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

萧瀚 | 0814 简议改良与革命 / 萧瀚

俄罗斯画家格里采:四月的树林 雲邊居士按: 这是今天写的14条微博整理而成的短文(已做成长微博发表),成文时做了一些调整,以使逻辑更加连贯,这个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深入讨论,以后有想法再写。 简议改良与革命 萧瀚 多年前我就劝访民结束上访,上访除浪费生命和人格尊严,无任何价值,我也曾幻想过改良,但不久即明白指望改良和上访是一回事,思维上同构,从此只宣说自由民主宪政共和的理念和制度,剖析现伪政权的邪恶性质。现状下还指望改良,已不是个糊涂不糊涂问题,而是诚实不诚实问题。 中国当下之急,不是讨论如何改良——这跟讨论如何在云端上盖世贸大厦一样可笑,而是讨论如何革命。讨论革命,就是讨论如何革故鼎新,如何结束旧的邪恶制度,建立新的正义制度;就是不指望当权者,而是指望公民社会;就是不指望彻底非暴力,而是如何最大限度避免非正义的暴力。 讨论革命,不可能回避如何处置垬。垬是世界历史上罕见的邪恶黑帮,这不仅是其理论的产物,更是其建立的制度所致。反对垬,实质是反对黑帮垄断暴力与权力,而不是反对哪个标签符号。因此,讨论革命的重要心理基础是尽可能减少清算思维,而将精力集中于如何赶牠下台重搭正常平台。 改良的本意是承认现有制度基本合理前提下,对部分不合理的制度bug进行订正修补。由于现实严酷,改良概念被滥用,以至于竟忘其本意,衍生了新的奇怪含义,即内心虽否定现有制度合理,但企图暗渡陈仓,以改良之名推动掌权者自杀。这显然荒谬。若否定现有基本制度,革命论就不可避免。 古希腊迄今,西方一直存在选统治者还是选制度之争,但选限权制度一直是主流,西方于是走到今天的现代宪政制度。中国直到前现代,都只有一种政治观念,就是寻觅“圣王”统治。一朝又一朝只有造反,没有革命。流血鼎革无非一个暴君倒下,千万个暴君站起来;旧暴政作古,新暴政诞生。 革命,既要防暴力万能论(这是轮回),又要防绝对拒绝暴力论。反抗暴政是人天赋之权,无任何理由剥夺人民面对暴政时正当防卫的权利。革命,还要防止救星心态——无论对己对人,革命的核心实践在于自救与自治,而不是指望圣人,一旦偶像崇拜泛滥,限权制度必难建立,如此必回归暴政。 担心倡导革命导致血流成河。此观点何其糊涂。革命既无法被倡导,也无法被阻止,它的来去既源于现实,也有无法预知的神秘因素。当制度已腐烂透顶,根本无修复价值和可能时,革命就已在酝酿中,此时若讳疾忌医回避讨论革命,一旦真来临,无革命共识的乌合之乱倒真的会导致血流成河。正因中国的四暴传统(暴君暴政暴民暴乱),才更应深入探讨革命问题,而不是回避,回避只能加固四暴传统。阿伦特说“革命向来且唯一的理由就是自由”,这说到了根本。辛亥革命是革命,但1949鼎革就是新建暴政,其建立并延续至今,原因之一就是革命者以及绝大部分人民不懂何为革命。 1917苏俄与1949中国,在汉语表达中,都被视为经典的革命。这种表述是受西方脑溢水患者和苏共、垬垄断性话语权污染所致。其实,这两次震惊世界的巨变,都是从奴役走向绝对奴役,是“革命向来且唯一的理由就是自由”的反面,是最典型的伪革命。将伪革命视为革命,是革命恐惧症的原因。 要消除革命恐惧症,最要者是尽可能地让革命话题进入公共领域,经过讨论,使得这个词被祛魅,击碎其恐惧性外壳,使得健康、良性、和平的制度革命观念替代原有似是而非、唯暴力论的杀人革命观念。不深入讨论革命各层次含义,因恐惧而回避,唯一结果是大厦倾覆之际,只有暴乱而无革命。革命的最核心思想,在于从奴役走向自由及其相应制度安排。仅凭愤怒情绪而无理性的限权性制度建构能力,革命将沦为海涅所谓“播下的是龙种,收割的是跳蚤”这一惨剧(这不是悲剧,因无任何审美价值),就会从奴役走向奴役,甚至走向绝对奴役。抛弃正确的革命观念,只有奴役及其轮回。 许多人恐惧革命,是恐惧与革命相伴的暴力。本来革命未必暴力,暴力也未必就是革命。最成功的革命通常暴力最少,因革命的目标是制度,而不是杀人。只有旧的邪恶制度执掌者使用暴力顽抗才导致暴力冲突。因此,只有当革命暴力是正当防卫性质而非屠戮性质时,革命就能最大限度减少暴力。 从逻辑而非事实本身看,革命分两步骤,即推翻暴政和建立善政。并非所有民族都有将两者结合的能力和运气,辛亥革命前的3000年,中国都没有,辛亥革命后好景不长,内忧外患下垬结合古今中西垃圾,创造出远胜于传统的暴政。于国人而言,如何使得推翻暴政的结果不是建立新暴政至关重要。 从奴役走向自由是革命,从专制走向民主是革命,从集权走向分权是革命,从伪共和走向真共和是革命,从极权走向宪政是革命,从统治走向自治是革命,从臣民走向公民是革命,从人治走向法治是革命。被称为转型时代的当代中国,这个时代就是革命的时代。对于自由而言,革命已无法拒绝。 2011年9月18日欲追遠堂   财新博客版权声明:财新博客所发布文章及图片之版权属博主本人及/或相关权利人所有,未经博主及/或相关权利人单独授权,任何网站、平面媒体不得予以转载。财新网对相关媒体的网站信息内容转载授权并不包括财新博客的文章及图片。博客文章均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财新网的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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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悔之 | “贵族闹革命”的精神力量源自何方?

