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天我写字写累了,去一家旧书店闲逛,发现旧唱片货架上有一张LP,封面是一个人在弹钢琴。我隐约记得这张照片在哪本书里见过,一看标价3块5,双LP,不贵,就买了下来。回家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第一面。可渐渐地我发现那音乐里有一种魔力把我吸引住了。吃完饭,我又把第一面放了一遍,越发感觉奇妙。再仔细一看介绍……我的妈呀!这可能吗? 原来这张唱片全部是爵士钢琴演奏家Keith Jarrett在科隆歌剧院的即兴独奏!那天晚上我反复听了很多遍,越听越喜欢。尤其是第一面,26分多钟,充满了绝妙的旋律和天才的即兴演绎,令人无法相信这完全是即兴的结果。那段时间我听了太多遍第一面,几乎能在脑子里背下来。从此我狂热地喜欢上了Jarrett,尤其是他的即兴钢琴独奏。记得那是在1997年,我还没有听说过那个名叫ECM的唱片公司。后来我才发现这个公司在亚洲相当火,有无数崇拜者。
大概在同一时候,我和王晓峰又联系上了。他说他建了一个网站,名叫“摇滚墙”,想向我约稿。我除了那本美国民歌历史书以外什么乐评都没写过,本来不想答应。可那时正好狂热地喜欢Jarrett,就忍不住冲动写了篇乐评,臭倒是不太臭,可就是太长了,大概不会有任何杂志感兴趣。但王晓峰把那篇文章登在了“摇滚墙”上,从此这面墙就给了我一个贴大字报的机会,一个和朋友们交流心得的舞台。王晓峰还专门给我开了个专栏,鼓励我继续写作,从此我就开始不定时地写一些有关音乐的评论文章。现在看来,我那时写的东西真的是言之有物,发自内心的,和后来给媒体的一些约稿不可同日而语。
值得一提的还有美国的两个网站《华夏文摘》和《新雨丝》。它们也登载了许多我的文章,让我在海外华文读者中找到了许多知音。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我把这篇写Jarrett的文章还投给了一个先锋音乐网站的站长姚大钧,结果他把它给登出来了。 这个网站有很多资讯,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王晓峰又给我介绍了《音像世界》杂志社的杨盈盈编辑,她利用手中权力把我的几篇文章登在了那本我从小就崇拜的杂志上。通过这些文章,我不但练了笔,给我爸挣了点酒钱,更重要的是我结识了一个从音乐口味到价值观都很相近的红颜知己。
通过这些文章,我还认识了北大新青年音乐聚义厅的版主许秋汉,并很快地和此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许秋汉开明豁达的性格和宁静至远的人生态度将是我永远模仿的对象。他逼迫我当了新青年音乐版的版主,从此我进入了在国内最火爆的BBS讨论版的世界,并很快就意识到这才是国内网友最爱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可以听到一些真话。
还必须提一个人,就是同在北大新青年网站任职的马骅。2002年我回国时认识了他,很快成了好朋友。后来他去德钦的明永村教书,2004年我再次回国,立刻给他打电话说要去明永村找他,他说孩子们马上就要放假了,让我晚几天再去,他就可以全程陪我了。我听了他的话,但我们俩因此再也没有见面。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继续写我的书。我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和周末才能写点东西。我又爱好体育,花了很多时间打篮球和高尔夫,因此书的进展十分缓慢。有好几次我都因为实在太累了,想放弃这个宏大的工程。一天我收到广天的伊妹儿,得知他竟然和小宇离婚了。我特别替他们伤心,不明白这样一对恩爱的夫妻怎么说散就散了?后来得知小宇来了美国,立刻和她联系上,听到了小宇一方的故事。这是别人的私事,我不多说什么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以前的理想随着这桩婚姻的破灭而失去了很多。
就在这个时候王以培来到了洛杉矶。我立刻开车去看他,我们俩深谈了一夜,感觉巨好!老王向我保证:组织没有散,革命依然在进行。和老王的那次相会又一次给了我勇气。
后来的故事就没多少好讲的了,因为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书上。再后来我决定辞职,把全部精力投入写作,靠积蓄生活。为此我不得不把自己的生活水平降至最低点,以节省开支。幸好这时候Nepster出现了,我得以只用很少的钱继续保持对流行音乐的关注。不过后来我发现遇到好的音乐我还是忍不住去买CD,结果在音乐上花的钱并不见少。
