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的研究生当保姆……

林少华
海洋大学教授、著名翻译家，以翻译村上春树作品为大众熟悉

带研究生带五届了。第一届毕业考了博士，现在都是大学老师。第二届第三届2/3大学老师，第四届1/2大学老师，第五届1/4大学老师。也许因为自己当年研究生毕业当大学老师的关系，我固执地认为当大学老师乃毕业研究生不二之选。研究生研究生，以研究为生，而大学正是搞研究的地方，科研，教研，调研。因此，所带研究生毕业能否当大学老师是我关心的重点。从五届情况看，显而易见，这一比例每况愈下。莫非因为我这个导师水平每况愈下把他们带糟了导歪了？问题恐怕没那么简单。我的水平或许不高，但已达成的水平总不至于每况愈下。那么是因为学生本人不愿意当老师吗？更不是。说实话，看着他们在凄风苦雨中甚至找到独立学院二级学院民办学院磕头作揖却屡屡被拒，我的心都碎了，也觉得没面子。这使得我不禁想起杜甫那句名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是的，我若是有钱的约翰·哈佛（John
Harvard）捐巨款建一所大学多好，尽可把自己所有的得意门生安插到教学岗位，衣钵相传，薪火相续，尽皆欢颜。

平心而论，我的研究生还算好的——再差也是公务员或外企白领。学问诚然很难研究了，但体面也还是体面的。干得好，将来混个税务局长或某像李开复那样当上微软、谷歌亚太总裁亦未可知。君不见，情况还有更惨的。媒体报道，深圳市一所被称为首家“保姆技校”的中等职业技能学校里边有20多名大学生“回炉”，最高学历是研究生——研究生“回炉”当保姆！报纸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大学生研究生就业观更加务实，主动改变自己以适应社会需要。同时责怪大学没有培养更多的“应用型”人才，“学的很多都是纸上谈兵的东西”。恕我辩解，作为大学中人并且身为研究生导师，我认为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值得商榷。

首先，这并非“一件好事”。试问，研究生当保姆，那么更需要当保姆的人干什么？国家用纳税人的钱培养出的研究生，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她们同没机会读研究生甚至没机会读大学因而更需要保姆这个职位谋生的姐妹们抢同一只饭碗？何况我国的研究生并没有多到如此程度。据哈佛商学院的《2008~2009年全球竞争力报告》，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每千人中研究生数量只有发达国家十分之一左右。与此直接相关的，平均每万居民中科学家与工程师数量在全世界仅列第43位，“中国科技储备指标”位居全球第77！假如有更多的研究生毕业后不当科学家工程师或不作为科学家工程师“储备”起来，而去“务实”地当哪家子保姆，不出几年不跌到第177才怪！这难道会是好事？大大的坏事，坏透了！

其次，大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要“纸上谈兵”。这一是由教育的“三个面向”决定的：面向未来、面向世界、面向现代化。这就要求教育、尤其高等教育不仅要“务实”，还要务虚，要有前瞻性、超越性和世界性，既要服务社会又要引领社会。不可能社会需要保姆就赶紧培养保姆，那不是大学的职责。二是由研究生教育性质决定的。研究生教育并非大众化教育和职业教育。根本上说，还属于精英教育。除了钻研高深学问，掌握专业知识，还要培育超越世俗追求卓越的使命感和荣誉感。而这些主要还是“纸上谈兵”。大学诚然有种种问题，但主要问题恐怕还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在夹缝中谈钱、谈官、谈实利、谈关系。说极端些，“纸上谈兵”在某些时候不是谈多了，而是谈少了！

然而我很快得知，研究生当保姆远远不是最“雷人”的。《齐鲁晚报》紧接着报道，济南市环卫局对外招聘9名“事业单位编制”工作人员，其中5名为俗称“淘粪工”的粪便清洁工。结果，竟有391人报名，“其中还有1名研究生，大学生更是比比皆是”，录取比例达78.2：1。。

呜呼，研究生淘粪工！

假如我的研究生毕业当保姆甚至淘粪工，我立马停招。或许你说每天当完保姆淘完大粪再研究日本文学、再翻译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树不也是可能的吗？

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