[unable to retrieve full-text content] ——重温俄国十二月党人故事有感 一,亚历山大一世的20万大军终究不敌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马布里手中的如椽巨笔! 这些日子,我重读了筱敏女士的力作《山峦》,刘利民先生《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风雪中那美丽的坚守》,在这段人类历史上最崇高、最伟大、最凄美的爱情故事面前,我再次嘘唏、泪流不止。而在“欧洲有个鞋匠想当贵族,他起来造反这理所当然,而我们的贵族闹革命,难道是想当鞋匠?”的质疑面前,我脑海中不断冒出了一个个巨大的问号:“贵族闹革命”的精神力量源自何方?…… ——186年前,即公元1825年12月14日,冰天雪地覆盖的俄国首都彼得堡城。一大清早,3000多名俄国陆海军官兵组成的队伍从各自的营房出发,列队走向彼得堡市中心的元老院广场。官兵们个个表情肃穆,全副武装,刀剑出鞘,一路高呼“拒绝宣誓!”“反对宣誓!”“要求宪法!”“要求民主!”等口号。上午10时,陆海军官兵们在彼得一世铜像旁布成战斗方阵,荷枪实弹,准备战斗。矛头直指正在准备登极称皇的尼古拉一世。 他们是谁?他们是由一批深受西欧自由民主思想熏陶的贵族青年、知识分子领导的起义队伍——即后来被列宁高度评价为“俄国第一代革命者”的十二月党人。 19世纪初,俄国仍是一个沙皇统治下、保留着野蛮农奴制度的专制帝国。沙皇政府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卷入争霸欧洲,充当欧洲宪兵。俄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1812年打败拿破仑的卫国战争取得胜利,许多有理想、有强烈使命感的贵族青年军官受到法国和欧洲资产阶级革命的启发,萌发了推翻农奴制度和沙皇专制制度、建立宪政民主国家的强烈愿望。经过串联和组织,他们最终借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病死,其弟尼古拉一世登机在即的机会发动起义,试图推翻沙皇专制统治。 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所致,起义最终惨烈失败了。 起义失败后,沙皇政府成立了“秘密审讯委员会”,对参加起义的人进行严厉审判。十二月党人领袖彼斯特尔、雷列耶夫、卡霍夫斯基、穆拉维约夫—阿波斯托尔、别斯图热夫—柳明以“特等罪”被处以极刑。有数千名起义参加者被处以重刑。有不少受十二月党人影响而在军队中进行宣传的士兵被夹鞭笞打10000至12000下,有些人被当场打死。有121十二月党人被流放到人烟稀少、寒冷荒芜的西伯利亚服苦役…… 上述这段历史对不少中国人而言并不陌生。读罢这段历史,我常常陷入凝思:这些罗曼诺夫王朝“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子孙们“闹革命”究竟图个啥?——十二月党人绝大多数出身钟鸣鼎食的贵族家庭,接受过高等教育(有相当一部分甚至在西欧留过学)。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是他们的世袭权利。成群的农奴、大片的沃土、闪耀的肩章、流光溢彩的舞会,扬鞭策马的野外狩猎——这些对他们而言既寻常不过,也是心安理得的! 十二月党人之所以抛弃功名富贵起来“闹革命”,“普世价值”因素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源自西欧,尤其是源自法国的全新的民主、自由、法制、人权观念直接主宰了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些家境优越的贵族子弟,从少年时代起便开始接触西方的文化和教育,尤其是是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马布里等人的著作,对这些青年贵族军官的思想影响最为深广。而1812年的法国巴黎之行,对这些自称是“1812年的产儿”的十二月党人最终走向革命之路更是关键性的—— 1812年,俄国军民进行了一场抗击拿破仑大军入侵俄国的伟大卫国战争。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中,这些青年贵族军官与他们的同胞和战友们一道,积极响应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号召英勇地进行战斗,直至把法国军队赶出俄国领土。然后,他们追随亚历山大一世统率的二十万俄国大军乘胜追击远征西欧。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铁蹄所过的西欧,这时大多已被他们有所了解的、全新的思想潮流——天赋人权、三权分立、自由、平等、民主和法制等“普世价值”春风的吹拂。并发生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尤其在法国这块诞生了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马布里等伟大启蒙思想家的土地上,他们真正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体味了全新的思想潮流,感受到人的尊严……这一切在他们心灵深处生产了强烈的震憾,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开始发生根本的逆转——此时,这群勤于思考的青年军官不由自主地将拥有农奴制度、沙皇专制制度双重枷锁下的俄国与自由法国进行了比较,随即他们陷入深深的困惑和痛苦之中:自己为保卫祖国不惜流血牺牲,但“难道我们解放欧洲就是为了把锁链套在我们身上吗?难道我们给了法国一部宪法,反而自己不敢讨论它吗?难道我们用血汗换来的国际地位就是为了在国内让人们受侮辱吗?” 重读“难道我们解放欧洲就是为了把锁链套在我们身上吗?难道我们给了法国一部宪法,反而自己不敢讨论它吗?难道我们用血汗换来的国际地位就是为了在国内让人们受侮辱吗?”这段话,我不由得怆然泪下:俄罗斯青年贵族军官的痛苦,何况不是东方某古老大国六十二年现实的真实写照?又何尝不是当今这块古多大地上众多思想者发自内心的痛苦呐喊???!!! 言归正传:面对法国全新的一切,这群青年贵族军官们思绪翻腾,感触万千——他们热爱祖国,他们曾为拥有一位战胜拿破仑的伟大沙皇而自豪,而现在,他们却为祖国的野蛮落后制度深感羞愧和难过! 