质的来源:政治的和普世道德的。政治性的幸福生活价值往往以国家、民族、革命事业为中心,它要求牺牲个体,因而也忽视了个体。基于政治信仰之上的幸福感往往是不稳定的,时过境迁后甚至会被发现是荒谬的     普世道德的幸福生活价值往往基于宗教信仰、传统文化或人本价值的道德观,不仅是幸福的来源,也提供获得幸福的途径。好的公共生活所必需具备的基本价值,自由、平等、尊严、真实、诚信,是由公民社会而不是靠国家权力维持和再生的。历史上许多对“幸福”的政治狂燥追求,都是由国家权力主导,结果是灾难性的。今天,要造就一种能够持续有效的幸福观和好生活观,恐怕还要从培养公民社会,建立好的公共生活价值观开始。      进入 徐贲 的专栏    进入专题: 少女援交 中国人 幸福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评论 > 天益时评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7532.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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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再谈“微博”与“说理”

再谈“微博”与“说理” 徐 贲   对我的《微博是好的说理形式吗》(下称“徐文”),曾宪皓先生写了《微博正是好的说理形式》(下称“曾文”)的讨论文章。微博是广为人们运用的传媒方式,公共说理也是人们很关心的问题,讨论微博与说理的关系,目的不是要争一个谁是谁非的最终结论,而是加深对问题的了解,因此,我愿意就曾先生文中提到的几个关于说理和微博的问题再作一点讨论。 首先一个问题便是什么是公共说理的“理”。公共说理的“理”指的是一个由“理由”来充分支持的“结论”,在这二者之间 还需要有一个可靠的,称为“假设”中介保证。(见徐文)这当然不是唯一可以称作为“理”的理。牧师布道说的是理,老百姓心目中的天道是理,发展是硬道理坚持的是理,但这些都不是公共说理的那个理。这些“理”与公共说理的“理”的区别在于,它们的结论是靠“信仰”支撑的,不需要说出理由。 曾文说,“ 贡献出结论,不代表推演缺位 ”。这话是对的,但是,在公共说理中,那个不 缺位的推演不能只是发生在说话者的头脑里,而是必须说给公众听。放在一个人头脑里的推演是否可靠,是否逻辑,是否合理,不说出来,别人又如何去检验呢?所以,说理是一定要说理由的。说理不仅要说“什么”,而且还要解释“为什么”。 曾文说, “不认 ‘ 结论 ’ 和 ‘ 理解 ’ 。照此思维,禅宗是虚妄,顿悟不存在,口号皆扯淡”。 这话恰恰犯了一个公共说理的错误——扯开话题,因为徐文讨论的是“说理”,不是 禅宗,不是顿悟,也不是口号。公共说理不是对人类其他思维和表达方式的否定。提倡公共说理,不是说别的什么都是“胡闹”或“扯淡”。说禅、顿悟、呼口号有它们自己的作用,但不在讨论说理的范围之内。正因为说理的社会功能与它们不同,所以讨论说理不包括讨论它们。 曾文认为,在说理时“以偏概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统计学上的以偏概全,不排斥这段话在精神上抓住症结,不排斥它的正确。恰恰是它抽出了现象中的 ‘ 理 ’ ,人们才认同它,转发它 ”。 以偏概全不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谬误,而是一种有社会危害的思维方式,叫作“ 草率概括 ”, 说理要求避免草率概括,那是因为许多的成见或偏见都是因草率概括造成的。成见或偏见就是在握有充分证据之前,便先有了确定的意见和看法。许多社会、政治、人生的迷信也是草率概括的结果。迷信的定义就是 “ 在存在反证的情况下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 。 其实,在说理中,要“抽出了现象中的 ‘ 理 ’”,有比草率概括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用“限定词”。图尔敏的说理论证称之为“模态限定”,也就是在陈述主张的时候,添加“往往”、“可能”、“也许”、“基本上”、“在很大程度上”等限定语。这不仅仅是为说理留有余地,而更是一种话语伦理的基本教养(公正、客观、不夸张)。 这当然不是说夸张(或求痛快)就不好,而是说,夸张在说理中会削弱说话者的可信度,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修辞学》称之为“信誉”( ethos )。许多在文学修辞中常用的有效手法或风格在说理中恰恰是应该避免的,因为说理不是文学。例如,说理需要对议题的主词(如说理的“理”)有清楚的定义,文学性的诗意定义就不合适。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 Emily Dickson )的著名诗行,“希望是有羽毛的东西” (Hope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 就不能在说理中用作“希望”的定义,尽管有人会觉得它 “抽出了现象中的 ‘ 理 ’”。 