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华中地区某“985高校”的龚教授是个有心人。他专门统计了2008年一年他所负责填过的表格,“总共有47个难填的表,平均每个表填两天,就是近百天,3个月就没了。”这其中,最厚的一份表格多达200多页,龚教授关起门来,整整填了5天。这些表格名目繁多,龚教授扳起手指一一历数:“973项目”申请,重点实验室评估,重点实验室规划,学院的规划,学科的规划,“211工程”申请表,“211工程”年度工作汇报表,“985工程”创新表、申请表、评估表等等。(中国青年报10月12日)

仅填表就填掉3个月!再加上领会每一个表格的精神(参加相关课题、项目申请动员会)、对每一个表格的讲述(参加评审答辩会),留给科学家们的时间,也就相当可怜——正如媒体报道所说,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不在实验室,而是“在开会,或者在去开会的路上”,最佳的科研时间是晚上或双休日,成了“双休日科学家”,有的科学家,甚至已经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进实验室。

问题令人忧虑,但更令人忧虑的问题是,这不是现在才发现的问题。这样的问题,早在多年前,就被媒体报道,被社会关注,被广泛热议——中国科协几年前开展的一项大型调查显示:科研人员职称越高,直接参与科研时间越少。正高级职称仅有38%的时间用于直接从事科研活动。尽管75%以上的科研人员每周工作时间超过了40个小时,工作时间总量不少,但大部分科研人员只能保证30%以上的时间用于从事直接科研活动——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问题不见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依据我的观察,目前每一次对学术问题的报道,在现实中产生的都不是“震荡”,而变为大家对现实的学习与体会,然后按照“问题科研”的道路奋斗。也就是说,谁要是越能理解这样的科研的“精髓”,谁能懂得把“大师+团队”变为“大佬+团伙”的奥妙,谁就很快成为“学术大佬”,也就被奉为“学术大师”,打造出杰出“团队”。能不能做真正的学术不要紧,你只要会忽悠,会讲故事,会把表格填得天花乱坠,会把答辩会变得是争取获得诺贝尔奖的誓师大会,谁就会获得青睐,获得大笔的经费,赚得盆满钵满。

这成为我国教育界和学术界的一景:所有人似乎都清晰地知道问题所在,可都目睹问题生龙活虎的上演,同时,身不由己的参与问题的制造中——那些学术表格是谁制订的?那些评审各种表格的评审会的专家是谁?——这其实与在街边目睹犯法,不去制止,反而主动参与,没有两样。

对此,科学家们十分无奈,大家都是体制中人,因此,无法抗拒体制化的过程,要改变这种状态,必须改革科研体制。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表格学术、功利学术,归根到底,是由于行政主导的学术资源配置与学术评价体系所致,当下的“学术”,是“权力+金钱”的裸奔,已完全不顾学术尊严和声誉。

但是,体制改革的突破口在哪里?从众多科学家的观点看,大家都在等待行政领导的良心发现,等待他们自动放权,这自然是好结局,可如果行政机构、领导不放权,那是不是就只能无奈接受并顺从这样的局面呢?并不如此。

以科学家们反对的会议来说,这么多的会议,有多少科学家在大会上严正反对过?在多少会议上,有科学家们是按照领导的意识,主动迎合,赞扬会议开得好、开得及时,开得让大家很有收获?也许科学家们说,如果在会上反对,在会上说出真话,自己就将失去课题,失去经费,影响到课题组,这个责任十分巨大。但违心迎合,这种失信的责任难道不大?助长不良风气,让学术氛围日益混乱,这种责任大不大?而且,如果大多科学家真有学术操守,对事不对人,勇于说出真话,坚持立场,那种完全违背教育规律、学术规律的事,怎么能顺利开展呢?更进一步说,如果科学家集体拒绝填写这样的反学术的表格,表格学术还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吗?

我国的学术问题,演绎到现在,疾重难返,可以说,如今很多当红科学家,个个都有责任。我国科研体制的改革破局,我觉得不在于行政部门自觉地放权改革——这一点很难——而在于科学家们自身的学术觉醒,懂得学术尊严与学术声誉的宝贵,在进行学术活动时,坚持学术底线。这其实就是学术权与行政权博弈的过程,只有学者们争取学术权益,才有可能有从行政权那里获得学术权的可能,如果学者们都拱手让行政权独占学术权和教育权,自认自己只是被行政权赏口饭吃,那么,学术是不可能获得地位的。学术的问题,就不可能有好转,而只会在批评之中,将“潜规则”变为“明规则”,从无可奈何的裸奔到兴高采烈的裸奔。当下,不是有很多学者,自豪地说自己又成为领导会议的座上宾,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江湖地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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