昔日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进入凯旋门时,这群俄国贵族军官志得意满、心中充满胜利者的喜悦。尤其是面对这一场景:巴黎市民在沙皇“我不是以敌人的身份来此的,我给你们带来了和平和贸易”的讲话后欢呼雀跃高呼“亚历山大万岁!俄国人万岁!联军万岁”,军官们此时心中更油生起一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然而,短暂的巴黎驻扎,导致一切都在发生逆转:在全新的思想潮流冲击下,这群军事上的胜利者最终成为“战败国”思想和价值观的真诚皈依者、制度的虔诚崇拜者和文化的忠诚归化者。 亚历山大一世的20万大军终究不敌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马布里手中的如椽巨笔! 二、贵族精神,是十二月党人的灵魂 十二月党人之所以抛弃功名富贵“闹革命”,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是:贵族精神良好的传承和发扬,使他们成为集荣誉、博爱、责任、勇气、刻苦、自律等一系列价值核心为一身的民族精神先锋——他们都类似托尔斯泰笔下的贵族列文、聂赫留朵夫,具有高贵的气质、宽厚的爱心、悲悯的情怀、清洁的精神、担当的勇气、勇于忏悔的精神。正是这些美德,使他们对建立在残忍剥夺基础上的贵族制度深感厌恶,对不劳而获的寄生虫式生活深感愧疚和羞愧,对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人口比例占大多数的农奴油生强烈的悲悯情怀。面对祖国与世界先进潮流严重脱节的现实,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最终令他们走上了“闹革命”的道路。 贵族精神,是十二月党人的灵魂。 贵族精神,更是俄罗斯民族精神的灵魂。 经过六十二年“脑白精”的强力灌输,特色中国,人们对贵族精神的认识已发生了严重的偏差。“贵族”甚至成为贬义词——中文词典里解释为“世袭的统治阶级”。大部分中国人所理解的贵族生活就是住别墅、买宾利车、打高尔夫;就是挥金如土、花天酒地;就是对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贵族精神”成为“暴发户精神”的近义词或同义词。 认识的误区导致不少中国富人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他们把孩子送到英国上贵族学校,希望他们毕业后也能成为贵族。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即使是英国最好的学校—-伊顿公学的学生,也睡硬板床,吃粗茶淡饭,每天还要接受非常严格的训练。甚至比平民学校的学生还要苦时! 这些富人们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些苦行僧式的生活同贵族精神究竟有何联系。 其实,西方所崇尚的贵族精神绝非爆发户精神——它从不与平民精神对立,更不意味着养尊处优,悠闲奢华的生活,而是一种以荣誉、博爱、责任、勇气、刻苦、自律等一系列价值为核心的先锋精神。是“美德和荣誉高于一切”的原则。 在古代欧州,贵族家庭的孩子不但要接受严格的文化、礼仪教育。长到10岁时,还要派到一位贵族身边去学习宫廷礼仪,学习剑术,学习马术,目的就是要成为体格健壮,具备“对个人的人格的爱护和尊重;为被压迫者和被迫者牺牲全部力量乃至生命的慷慨勇敢精神”(别林斯基)高尚品格的骑士。 自彼得大帝强迫俄国“脱亚入欧”之后,俄罗斯贵族家庭对孩子的教育可谓“全盘西化”。甚至形成不少贵族子弟法语讲得比母语还好的怪象。然而,却最终培养了以一大批以十二月党人为代表的集荣誉、博爱、责任、勇气、刻苦、自律等一系列价值核心为一身的民族精神先锋。 这里想着重强调一点的是:列宁创建党国社会主义制度之后,对民族优秀文化和传统的灭绝,远不像另一个东方大国那样来个斩草除根——《静静的顿河》能在最严酷、黑暗的斯大林时代仍得以发表,并获得“斯大林奖金”,后来甚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个典型例证。它从来没有过举国只存八个“样板戏”的文化灭绝现象。也没有过发动国家宣传机器,像“批孔批儒”一样对普希金、契诃夫、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和思想围剿性批判——更没有禁止其作品的发行。强调这一点极为重要:民族精神的传承,与民族优秀文化和传统的传承是密不可分的。正因为俄罗斯民族优秀文化和传统的在七十年严酷政治生态下没有像中国那样遭遇灭绝性毁灭,十二月党人起义的一百六十四年后,孤身一人从坦克车上振臂一呼的叶利钦才有了“让子弹飞”的幸运!…… 三、结语 追古抚今,感慨万千:一百八十六年前的俄罗斯大地上,一支由青年贵族军官组成的军队铸就了俄罗斯一块不朽的历史丰碑。十二月党人和他们妻子可歌可泣的事迹,成了俄罗斯民族永远的光荣和骄傲。十二月党人“不自由,毋宁死”的壮烈,历史责任感、使命感,以及失败后或慷慨赴义,或坦然面对酷刑、流放的壮烈情怀,读来令人热血沸腾,肃然起敬…… 十二月党人“贵族闹革命”的精神力量源自何方?“普世价值”因素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知易行难”,荣誉、责任、博爱、勇气、刻苦、自律等一系列价值为核心的先锋精神——贵族精神是更重要的因素。 贵族精神的对立面是流氓精神、痞子精神。自“秦皇扫六合”,尤其是流氓刘邦击败贵族项羽之后,春秋战国曾兴盛一时的贵族精神也随之几乎被彻底灭绝了。中国成了流氓、痞子的乐园。直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然如此——乌托邦、“特色”谎言一旦被戳穿,便拉下温存的面纱赤裸裸地代之以bo力。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脉任何时候都掌握在少数精英手中。所以,当今中国,既需要呼吁自由平等为核心的平民精神,但同样呼吁贵族精神。这里要强调的是:这里所指的“贵族精神”,既包括平民和富人的“精神贵族化”,但更着重“精英贵族化”——摒弃极端实用主义至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流氓精神和痞子精神,确立以荣誉、博爱、责任、勇气、刻苦、自律等一系列价值为核心的贵族精神和“美德和荣誉高于一切”的价值观。唯此,中国才能得救。 2011-9-11初稿 相关文章链接: 《山峦—筱敏》 《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们:风雪中那美丽的坚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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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要共和,不要革命