终于,2001年底我完成了书的初稿,一数,居然有近70万字。这本书我一直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大概是因为自己心里没底吧。写好之后,我给朋友们传了过去,很快就收到了王晓峰的回信,他竟然把书的前几章逐字逐句地修改了一遍。我记得当我看到他传来的布满红字的文件时,我立刻楞在计算机屏幕前,很久说不出话来。他还写了一封信,表示了他对这本书的喜爱。我读后真的不知怎样谢他才好。我知道这是来自一个资深乐评人的心里话,他的肯定对我的鼓励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2002年2月,我回国卖书。下飞机不久我就发现:多年不见,中国已经成了资本主义国家,而美国相比之下才是社会主义呢!这其实就是我喜欢美国的重要原因。
我先是去上海见了很多朋友,包括正在上海录音的张广天。那时我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因为我所认识的很多新朋友都表示了对他的不满。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没见广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可一见面,我的疑问就全消了。广天仍然是当年的广天!他胖了很多,嘴里依然永远叼着烟卷,可说起话来依然是那么风趣而又一针见血。我突然意识到我面对的不但是一个勤奋过人的智者,而且是一个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人,任何人都别想改变他。而且如果你想战胜他,首先得问问你自己:你有他那么勤奋吗?
我现在仍然对广天的许多做法有疑问,但我终于越过了一个心灵上的坎。我认识到对于张广天你完全不必全盘同意他的见解,因为他的中心思想就是“独立思考”。对他最好的崇拜方式就是自己独立地去思考,去调查研究,然后拿出你自己的见解来。至于你的想法和他是否相同,并不重要。
我意识到张广天反对的并不是现实中的美国,而是作为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象征的美国。广天想通过这种抗议,让中国最终变成现在的美国,一个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国家。我又想起了王以培以前说过的话:“这就好比一棵大树,枝叶和树根分别向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生长。但它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回国的头2个月,我游山玩水,把书的事情都交给了王晓峰。他告诉我说出版商要我砍掉一半内容,我当然下不了手。于是,有一段时间我心里很着急,觉得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写出来的东西可能根本就没有价值,没人会去看。就在这个时候,我终于联系上了王以培。原来他躲在西三旗的宿舍里整日埋头写作,一周只来人大上一天课。一天下午,我和垫子(他仍然没有工作)一起去看他。我向老王谈起了我的顾虑,以及对自己前途的担心。他说你不要着急,然后他拿出一本刚刚出版的自己的小说集《游吟》,翻到扉页,上面有一行字,是他在游吟路上认识的一个灵性导师送给他的:
一朵花从太阳中汲取能量,把美献给众人。
老王解释说:“我以前还总是想着去拯救别人,拯救世界。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要做一朵花,从大自然中汲取营养。我要过充实的生活,然后把这种生活呈现给大家,以此来影响这个世界,让它变得更美。”
老王就像是一剂补药,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出现,给所有需要的人提供营养和动力。
有一天,王晓峰约我去一家专门经营动物内脏的餐馆“小肠陈”,和一个叫老六的书商见面。细节不说了,反正我突然觉得自己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种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写到这,这个已经拖得太长了的碎片终于要结束了。我马上要出去跑跑步,休息一下眼睛和大脑。海边的夕阳风光无限,很是诱人。
我突然想到,现在正是中国的早晨。我看到的夕阳和大家眼里的朝阳是同一个太阳。 (写这篇文章时我住在圣地亚哥,所以每天都看到太阳从太平洋上落下山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遥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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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ith Jarrett-Coln Concert第一部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音乐,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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