说微博不适用于说理不是贬低微博,这就像说水壶不适用于煮饭不是要贬低水壶一样。曾文说,“ 微博可以加图片、视频、长微博,实在不行还能用文章链接嘛 ”。但这正说明, 微博所起的毕竟只是引介与 索引的作用,它本身并不是在说理。考虑整体与拆散时很容易犯亚里士多德曾指出的一种逻辑错误:“ 5 是 2 和 3 ,因此 5 既是奇数,又是偶数”。微博只是许多媒介中的一种,不能因为它与别的媒介可以结合使用,它就变成了一种无所不能,什么都是的媒介。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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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谴责”和“声讨”不是说理

“谴责”和“声讨”不是说理 徐 贲   民声网首发了一篇《燕赵儿女怒烧汉奸报刊》的檄文,配有多张焚烧“南方”报刊的照片,一片杀气腾腾,犹如又回到了“文革”时“批毒草”、“破四旧”、焚烧“封、资、修”书籍的场面。 文章作者署名“朗朗乾坤”,大概是要表现除尽奸恶,扫除黑暗,实现朗朗乾坤的意思。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用笔名来明志的事情历史上有许多先例,美国独立后,在辩论要实现什么样的共和国时,争论的双方都使用了与罗马共和人物有关的笔名。 例如,反联邦主义者中至少有三位使用了 “ 加图 ” 这个笔名,指的是罗马共和后期的参议员小加图。小加图在抵抗凯撒专制失败后,流亡北非 Utica 继续抗争,最后拒绝投降,自杀身亡。反联邦主义者中另有一位使用了 “ 小布鲁特斯 ” 的笔名。罗马共和晚期,在凯撒行专制的时候,布鲁特斯领导共和的其他拥护者一起刺杀凯撒,被称为 “ 最高贵的罗马人 ” 。还有一位使用了卡西乌斯的笔名,卡西乌斯是古罗马将军,是与布鲁特斯一起刺杀恺撒的主谋者之一。 这些笔名要表明的是,反联邦主义者们强烈认同晚期罗马共和的那些共和捍卫者们。在他们看来,强大的联邦政府权力必定会最终毁掉一个人民的共和国家,他们坚持反联邦的政治立场,是为了捍卫美国的共和,而他们的对手,联邦主义者们,则是 “ 反共和 ” 的。反联邦主义作者还使用一些具有其他共和政治含义的笔名,如阿格里帕(曾经在北非与加图一起抗击凯撒)、辛西那提(共和罗马将军,带领国家战胜敌人后自动解甲归田)、 Vox Populi (拉丁文 “ 人民之声 ” 为笔名的,暗示自己站在人民一边,不相信那些主张联邦政府的少数精英)。 联邦主义者也同样使用与罗马共和人物有关的笔名,例如,《联邦党人文集》的文章是由汉密尔顿、麦迪逊和杰伊三个人分别写的,但都统一署上“波里乌斯”的笔名。波里乌斯是公元前 509 年领导推翻君主制的 4 位贵族之一,成为罗马共和的执政官。 Publius 本身的意思是“公众”,波里乌斯有个绰号(当时罗马人有绰号,就象水浒传里的人物差不多)叫“人民之友”。汉密尔顿等三人用这个笔名,表明他们在为建立美国共和而努力,而他们的对手则是表明自己在共和出现危机时捍卫共和,双方的立场虽然不同,但在都坚持共和这一点上却又是相同的。双方的争论留给世人后代的便是充满了政治智慧和说理精神的《联邦党人文集》和《反联邦党人文集》。 仅仅用笔名并不能让使用者的政治立场具有说服力,说理必须通过说清“理由”,才能产生效果。“文革”时,那些用“全无敌”、“铁扫帚”、“清道夫”、“螺丝钉”为笔名的人们,他们使用的不是说理的语言,而是充满暴力的“谴责”、“声讨”和“讨伐”,他们留给今天这一代中国青年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似乎在《怒烧汉奸报刊》中有了答案。文中充满了结论性的“谴责”和“声讨”,如“南方汉奸报系,向来以攻击中国共产党、篡改中国历史、恶毒攻击人民领袖、大肆贩卖普世价值而臭名昭著”。谴责性的结论本身并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结论是以什么“理由”来支持的呢?“说理”与“不说理”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理由。说理不仅需要为观点提出理由,还要提出可靠的理由。 在“朗朗乾坤”那里,所有结论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既然如此,结论也就变成了可以随意罗织和强加的罪名,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罪名:“这些汉奸媒体在买办头子的授意下,在美帝反华势力的豢养下,……行倒党亡国之勾当,妖言惑众、造谣诽谤,企图瓦解中国共产党、颠覆社会主义,将中国引向肢解、殖民的境地”。这和当年“文革”中指责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是一样的手法,就连表示激愤的用词都是一样的——“是可忍熟不可忍!” 不说理的“谴责”和“声讨”会使社会笼罩在暴戾、仇恨和恐惧的阴霾之下,谁都可能被别人随时安上可怕的罪名,成为被讨伐、迫害、诛杀的对象。为了不被讨伐,就必须成为讨伐者,为了不成为暴力目标,就必须成为施暴者。这样的情况再也不能让它在中国重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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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贲 | “谴责”和“声讨”不是说理