刊登在当时国外新闻杂志上的革命军攻打南京城的图片。   1911年11月5日,少年叶圣陶起床后正在吃早饭,突然听从街上回来的叔叔说:“苏州已经光复了!”叶圣陶不禁既惊且喜—这可跟他想象中的铁血革命大不相同。苏州光复真可称得上匕鬯不惊,最脍炙人口的说法,当然是因为没有破坏,太不像革命的样子,前江苏巡抚现江苏都督程德全吩咐人将抚台衙门檐上的瓦片捅落了几块,以示革故迎新。   百年前的10月10日,武昌城数声枪响,一场仓促的起事意外成功,催生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本刊特辟“辛亥逸事”栏目,以讲故事的方式,再现辛亥革命发生前后的细节,勾勒出中国百年历史进程的线条。已刊发系列文章《让子弹飞》、《三位北京客的辛亥年》(上下)、《天下未乱蜀先乱》、《袍哥革命》、《断了皇帝的后路》、《绅士的败局》、《湖南的人头》、《娘子关头换王旗》等。   “我辈看起义似甚简单”   十七岁的草桥中学五年级学生叶圣陶(这是他刚给自己取的号)隔了两天才知道武昌事变的消息。苏州本地没有大的报纸,《申报》、《新闻报》、《时报》从上海送到苏州,总要晚上那么半天一天。   而且他得到的消息也不那么准确,比如“武昌已为革党所据,新军亦起而相应”(其实是反过来的),“无耻凶恶之官吏亦杀去无数”(完全没影儿的事),“此事也,甚为迅速与机密,出其不意,遂以成事”(事实是仓促得很,也谈不上机密)。然而不管怎样,少年的兴奋欣喜是真实的:“从此而万恶之政府即以推倒亦未可知也。自由之魂其返,吾民之气当昌,其在此举矣。望之望之。”   后来叶圣陶重看自己辛亥日记,感慨“我辈看起义似甚简单,而关心殊甚”,而他的同班同学顾颉刚的回忆更为形象:“我们在学校里再也无心读书了,天大的一个任务是看报。上海各报,每天下午一时车运到苏州,我们就推定同学,在下午二时下课休息的十分钟里,赶快跑到宫巷桂芳阁茶馆里,向卖报人买了几份报纸,飞步回到学校,高声宣读。”   上海报界,当时大都倾向革命,受众亦是如此,《申报》曾登载武昌革命军失败消息,被读者堵门质问,直到编辑拿出电文原稿才解释清楚。从上海报纸得来的消息,自然会在原本就倾心革命的少年人心中,构建一出“想象的革命”,如“各国对此事颇赞美之,谓少年之中国方勃勃而萌芽也。此语余颇深信之……苟一改革,则我至勇至慧至有能力之同胞,皆即为少年中国之分子。而今果改革矣,乐又何如!”   基于这种乐观,少年叶圣陶对江苏革命党人行动迟缓非常不满,在他的想象中,江南是开化之地,应当是党人一呼、应者云集才对,“独恨吴地兵士亦曾少受教育,智识既开,见解当正,而何以绝无动静也?”   外省革命形势越好,叶圣陶就越愤愤于江苏的无动静。仅仅在日记发泄已经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懑了,11月2日,上海光复的前一天,叶圣陶在学校里写了一篇作文,题为《秋风辞》,文章里说,“推翻清政府”是中国同胞的天职,可是江苏呢?   “鄂省同胞首先倡义,可尊也;各省响应,高举义旗,亦可尊也。然细思之,亦不过能尽天职耳。而我省则默然无闻,素称文教之邦,而乃若此,耻矣……放弃天职者将不耻于人类,则我苏省人犹得腆然人前乎?”   所以当三天后,11月5日,起床后正在吃早饭,突然听从街上回来的叔叔说:“苏州已经光复了!”叶圣陶不禁既惊且喜—这可跟他想象中的铁血革命大不相同。他跟顾颉刚去瞻看都督府—其实就是昨天的抚台衙门,只是挂了白旗,贴了告示。   苏州光复真可称得上匕鬯不惊,最脍炙人口的说法,当然是因为没有破坏,太不像革命的样子,前江苏巡抚现江苏都督程德全吩咐人将抚台衙门檐上的瓦片捅落了几块,以示革故迎新—不知叶圣陶与顾颉刚瞻看都督府时,有没有注目地上那几块象征旧政权的碎瓦?   看到的这些景象不足以慰藉少年的狂热,好在草桥中学成立了学团,协助巡防,这就有些投笔从戎的意思了。   晚饭后,叶圣陶立即装扮起来,黑衣黄裤,臂缠白布,背一杆练习用的步枪,弹匣缠在腰间,还有一把刺刀,很有点革命军的样子。然后是“列队出巡,维持地方治安”,一直到天亮才回家睡觉。最可惜的是,事太仓促,辫子还没来得及剪。   从此叶圣陶便夜夜参加学团活动,煞是神气,“佩新式五响毛瑟枪,匣子弹十颗,列队出巡”,十二点后,充任队长,还可以佩上一把指挥刀,带着四个同学,专走小街狭巷,防察奸宄。然而苏州平静得很,似乎动乱与紧张都属于上海与南京,小桥流水、吴侬软语岿然不动。   几天过去,叶圣陶惊异地发现,光复后的苏州人仍然是苏州人,比如,有人仿照上海,发起学生军与学生北伐队,学校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肯去报名。而维护治安的学团,本来有三十六人,11月12日,有消息说学团还要扩充,因为一旦南京方面发兵来攻,学团也许要临阵杀敌—哄的一声,这群早些日子还盼着革命军胜利盼着苏州加入反清阵营的学生,“皆惊骇”,连忙找负责人,要索回早前加入学团的签名单。有人大嚷,说要解散学团,别人问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便换种说法,讲早前不知道学团要打仗,现下要重新签名。于是闹哄哄重新签名,人数一下子减了一大半。   叶圣陶自然是重签了的。到了晚饭八点钟,又是学团巡街的时分,今天列队出校者,骤减至十六人。   辛亥革命时期,苏州成立的进步文学团体“南社”合影。   金陵机器局生产的后膛钢炮。清末,李鸿章在南京创办了金陵机器局。   苏州插白旗   苏州的光复,确实也像苏州人性格一般,半推半就。   从表面看,苏州光复的条件确实不好,甚至可称恶劣。各地倚为起义主力的新军,苏州只有兵力不足的一个二十三混成协,而苏州西有南京、镇江,南有杭州,都驻有大量旗兵,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宁将军铁良、江南提督张勋,个个都是顽固的保皇党,以江南水陆交通之便利,一旦苏州有异动,几处兵马联合夹攻,苏州腹背受敌,必致地方糜烂。   