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虎庙
在即将离开内蒙古的时候,在距离蒙陕境界仅仅20公里处的地方,一位道班工人介绍我和黄盖希里村的老马认识。”他那里有你感兴趣的事情……”
我不知道道班工人所说的”你感兴趣的事情”是指什么。但我还是去了黄盖希里,因为冲着道班工人的善良,加之在这最后告别大蒙古的时刻我很想与内蒙古的农民再有接触。
黄盖希里距离陕西榆林仅仅20公里左右。我去的时候先是看到了道班工人说的破败残垣。那场景看起来原先很大,用已经发黑的白杨树枝枝杈杈,歪歪斜斜地围起的羊圈,如今里外尽只见齐腰荒草。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去,总似乎那草丛里会暗伏杀机,我仓促中拍摄了昔日羊圈的照片,就走出去到邻近看起来像是人居遗址的附近观望……后来我沿着红胶泥的路面,踩着积水想去老马的新家看看。
老马是觉察了我的到来的。我见老马远远迎来。”拍啥呢?”他老远就喊,声音直冲,我以为他不乐意我的到来。
“拍照片。”我回他。
“有啥好拍的?”老马还在问。
我没有再回答。直到老马走到我的身后。
老马家所在的地方正是退耕还林政策对口地区。相应的,为了草不被山羊吃掉,当地亦执行禁牧圈养政策。所以老马见我头一句就是”国家不叫养羊。”
老马这话不假,也是我在牧区时常听到的话。牧民们大多对政策所规定的禁止养羊有抵触。但我尚未见过如此对我一个生人这样直白表述不满的农民。我因此感到和老马的谈话收获一定不会小。
我架好了机器,对其老马的正面拍摄做好充分准备。但随着谈话的深入,我就几乎忘记了我还在拍摄,我为老马所说的话里几个关键点所吸引。我便抛开机器紧随老马的思路追问不已。
老马在谈到国家对征用草场,占用农牧民耕地做了每亩120元的补充一事时,我竟然听到他说”中央根本没有拨钱。”我怀疑老马表述上有问题,老马再次重申道:”县里没有给钱,乡里也没有给钱,也不存在村干部贪污的问题。”又说”别老看中央电视台说的好,实际上没有给钱。”
晚上,我在旅馆里整理录像素材的时候又反复听读了老马的所说,最终我还是忠实记录下了原话。
老马的话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有”现在农村的青年人都怕吃苦,都出去打工了。”我回答他说:”这个就很正常。”我表示理解。但我在回答了老马之后却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难以自解的问题–这就是下面要说的”文化断根”。
丛三十年前的”包产到户”到最近出台的”土地流转”,其间在长江以北地区又推行了长达十四年之久的”退耕还林”、”禁牧圈养”生态保护工程措施。在福利方面又实现了”医疗合作计划”,在教育方面推行了尚不尽人意的,或者说没有彻底实现的”九年义务制教育”。而农村”合作医疗”也开始出现了难以排解的纠葛……在多年一系列密集出台政策的改革态势下,经济至上的浪潮极大地冲击了农村人口的精神世界,这期间尤其受到巨大冲击的就是青年人。在简单鼓励城市化的大氛围下,县、地、乡、村盲目追求形象现代化,一切向大城市看齐。这些集中表现在各地方政府越建越豪华的政府办公楼堂馆所。在我一路骑行中就拍摄到了许多地方政府所建远比人民大会堂气魄宏伟得多的建筑。这些还在其次,尤其看到的是农村里的下一代已经彻底丧失了对生养自己的故土的感情。他们由城里打工返回,亦是学来许多市井皮毛之物。比如我在去年骑行巴山一带的时候就发现十分偏僻的小镇子里,在一群破破烂烂的杂货店子中间突兀扎起一座十分豪华的”婚纱摄影楼”。而镇子里也开了座咖啡馆,仅从满足城市归来年轻人的需要来讲这也无可厚非,但见咖啡馆进门两米一段地毯上被踩出了厚厚一层黄泥巴来看就值得令人一番思索了。也就是在这间咖啡馆里,我看到门前海报上赫赫然写着含有凶、艳、色、伦、奸、杀、爆之类字眼的录像名目……
我不是说发展经济不好,也不是说应该经济至上还是应该政治挂帅。我只是想到中央在一片喊经济的声浪中,不得不令人怀疑其对更广大农村人口的愚民化塑造和人文精神之灭杀。[写并制作于陕西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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