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目的型”权力变现

还是从温的例子延展开去。

大家对于温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他的家庭问题上。他的弟弟是房地产公司高管，代表了房地产业；他的儿子做私募基金，代表了金融业；他的妻子是珠宝大亨。人们不禁会问，作为这样一个家族的掌旗人，他怎么可能一面坐拥上百亿资产，是权贵资本主义的最典型代表，一面高喊改革呢？言下之意，这人是个伪君子。

但实际上并不是。

对于温而言，他认为弟弟、儿子和妻子的资产都是能力使然。如果一个人有天分，自然可以不依靠任何人而获得成功，温既没有为他们批条子，也没有为他们打招呼，凭什么要干涉他们的事业？

这种想法并非温所独有，胡、江、李、朱等人大概也是同等想法。在他们看来，并没有为子女谋求财产的目的和“积极行为”，所以这就不算权力变现。

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体，一方面，外界对于权力变现和权贵阶层的质疑此起彼伏，另一方面，高级官吏们稳坐钓鱼台，认为自己是清白的。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在于，他们忽视了一种情况，我们不妨称之为“非目的型”权力变现，或者“利用消极行为牟利”。即，官吏不需要打招呼和批条子，不需要怀有让子女升官发财的目的，他们的子女也会有人捧，他们的权力也能顺利变现。只要他们消极不作为就是了。

比如，当人们簇拥着温的儿子赚大钱时，并不一定是因为温打了招呼，但也绝非是仅看他的能力。而是在乎有了他好办事。许多事情不用经过温的手，下级官吏们已经行了方便。在他老子苦苦地喊自己是清官的时候，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儿子已经把他的权力变成了大把的钞票。即便他知道了，也还以为儿子的钱是自己挣的，和老子的权力无关。

因此，做官有做官的难处，即便想做个清官，到头来子女们还是纷纷沾了老子的光，成了权贵阶层的一员。

以前我们总是假定一个官员为他的家族带来了好处，他的人性就一定是坏的。但是只有明白了“非目的型”权力变现，才会明白，这和是不是好官没有联系，在现有的制度下，只要是个官，哪怕他的人性再好，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实行权力变现，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不管是耿直如朱，还是自恋如温（自恋实际上也意味着不主动作恶），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和李同流合污，拉起一片家族阵地开始吃皇粮。

所以，我们要尽量抛弃对于个别官吏人品的抱怨，而是看到目前的red家族也好，利益集团也好，其实不是人品好坏决定的，而是制度使然。

那么，形成这种非目的型权力变现的制度基础是什么呢？只有知道了基础，才知道如何根治。

基础有两点，第一点出自于人性：一旦家人出了问题，官吏一定会力保家人。

这里举个汉代霍光的例子，霍光是个非常不错、也很正直的官吏，但是他的老婆霍显有问题，汉宣帝喜欢现在的皇后许平君，而霍显希望让她的女儿霍成君当皇后，于是买通医生把许平君害死了，这些事情都是霍光不知道的。但后来这件事情快暴露了，霍显才找到霍光承认是自己害死了许平君。霍光虽然震怒，但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家人，不管他最初是不是目的型的，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为了保护家人，压制真相。

那些邀请官吏子女的人也是知道这点的，子女们平常再怎么作恶，一旦出了事，肯定会被老爹包起来。正是有了这层保护，子女才可以在老子不知情的情况下大捞好处，也正是有了这层保护，人们才会买子女的帐，下层官吏也才会给上级的子女们行方便。

对家人提供保护是人性使然，我不主张追求人性达不到的东西，甚至认为（不管出了什么事）保护家人是一个人的美德。所以，对于这第一点基础，我们没有办法进行限制。

那么就只能对第二点基础下手。第二点是：现在的制度允许官员想保护谁就保护谁。也就是说，他能够保住子女。如果他保不住的话，人们知道了也不买账了。

比如，韩国总统金泳三和金大中任上，他们的子女犯了事照样被判了刑。不是他们不想保，因为人性是相通的，而关键在于他们知道自己想保子女是保不住的，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我们的制度由于不是分权的，以至于一切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司法和舆论监督形同虚设，因此，官员子女犯了事儿，才会受到特殊的保护，有了这个免罪牌，才造成了所谓的权力变现。这才是非目的型权力变现的制度基础。

那么，也可以看到，只有打破目前的集权模式，形成了限权的新政治制度，才有可能解决目前的权贵资本主义，这绝非是一个经济问题和人性问题，而是一个政治制度的根本问题。

因此，那些单独批评温的人或许应该放开一点视野，把火力更集中到制度上。只是我害怕一往制度上聚焦，那些批评者的利益也会被牵扯进去，干脆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