在内而言,江苏巡抚程德全虽与朝廷谈不上和睦,但也说不上倾向革命;藩司左孝同是中兴名将左宗棠的孙子,一向以大清忠臣自我标榜,肯定反对独立;掌控市区治安的巡警道吴肇邦也站在左藩台一边。热血学生如叶圣陶者,实在把光复想得太简单。   更重要的是,程德全必须要等一个人的意见。事实上,江苏全省士绅,都在等他的意见。这个人就是张謇。   张謇是武昌事变的见证人之一。阴历八月十九日(10月10日),张謇已经在武汉呆了六天。他来武汉,是因为他名下的大生资本集团已经从江南一路扩张,沿江西进,打进了武汉,从此可以笼罩两湖,坐望西南。张謇倾力打造的商业帝国,已经隐隐见出雏形。   张謇在武汉,与政商各界名流每日酬应往还,上至湖广总督,下至谘议局诸公,谁不欲结识这位状元、翰林、商业部头等顾问官?八月十八日,俄国巡捕冲进宝善里,革命党名册全被起获,张謇则中午赴谘议局的宴请,晚上又赴总督瑞澂之邀,忙到晚上九点才回寓,下午还抽空去为家乡南通的博物苑选购了一对孔雀,倒没有留意到武昌城的空气已经陡然紧张起来。   八月十九日起身,才听说督署辕门前已经挂出了三个革命党的人头。武昌全城戒严,所有城门一度关闭。张謇有些担心了,他早订好了当晚八点半的日本轮船“襄阳丸”的头等客票,直放安庆。自然,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出不得城,但在这风雨欲来的氛围里,终归不大自在。   好在当晚是汉口的绅商请客,张謇索性提前于上午十点过江,一到汉口,租界繁华,全无影响,这才放下心来。   八点,一群绅商将张謇恭送到“襄阳丸”上。这天晚上下着绵绵的阴雨,仲秋雨夜,又在长江上,颇有些凉浸浸的。不过主人行人都顾不得这份凄凉,大家都望着对江的塘角一带,大火熊熊,照亮了半幅夜空。   或许上天真的要让张謇见证一下,“襄阳丸”迟至十点才驶离汉口码头。这两个钟头里,送行的人想必早已离去,剩下这位状元商人,良久地凝视对岸的火光,不知作何感想。张謇只在多年后自订年谱时写了一句:“舟行二十里,犹见火光熊熊烛天也。”   其时张謇肯定还想不到,这片火光意味着什么。也想不到他的立宪主张,他的棉铁主义,他的地方自治,都将因这把火的延烧,而摇摇欲坠。   全中国数亿人中,张謇肯定是最渴望社会稳定的人,没有之一。他在庚子年向两江总督刘坤一反复进言,力倡东南互保,是为了稳定;他领导江苏乃至全国的立宪运动,也是为了稳定;他在保路运动兴起之初,就力主由国家赔偿商民损失,还是为了稳定。   一乱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商业可言?   八月二十日抵安庆,张謇没有按计划停留,次日即搭船返南京,希望说服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骏“援鄂”,同时希望他们代奏朝廷,立即行宪。张謇此时,想必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要扑灭武昌那片火光,只能一手剿、一手抚。   可惜,张人骏不是刘坤一,他认为南京自身不够安全,无力西顾,而且张人骏从来仇视立宪运动,根本不听张謇的建议。   好在程德全是听他话的,张謇又赶往苏州,连夜与助手们起草《奏请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以程德全名义拜发,生怕力量不够,又拉上了山东巡抚孙宝琦联名。   五天后,他以江苏谘议局的名义再追发一道致内阁电。面对时局,张謇的主张与远在日本的梁启超几乎一致,那就是梁启超说的“立开国会,挟以抚革党,国可救,否则亡”。   然而来不及了,二十日内,各省独立消息纷至沓来,湖南、陕西、山西、江西、云南……最关键的是,上海也要光复了。   程德全早已答应独立,甚至在11月4日晚已经集议绅商,决定反正,次日却并不宣布,担忧的无非是宁、镇、杭的军队来攻。直到顾忠琛、沈恩孚等人11月5日深夜跑来告诉他:新军已经基本联系成功,南京来军无法通过镇江,张勋在苏的江防营也处于新军包围之中。程德全才答应拂晓宣布独立。   此时已经光复的上海也派来了代表。来人非同小可,一个是虞洽卿,一个是陈光甫,都是后来历史书里买办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这样的人物不是陈其美这个白相人派得动的,他们代表的是上海商界。虞陈二人表达了上海对苏州的支持,同时告诉程德全:杭州的起义已经发动。这下程德全没有什么可忧之事了。   此时张謇已经返回南通,但他与程德全肯定交流过:一旦不可避免地独立,如何保持地方最大限度的稳定。按照驻苏新军的意思,调江防营出城,调新军入城,拂晓以火焚织造衙门为号,全城挂白旗,宣布独立。程德全一一答应,但拒绝了焚烧织造衙门的要求,他认为这样做会引起周围居民的恐慌。对于坚决不赞成独立的左孝同,他也是将之骗到抚台衙门扣押,以免闹出影响。   还是出了问题。巡警道吴肇邦既不赞同独立,又觉得一旦举事,说不定会像西安那样,巷战攻防,尸横遍野。11月4日晚听到程德全亲口宣布反正的决定,吴肇邦便于5日凌晨四点半偷偷打开葑门,送家眷出城。非常时期,城内外都是军队,这次行动马上被发现了,程德全撤了吴肇邦的职,交苏州府看管。但葑门附近的居民已被惊动,纷纷从被窝里跳出来就往城外跑,还有那些早有准备的富商大户,赶着包小轮船往上海租界逃。往日包船到上海顶多几十大洋,这天涨到了船资两百元,外加酒钱二十元。   苏州商会看看要乱,这才一面派代表面谒程德全,希望尽快宣布独立,一面遍发传单,要求全城居民准备白旗。商、官、军、民齐心操办,才有了叶圣陶一觉醒来,惊见苏州光复的平静画面。   辛亥革命前的武汉汉口英租界码头,桅杆林立。   “不留二次革命之种子”   南通为首的绅商,是张謇的三哥张詧,时任南通总商会会长,南通人尊称为“三大人”。南通独立,无非是派人联络说服绿营,成立协防团,进而成立军政分府。这些无非官样文章,以致南通在11月8日宣布独立时,百姓毫不惊奇,大家认为最新鲜的,不过是军政分府告示落款的“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   张謇最关心的,是能否实现江苏全省的“和平光复”。按照江苏人的平和性格,以及商会的强势能量,这个目标本不为难。只可惜两江总督张人骏、江南提督张勋不听劝告,绝不赞同独立,南京之战势在难免。因此当南通来信通报独立进程时,张謇虽然不反对,但总是表示“等到南京攻下再宣布光复会更好些”。   张謇的担心不无道理。南京未能攻下,独立各府县总归时时处于威胁之中。苏州就出过白旗收而复张的闹剧。南通消息闭塞,更是一夕数惊。三大人张詧在庆祝光复大会上全身戎装,却连辫子都未剪去,会场里面更是一片辫子的海洋,似乎一声令下,南通也可以重新回到大清的秩序下,半点涟漪也不会激起。   