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网】(记者 周凯莉)在尘土漫天的武汉某条街道,我对着同行的一名女记者,掉下一滴眼泪。在那顿犒劳自己的火锅中,我和她一起抑郁了,兴许还基于汹涌的失望,或者绝望。
毫不讳言,对于一名在前线采访的记者,这似乎是不够专业的表现。此前的2011年4月27日,徐武被7名警察和武钢工作人员从广东南方电视台大院内掳回武汉,被送到他一直奋力逃离的“疯人院”。
5月7日,徐武母亲向我描述她在“疯人院”里见到的徐武的样子——情绪低落,不想说话,唯独想着“一定要出去,要做司法鉴定”。
而早先的4月19日,徐武第二次飞跃“疯人院”,模仿电影里的情景,用床单裹住窗户的铁栏,木棍搅动床单,铁栏松开。溜回自由的世界,他在一个偷拍的视频中,笑着说:“我是徐武啊,我逃出来了,从精神病院,关了4年多。”
在采访中,我了解到,几乎没有多少人喜欢徐武,因为他没完没了的上访,也因为他不讨喜的个性,和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偏执,说好听点,是执著。
而这个“不受欢迎”的人,却一直试图改变社会。比如,他认为厂里允许职工赚外快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职工怎么可以用公家的东西自己赚钱呢?”他跟厂方闹腾,有时甚至只是因为少了一副手套的劳保福利。
他去上访,去打官司,几乎状告了武汉当地所有的行政单位,他因为看不惯各种事情。
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小的教育告诉他,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公平、公正是这个社会的原则,只要勤奋劳动,就能改变命运。但是,现实的世界却不是这样。于是,他常常对着报纸皱眉,感叹,这个社会怎么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
我去徐武家的时候,恰好是周日,楼下负责“监视”徐家的几名工作人员刚刚离开。我爬上这幢老旧的宿舍楼。
我问邻居,一个胖胖的老头。他不语,只是指指徐武家门。
我多问几句,老头怒了,“啪”地关上门。
继而,他又对着窗户向我解释:“对不起,如果我今天跟记者说话了,以后会被搞死的。”
是什么让人们惊恐如此?或者是什么让这些人对“被精神病”习以为常,我很不清楚。
对于调查报道,我一直保持这样的观点,低调、隐忍,“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记者在公共事件中,只起观察者、记录者的作用,不可人为推动事件的无序发展,更要避免把自己置于新闻中心。
不过,我依然理解同行们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基于良知的抗争。一个冷酷的说法,对嗜血的媒体来说,若不是徐武在南方电视台被7名彪形大汉掳走,谁会对这桩司空见惯的“被精神病”案投入如此巨大的媒体资源?
我曾在一条微博里写过当下中国媒体记者们面对的残酷现实:事件发生,往往蝗虫们还未聚集,就被杀虫剂杀死;或者,蝗虫们迅速聚集,又不得不很快散去,留下当事者“独自哭泣”。
这也如徐武父母所担心的,一旦关心徐武的媒体报道和舆论关注急速降温,徐武事件会何去何从?
徐武妈妈曾这样问我:“不论什么情况,你们还会跟进么?”我很想说“当然”,但未出口。武汉的天气已然很热,徐武妈妈并未逼问,她站起身,给我倒了一杯豆浆。她说,自家磨的,清暑。我尝了一口,有些滞重。
静默中,徐武妈妈扭过头,她眼里有一星泪光,但很快,闪烁不见。■
来源:财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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