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连海当庭脱掉囚衣，胶州路上十万个市民百万朵白花，万圣书园灯火通明的每个夜晚，我们每日里所看的每一页书，写的每一行字，这就是我们今日的宪政民主的中国，是我们梦寐以求想要生活在其间，又日日夜夜正生活在其间的中国。”
我已经看到了宪政民主的中国
文/张舒迟（北京大学）
在网上浏览到很多悼念不幸去世的蔡定剑老师的文章，特别有感于大家反复提起的老师的遗言“宪政民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我与每个哀悼蔡老师英年早逝的人一样，深深地为天妒英才，特别是为平生惟愿看到、哪怕生活在其中一天的宪政民主的中国，却终究未能如愿的逝者扼腕叹息。
如果没有记错，我唯一一次见到蔡老师应该是08年12月在清华土地制度改革研讨会上。时光荏苒，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懵懂少年一样的我似懂非懂地聆听着台上众多知名专家学者的热烈探讨、侃侃而谈，而对蔡老师留下的印象，仅有他的眼镜、温和而坚定的睿智目光、瘦削的脸庞和身材，摆在他前面的“蔡定剑”名签，以及他那标志性的浅然而略透坚毅的微笑。一个年富力强的精干的中年人形象，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匆匆地离我们而去。虽然时隔仅两年，恍若隔世之感油然而生，其间太多的事发生在我们的社会中和我自己的身上。我同众多朋辈一样，仍然跌跌撞撞地前行在那时刚踏上不久的，至今却仍未改变的方向上，而行走在前方的前辈和引领者中可敬的一位如今已经倒下，先我们去了。漫漫长路，遥遥无期，先生所念念不忘的宪政民主的中国尚不知在何方。我想，当此时应有许多朋友同我一样，满心茫然，不知今生今世，能否得见心愿之偿，何年何月，方可生活在朝思夜想的宪政民主的中国大地之上？
然而我又想到，悲观或许是不合宜的。有一天宪政果真实现，我的生活，正如每人的生活一样，仍会是这样或者那样。一样要做的事情，一样相聚的伙伴，一样思考的问题，一样关注的新闻和分享的观点，一样要一页页慢慢啃的厚书，一包包抽掉的香烟，一处处要去游览的名胜和异乡，等等。无论宪政民主也好，共产主义也好，除非每个人自己想要改变，每日生活的基本内容和面貌就仍旧会是那样。期待着宏大的理想带来翻天覆地的新生活，正如期待上帝下凡救赎我们直升天国一样。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罢。伏尔泰未曾见到国民公会颁布人权宣言，而今天身边很多人又正日复一日重复着黑暗时代（并非指中世纪）的生活，怕是到世界末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改变的。
因而我想，生活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崔卫平说每个人都是中国，你是怎样你的中国便是怎样。就此而言，蔡老师这样的人早就已经每天生活在宪政民主之中了，这生活也早就与他融而为一，任凭是毒奶粉、强拆、通胀、提高律师政治素质、拘捕无证电焊工、不准上诉，乃至绝症，谁也夺不走。我们与其效法他们因笃志未酬而慨叹，不如先学习他们这民主宪政的生活方式。像蔡老师那样，不管刮风下雨、国无民主、身患绝症，先踏踏实实地将手头有益的工作做起来，做得一件是一件，做得十件是十件，也如他那样，无论身居庙堂，进象牙塔，患了绝症，也要先将这宪政民主的日子在自己身上过起来，过得一日是一日，过得十日是十日。国家没给我们宪政民主，我们先自己做将起来，将来倒要靠我们每个人将自己的宪政民主送给国家。倘若人人如此，日日如此，拼了全力去过，去活，也不当它是使命责任，就当是寻常日子，也不指望有朝一日怎样怎样，就如每天喝水吃饭一般自然正常，我想蔡老师在九泉下得见，也可以又那样浅然而坚毅地微笑了吧。
于是我又想到，昨日有友人状态里谈到，“你们悼念蔡定剑，可知道他、了解他的人总共能有几个呢？……无怪是那5%了”。其实，宪政民主有两个，一个是蔡老师书里课上的那个，一个是在蔡老师心中身上和他一道生活工作的那个。前一个或许5%都嫌太多，后一个却95%还嫌太少。蔡老师不遗余力地去努力前一个，也正是为了越来越多的人都学会后一个。不知道蔡定剑不要紧，哪怕连“蔡定剑”三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我如何去生活。像蔡老师那样去生活，你我就都是蔡定剑，像宪政民主那样去生活，你我就都是宪政民主。蔡老师去那样地生活，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我们去那样地生活，也就完成了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后代也要继续这样，一代代，一个个，一天天，一年年地生活下去，完成下去。这使命说重也不重，无非这般生活而已，说轻又不轻，少了一代人，一个人，一个月，一天，一秒，都不算是完成了。
最后我想，赵连海当庭脱掉囚衣，胶州路上十万个市民百万朵白花，万圣书园灯火通明的每个夜晚，我们每日里所看的每一页书，写的每一行字，这就是我们今日的宪政民主的中国，是我们梦寐以求想要生活在其间，又日日夜夜正生活在其间的中国。她还很小，很年轻，是个正蹒跚学步，拍着手笑着的小姑娘。今天还轮不到她去上战场搏斗，因为她还是我们的小女儿，小妹妹，需要温暖的目光和手臂让她慢慢成长。然而明天，也许后天，是该轮到我们每人上阵去为她战斗，因为那时她将成为我们共同的母亲，成为她每个儿女的骄傲和用生命护卫的对象。今天我拉着她的手，站在蔡老师的墓前。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看到了未婚夫们的未婚妻，众姊妹们的姊妹，我看到了我的母亲，今天我已经看到了宪政民主的中国。
愿蔡老师的英灵在这里安息。
一朵鲜花可以凋谢，整个春天终将来临。
一个公民，就是一个共和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