庆祝光复大会之后,南通谣言四起。远的消息说汉阳失守,黎元洪已死;近一点的说联军进攻雨花台溃败,张勋抓住剪辫的人,抓一个杀一个;更近的是说北面邻县的缉私营哗变,准备南下抢劫南通。军政府还抓住了一个家伙,他自己说是受了张勋的委任,来南通委任新官。   恐慌在11月15日达成了顶点。南通稍有点头面的人物,都赶到了张詧的府上,当然不只是因为三大人是南通总司令长,人人都希望名满天下的张状元能够给南通人一个切实的保证,保证他们的生命财产不会被辫子兵掠去。可怜张三大人无法劝服众人,反而在众人的逼问之下窘迫万端,甚至不顾身份地哭了起来。直到第二天张謇接到消息从上海赶回来,这场风潮才刚刚过去。   是的,江苏人的和平希望只能寄托在这些大佬身上。南京光复后,程德全移驻南京,此前平静无事的苏州立即演出了“烈剧”,“抢劫之风日甚,争斗之祸日烈,其甚者至于开枪对敌”。而陈其美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成立了“洗程会”,打算清洗掉江苏军政府与程德全,拥护陈其美任江苏都督。   就在陈其美的军火运往苏州途中,“洗程会”被程德全破获。程德全虽然信佛,但也不是菩萨,他向苏州人宣布的罪状中,改“洗程会”为“洗城会”,意谓将血洗苏州城,苏人大恐,程德全遂动用雷霆手段,杀了四个人。新政府的内斗,倒比光复日更血腥。   袁世凯出掌北方政府大权,张謇内心颇为欣喜,他认定要平息战乱,非袁莫属。不过,当北方政府任命张謇为江苏宣慰使时,他拒绝了,并表示此时“尚有何情可慰?尚有何词可宣?”想起上半年应召赴京,尤其是5月17日谒见摄政王,对其弟而忆其兄,自己忍不住“哽咽流涕”,力劝摄政王真心行宪,而摄政王吞吞吐吐,虽然忧心国事,对自己的进言却总有些敷衍的意味。时至今日,张謇君臣大义纵在,救清之心已死,在辞职电文中向朝廷,也向袁世凯发出了“最终之忠告”:“与其殄生灵以锋镝交争之惨,毋宁纳民族于共和主义之中,必如是乃稍为皇室留百世湮祀之爱根,乃不为人民留二次革命之种子。”   张謇一生不喜欢“革命”,他1913年曾撰《革命论》,隐指辛亥革命“上无宽仁智勇文武神圣之君,下无明于礼乐兵农水火工虞之佐”,政教号令“旧已除而新无可布”,公布的新政令也无法符合民望,比起不革命来又能好到哪里去?最终不过是“流于权奸、盗贼之间”。   说到底,他要共和,不要革命,非有爱于共和,只是共和有利于和平,有利于保守秩序。张謇曾定位自己的角色是“通官商之邮”,在辛亥时,他的立场站在商人的一边,他的观点,正是江苏乃至全国商人的心声。   晚清状元录取逸闻   张謇   1885年,张謇在乡试中考中第二名举人,开始参加礼部会试。很富戏剧性的是,当时翁同龢、潘祖荫等“清流”党人对他着力延揽,在会试中暗中识别他的卷子,结果却连着三次误认了别人的卷子,将别人取中。终于在1894年的礼部会试,张謇考中第六十名贡士,复试时中了第十名。四月殿试时,翁同龢的提携之心已经迫不及待,命收卷官坐着等张謇交卷,然后直接送到自己手里,匆匆评阅之后,便劝说其他阅卷大臣把张謇的卷子定为第一。   洪钧   曾任大清国驻俄、德、奥、荷兰四国大臣的洪钧得中状元,得感谢他父亲给他起了个好名字:洪者,大也;钧者,喻指国柄;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国运兴隆,祚期久远。本来,阅卷大臣将前十名的卷子呈给慈禧太后御览,排在第一名的原是江苏人王国钧。慈禧一念,“王国钧”不是谐音“亡国君”吗?不行!后随手翻到洪钧的,不禁一笑,遂点为状元。   刘春霖   刘春霖为最后一位状元。光绪三十年,刘参加科举考试,主考官报朱汝珍为第一。慈禧一看到有个“珍”字,想起被处死的珍妃,便把卷子搁在一边;往下看到刘春霖的试卷,细笔工楷,觉得眼熟,向身边的女官打听,得知是曾为自己抄过经卷的直隶士子刘春霖,喜上眉梢,连声说:“春霖,有春风化雨、普降甘霖之意,今岁大旱,举国焦虑,春霖这个名字,是个大吉兆。”于是朱笔一挥,刘春霖成了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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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郭世佑:辛亥革命的真实性和复杂性

郭世佑:辛亥革命的真实性和复杂性 标签: 辛亥百年 ● 郭世佑 ( 进入专栏 )       辛亥革命本身的真实性和复杂性的问题,是我这几年思考比较多的问题。其实,不仅仅是辛亥革命,乃至整个中国近代史,我们平时都把它过于简单化了,这导致我们的真实就成了选择性的真实,选择性的真实就是片面的真实。     革命的成功由多种因素促成,不是革命党人包场的。革命阵营当然很重要,但还有很多省份的君主立宪党人和地方士绅,还有北洋统帅袁世凯的临门一脚,都起了作用,才把清朝推翻。历史的发展不是单一的,是多因多果,不是一因一果,至少是多因一果,我们要打破线性的思维。     我们不能仅仅从革命党人这一条线对辛亥革命胜利的必然性进行线性描述,尤其是在价值评判的层面上,不能以革命阵营作为中轴,凡是符合暴力反清的都要肯定,凡是反对暴力革命的都被当作反动的,这不太合适。           不要遗忘那些才华横溢的早逝者          至今为止,不少论著还没有站在公正的立场来评价辛亥革命中的所有人和事。     20年前,在中国史学会主办的纪念辛亥革命80周年武昌国际研讨会上,我在答记者问时就提出:什么叫“革命”?什么叫“辛亥革命”?人们喜欢把辛亥革命局限于孙中山等人的武装反清活动,却把梁启超、张謇等倡导的立宪运动排除在外,充其量蜻蜓点水式地谈一下后者的客观作用,就不准确,这种情况今天还存在。     只要看看世界近代史就知道,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都是西方资产阶级革命前辈尝试过,并且分别获得成功的革命方案。在法国大革命中,君主立宪派也属于革命派。在近代中国,试图以君宪制取代君主制的立宪活动无疑也意味着政治革命和社会革命,应当列入广义的辛亥革命的范畴来研究。     武昌起义之前,谁会知道清朝政府在辛亥这一年就会完蛋?连孙中山自己都没想到。武昌起义爆发的时候,他还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过了两天,他从旅馆的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才知道武昌发生了起义,而且并没有马上赶回,而是到英国、法国走了一圈,两个半月以后才回来。