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国民党乡公所被端了之后,我们这个地方就成了两合水,国共两党的地方武装每天都到我们庄子上来。来的时间可不一样,白天由国民党管辖,夜间就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双方都没有闲着,各自都在寻找自己的敌人……

庄上有个叫时如胜的,是一名共产党员,不知什么原因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这样被国民党逮了去。据当年的知情人陈连太和庄加风回忆,时如胜也不过被吓一吓就咬出了本村共产党员的全部名单。听说那时庄上的共产党员有陈维成、王玉霞(女)、庄加风、张言全、庄士元、仲维续、陈松州等三十二名,都被一一咬出,还搭上另两个被怀疑对象:一个叫陈登义,另一个叫陈广新。其实,那两人不过是基本群众。这两个人中陈登义后来参加了革命,成了一名烈士,陈广新还是农民一个。

至于被供出的三十二名党员中,有的在外逃过了一劫,成全了一世英名。而在家的就被一一被逮了去,其中张言全被打得皮开肉绽。后来还是有人说情,交了些钱,保住了性命,成了一名自新(悔过)人员。其他人也都通过各种关系,交保释放了,个个也都“自新”了。

据庄中老人讲,他们(指庄士全、庄士兵,那时他们是国民党保长)专拣软柿子捏。比如当时的时如胜、张言全是小姓,先拿他们开刀,而当时后屯村姓庄的、姓陈的大姓他哪里敢惹?也许他们说的有点道理吧。

话说村里有个叫庄士宝的,是一个共产党员,村农会的会长,他的一个亲侄子名叫庄加兵是指导员,自然也是共产党员,(不在时如胜所供名单之列),不知什么原因落到了国民党的手里。

撇开两个敌对阵营不说,那时庄中由庄姓、陈姓、孙姓、仲姓和吴姓这几个大族主宰,其中庄姓和陈姓又是大族中的大族,那种复杂的社会关系理也理不清,也不得不让村中那些为国民党做事的有所顾忌。听村中老人回忆,庄士宝和庄加兵的亲属也曾四处托人想保释出来,但没能如愿。后来,庄士宝叔侄二人被高流镇那边的国民党人带去活埋了。然后,这边的国民党人再带着高流镇那边的共产党人到我们这个地方进行残杀。这些都是为了避嫌庄上那种复杂的社会关系而采取的迂回动作。虽然,庄士全和庄士兵没有亲自动手杀害他们叔侄二人,可也难逃干系。庄士宝叔侄二人的后人,把这个仇就摁在这二人的身上了。但解放后,庄士宝、庄加兵这二人没有获得烈士的称号,其中原因,村中老人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一九四八年,我们这个地方解放了,庄士全从此失踪。听人说,在南京定居下来了,有人还曾看过呢。又有人说,他曾给他的家人捎带过什么东西。最近我和他的儿子聊过,确有此事。

至于庄士兵,被劳教了若干年后来释放回家,生了一子。文革期间,在批斗大会上,庄加兵的儿子庄寅虎,用事先准备好的棍子朝亲生父亲的头上狠狠地砸下去,当时就血流如注。这样还不够,当他的儿子又举起棍时,幸好被别人拉住,不然的话就命丧当场。可以说,在那文革期间,就是打死了,也不负任何法律责任。也就在这年,扎埠村的有一个叫陈二官佬的,就被打了个挨堂(当场死亡)。

在那战争的岁月里,我们这个地方也出了不少使国民党人闻风丧胆的人物。那些老年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顺口溜:张兆清、李连登、狗屁眼、麻小更。前面二人是我们邻近郑圩村有名有姓的人物,那儿是我的老婆娘家,李连登也就在我的爱人的屋东隔二三家。我也常听他讲一些故事,张兆清则在东约五百米的地方居住,少不了我们也会经常见面。

听说,郑圩庄有姓郑的亲堂兄弟俩,他家是地主,因天气炎热,兄弟二人常在围沟里洗澡,这个规律被张兆清知道了。于是,他就事先躲在那草堆垛子里,当他二人脱光衣服进入水中时,张兆清拔枪就打。一个当场被打死沟里,另一个一猛子扎下去,才逃过了一命。至于狗屁眼是什么庄上的人,那些老年人也说不清楚。不过他的绰号来源于他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一年到头都是红红的,所以有此雅号。那麻小更则是我们庄上的人,小名叫小更,又一脸麻子,故此人们叫他为麻小更,实际大名叫陈宝奎。

他们四人在游击区,晚间经常一起活动,到哪儿都要弄出一些动静来,那些跑流亡的,又怎能安生?从此,四人就这样出了名。

在那战争的岁月里,村上的人,谁也没有置身事外:有些人参加了革命,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变成了一个革命者,给自己和后人带来了无比的荣耀。用当地老百姓一句话说,那是人家祖坟上冒烟,祖先埋在风水宝地上了,活该人家的后代享福;有些人成了反面人物,坐牢的坐牢,失踪的失踪;还有的牺牲了,在那历史的丰碑上,永远刻着他们的名字;还有的,闹腾了一阵子,又复归了本来面目——农民,就这样在农田里劳作了一生。苍天就是这样作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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