“谴责”和“声讨”不是说理 徐 贲   民声网首发了一篇《燕赵儿女怒烧汉奸报刊》的檄文,配有多张焚烧“南方”报刊的照片,一片杀气腾腾,犹如又回到了“文革”时“批毒草”、“破四旧”、焚烧“封、资、修”书籍的场面。 文章作者署名“朗朗乾坤”,大概是要表现除尽奸恶,扫除黑暗,实现朗朗乾坤的意思。这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用笔名来明志的事情历史上有许多先例,美国独立后,在辩论要实现什么样的共和国时,争论的双方都使用了与罗马共和人物有关的笔名。 例如,反联邦主义者中至少有三位使用了 “ 加图 ” 这个笔名,指的是罗马共和后期的参议员小加图。小加图在抵抗凯撒专制失败后,流亡北非 Utica 继续抗争,最后拒绝投降,自杀身亡。反联邦主义者中另有一位使用了 “ 小布鲁特斯 ” 的笔名。罗马共和晚期,在凯撒行专制的时候,布鲁特斯领导共和的其他拥护者一起刺杀凯撒,被称为 “ 最高贵的罗马人 ” 。还有一位使用了卡西乌斯的笔名,卡西乌斯是古罗马将军,是与布鲁特斯一起刺杀恺撒的主谋者之一。 这些笔名要表明的是,反联邦主义者们强烈认同晚期罗马共和的那些共和捍卫者们。在他们看来,强大的联邦政府权力必定会最终毁掉一个人民的共和国家,他们坚持反联邦的政治立场,是为了捍卫美国的共和,而他们的对手,联邦主义者们,则是 “ 反共和 ” 的。反联邦主义作者还使用一些具有其他共和政治含义的笔名,如阿格里帕(曾经在北非与加图一起抗击凯撒)、辛西那提(共和罗马将军,带领国家战胜敌人后自动解甲归田)、 Vox Populi (拉丁文 “ 人民之声 ” 为笔名的,暗示自己站在人民一边,不相信那些主张联邦政府的少数精英)。 联邦主义者也同样使用与罗马共和人物有关的笔名,例如,《联邦党人文集》的文章是由汉密尔顿、麦迪逊和杰伊三个人分别写的,但都统一署上“波里乌斯”的笔名。波里乌斯是公元前 509 年领导推翻君主制的 4 位贵族之一,成为罗马共和的执政官。 Publius 本身的意思是“公众”,波里乌斯有个绰号(当时罗马人有绰号,就象水浒传里的人物差不多)叫“人民之友”。汉密尔顿等三人用这个笔名,表明他们在为建立美国共和而努力,而他们的对手则是表明自己在共和出现危机时捍卫共和,双方的立场虽然不同,但在都坚持共和这一点上却又是相同的。双方的争论留给世人后代的便是充满了政治智慧和说理精神的《联邦党人文集》和《反联邦党人文集》。 仅仅用笔名并不能让使用者的政治立场具有说服力,说理必须通过说清“理由”,才能产生效果。“文革”时,那些用“全无敌”、“铁扫帚”、“清道夫”、“螺丝钉”为笔名的人们,他们使用的不是说理的语言,而是充满暴力的“谴责”、“声讨”和“讨伐”,他们留给今天这一代中国青年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似乎在《怒烧汉奸报刊》中有了答案。文中充满了结论性的“谴责”和“声讨”,如“南方汉奸报系,向来以攻击中国共产党、篡改中国历史、恶毒攻击人民领袖、大肆贩卖普世价值而臭名昭著”。谴责性的结论本身并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结论是以什么“理由”来支持的呢?“说理”与“不说理”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理由。说理不仅需要为观点提出理由,还要提出可靠的理由。 在“朗朗乾坤”那里,所有结论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既然如此,结论也就变成了可以随意罗织和强加的罪名,而且是非常可怕的罪名:“这些汉奸媒体在买办头子的授意下,在美帝反华势力的豢养下,……行倒党亡国之勾当,妖言惑众、造谣诽谤,企图瓦解中国共产党、颠覆社会主义,将中国引向肢解、殖民的境地”。这和当年“文革”中指责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是一样的手法,就连表示激愤的用词都是一样的——“是可忍熟不可忍!” 不说理的“谴责”和“声讨”会使社会笼罩在暴戾、仇恨和恐惧的阴霾之下,谁都可能被别人随时安上可怕的罪名,成为被讨伐、迫害、诛杀的对象。为了不被讨伐,就必须成为讨伐者,为了不成为暴力目标,就必须成为施暴者。这样的情况再也不能让它在中国重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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