事过数年后,孙中山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时,还直言不讳地说:“武昌之成功,乃成于意外。”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对孙中山作为革命领袖的整体认识。     不过,武昌起义的偶然性至今被夸大,组织武昌起义的第一人因为英年早逝,就在宣传的历史话语中被长期淹没了,他就是参加过东京同盟会的文学社实际负责人、武昌起义的实际总指挥刘复基,一个胆识俱全的革命家。     就是这个刘复基,他主动离开军营,把自己租居的房子当作文学社总机关,还当作武昌起义总指挥部,专门从事发动和联络,每当文学社的关键时刻,都是他站出来排解疑难,起义的详细计划与地图都出于他的手笔。从现有资料来看,文学社与共进会之所以合作成功,刘复基的贡献最大。     10月9日,宝善里机关因炸药爆炸被查抄,武汉警方根据文学社与共进会的组织名册捉拿革命党人,情况十分危急,是刘复基敦促从外地赶回的起义总指挥蒋翊武下令起义,起义方案都已由刘复基准备就绪。因为当晚全城戒严,起义命令无法传达到负责发号的南湖炮队,起义没有成功,总指挥部却被包围,刘复基为掩护蒋翊武等同志,挺身而出,惨遭杀害,他是文学社和共进会后来一致痛惜的领导者,共进会负责人孙武很骄傲,连孙中山都瞧不起,但在晚年都对刘复基赞叹不已,像刘复基那样的口碑不仅在武汉首义之区独无仅有,而且在群星灿烂的辛亥革命群体中都是屈指可数。     在纪念辛亥百年的时候,我们不要遗忘那些才华横溢的早逝者,除了刘复基,还有杨衢云、秦力山、刘道一、杨毓麟等,有一大批。           辛亥革命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辛亥革命首先是反满清王朝,这是一个前提,也是目的,而不仅仅是手段。     我们都知道,清朝是满族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一个政权,如果从政权的合法性本身来讲,满人当皇帝也没问题,因为中华民族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滚动的概念,关键的问题是清朝统治者的运气不好,鸦片战争以后,中国遇到前所未有的强者,怎么对付侵略者,是有难度的。钱穆把清朝政府称作“部族政权”,这可能还会有争议,但有一点不可忽略,清朝是以占全国人口极少数的满人来统治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的朝代,它的统治方法是以压制汉人即压制多数人作为基本国策,而不是以调动多数人的积极性作为基本国策。     如果在和平时期,这种压制没问题,因为你有军队和监狱,但现在已经不是蒙古人主持的元朝时期,是西方侵略者来了,怎样领导全国人民战胜列强,那就难多了,李鸿章就说,这是“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面对这样的困局,清政府压制占全国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尤其在政治权力的分配上始终抓住不放,所以满汉矛盾必须解决,否则会影响中国一致对外。     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两种方式,一是清政府自己发扬风格,这是成本最低、最经济的方式,也是他们最不愿意的方式,另一个就是革命反清。清政府自己解决,这就需要他们让权,权就是命,革别人的命跟革自己就不一样了。     尽管晚清时期也搞了一些改革,比如满汉通婚,旗人自谋生计,但都是表面文章,并没有多少实效。虽然清朝政府在最后五年宣布搞预备立宪,但请大家注意,那是不断逼出来的,而且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当年在百日维新之前强调要开国会,立宪法,喊得很凶,但到了百日维新时,在光绪皇帝真搞改革的时候,他们就不提立宪法开国会了,道理很简单,你要光绪皇帝服从宪法,他当然不会干。1906年9月1日的预备立宪上谕中就有一句很关键的话:“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既然大权要朝廷拍板,就是皇帝说了算,这叫什么立宪呢,后来不是还搞出一个“皇族内阁”吗?既然统治者自己不愿意真立宪,那就只有革命了。     如果说挺有手腕的慈禧太后还勉强可以苦撑一个没落皇朝,那么在她死后,由优柔寡断的摄政王载沣,和动不动就哭鼻子的隆裕太后作为后继者,去继承不无风险的预备立宪的政治遗产,就显得更糟。当载沣等人把席卷全国的保路运动与国会请愿运动镇压下去,又愚不可及地将铁路修筑权强行转让给列强和抛出“皇族内阁”时,他们就把许多请愿者,踢入了革命阵营,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辛亥革命使“朕即国家”的时代成为历史            因为革命的过程很复杂,革命的结局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见仁见智也就在所难免。应当承认,通过辛亥革命,以反满为主题的民族革命是成功了。反满本身就是用革命的方式解决满汉矛盾,打破了近代中国走向现代化的一个瓶颈。     辛亥革命有破还有立。除了反满,孙中山等人还在清帝退位前,就在南京创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次在中国大地宣告国家主权属于人民,“朕即国家”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国会政治、政党政治、舆论监督政府等民权政治的要件都已大致备齐,变人治为法治的尝试由此正式开端。     无庸讳言,政治革命的成效并不十分令人满意。在政党政治的舞台上,旧官与新贵互争权力,党同伐异,旧式朋党之风依然盛行,清末的贪污腐化现象没有根本的好转,新生的民主制度也不尽健全。     孙中山等多数革命者原来以为,只要推翻了清朝这个“洋人的朝廷”,建立以汉人为主的国家政权,只要推翻了君主制,中国就能走向富强,因而向国人抛出过种种承诺。无论是广大民众,还是革命者自身,都对新生的民国怀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多,这是人之常情。     革命领袖孙中山对政治革命的结局先是最满意,后来又埋怨最多,对革命的成效反而谈得很少。曾经猛烈抨击暴力革命和反对民主立宪的梁启超却在为这场革命叫好。孙中山与梁启超对辛亥革命历史结局的这种认识差异,我看主要反映了恨铁不成钢的职业革命家同学者型政论家之间的差异。     革命固然应该为建设者开辟道路,但任何革命都不可能取代建设本身。无论是民权政治的主体,即人民,还是主导者,即革命者与革命的同盟军,他们的民主素养不够,民权政治就只能是好事多磨,还不能笼统地把它说成就是失败。     尽管辛亥革命不曾彻底摧毁中国专制主义的社会土壤,但它毕竟给建设者提供了一个可以大胆尝试的民权政治舞台,对于一个拥有两千余年君主专制传统的国家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胜利,谁想再搞家天下,都没有好下场。正是因为辛亥革命,中国人的脑袋与双膝才不再为磕头而准备着,而是为思考问题为走路而准备着,遥望百年前的那场浴血奋战,我们也应该懂得感恩。          本文为2011年8月20日上午郭世佑教授在浙江人文大讲堂的演讲内容。演讲现场反响强烈,《钱江晚报》2011年9月9日第15版“大讲堂”以整版篇幅摘录演讲录音的部分内容。 进入 郭世佑 的专栏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讲坛 > 人文社科讲稿 > 历史学演讲稿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4092.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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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 欠债还钱的公理高于革命逻辑

8根金条,5000大洋,38石零70斤大米——近日,广东江门的梁启超先生拿出当年共产党游击队开具的借条,希望现政府归还所欠财物。借据的真假鉴定不是难事,如果为真,归还财物应是顺理成章。但梁家所在的蓬江区民政局称没有政策无法兑现,建议他将借条捐给国家。社会上居然也有不少人反对还钱。依我看,这种尴尬的产生,与多年不曾改变多少的偏狭的“革命”思维有关。 欠债还钱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公理。公理者,抛开晦涩的学究式定义,可看作人们普遍接受的行为准则。如果一个行为准则能被社会冲突中敌对双方共同接受,这个准则就是社会所应奉行的高强度公理。欠债还钱便是这样的公理。 中世纪某时期英国王室举行宴会,因自己的餐具不够高档,要借大臣更好的餐具应付场面,用毕后是要还的。王室不能因为自己地位至尊而敢冒犯有借有还的公理。中国历史上的达官贵人,也按这种规则行事。一个人冒犯欠债还钱的公理,会被人们视作无赖;一伙人冒犯这公理,会被视作土匪强盗。一个大的社会集团会不会长期地、普遍地违反欠债还钱的公理?我以为不会,因为有强盗逻辑基因的小帮派绝无可能发展为大的社会集团。 以为共产党当年建立的革命队伍普遍地奉行借钱不还的逻辑,是对历史的无知。包含着“借东西要还”这一条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仅是当年革命队伍的准则,也是新中国建立后为毛泽东本人所倡导的党内生活和官场生活准则。 “借东西要还”这条纪律能和其他政治纪律并列,足见其受重视程度。换个角度看,当年革命领袖们把它列为革命队伍的最高纪律,说明当时有一定程度的违纪问题。革命领袖们深知遵奉公理关乎革命队伍的生死存亡,便以军纪军令形式要求自己的队伍欠债还钱,也足显其有深明大义的睿智。 共产党革命成功的秘密绝非灭人欲、废公理。毛泽东自己还有一个总结,说“统一战线”是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之一。这个统一战线,是比较有温情的东西。有资料披露,共产党领袖们在革命战争时期和很多国民党上层交往密切,并以信守义理的传统作为交往准则。 还有研究表明,共产党发展壮大于抗日战争时期。这一时期共产党在控制区的政策并不比国民党政府控制区“左”多少,对私人财产有足够的尊敬。毛泽东固然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的确也重要,但论起武器装备程度,共产党的队伍怎么能比得过国民党?我看共产党取胜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义理”二字。反观当时国民党治下的情况,腐败横行,军阀割据,纲纪废弛,义理不行,它怎能守得住社会稳定? 话说回来,既是一场革命,那种极端的草莽革命意识难免混杂于主流意识之中。在当年革命队伍底层,也难免存在那种打家劫舍、强借强买行为。革命胜利后,一些革命的积极分子“被胜利冲昏头脑”,可能完全误解革命的本意,以为革命就是“造反”,就是践踏一切人间公理。这种意识大部分时候不会见诸公文而行于天下,但建立在误解革命基础上的理论教条每每影响国家重大政策,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今,多领域的产权改革举步维艰,就反映了那种狭隘的草莽形态的革命意识在作怪。 说到这里,我在逻辑上已不再怀疑依凭对那张借据的真实性审查,而考虑归还当年欠债的必要性。仅就政治效果言,用合适的方式归还这笔欠债,岂非政府“重然诺”的极好机会?我倒是疑惑,反对者为何能说出那么多理由来。打消对革命的误解,树立起公理至上的意识,恐怕就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欠债还钱属于那种对良知毫无挑战性的公理,真不敢相信,法律会拿这类基本公理开涮。只要承认在立法本意上公理至上,就不会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司法难题。大不了全国人大通过一项特别法,专门解决当年革命队伍的举债问题。 人间公理不只欠债还钱这一条。随着人类文明水平的提高,被视为公理的行为准则会逐渐增加。但普通智慧对理解某些公理偶尔会有困难,这件归还旧债的案例,可证明这一点。更麻烦的是,有的公理还会伤害到不当利益获取者,他们便会用一切手段去打压基于公理的变革,这种打压又往往祭起神圣的旗帜,让善良的人们成了思想俘虏,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加入反对公理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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