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嘉一 | 朝鲜的攻势

 毋庸置疑，朝鲜半岛已经变成后冷战时代名副其实的的巴尔干。

令人揪心的朝韩炮击事件看起来要告一段落了。当地时间12月20日下午两点半，韩国陆军冒着极其紧张的气氛在延坪岛进行了又一次火炮射击训练，两千多发炮弹向西南方的大海飞去，完成了上个月23号因朝鲜炮击而终止的训练。

对面海岸的朝鲜军队不仅用猛烈地炮击打断了上一次训练，还对韩国这次的训练提出过严厉的警告，威胁将采取“第二次、第三次难以预测的报复措施”。不过，这次朝鲜炮弹并没有飞过来，人们只看到了朝鲜电视台女主播李春姬轻松的笑容，“这种卑鄙的挑衅，不值得每次都回应”，她说。

朝鲜的表态一出，关注半岛局势的各方人士松了一口气。上个月在延坪岛发生的朝韩炮战，是朝鲜战争停火近六十年来最为危险的时刻之一。韩国军队试图向饱受争议的海区发射炮弹，以改变天安舰事件以来极为被动的态势，而朝鲜则直接向延坪岛上的兵营开火，造成死亡四人伤十余人的惨重事件。

尽管出事之后各方都做了调停工作，但联合国安理会最终没有针对延坪岛事件做出谴责朝鲜的决定。在六十年前的朝鲜战争中，韩国是依靠联合国的支持才免于亡国的，而今年相继发生天安舰事件和延坪岛事件，联合国安理会都没有站在韩国一方。这无疑会使韩国人特别是军方感到难堪和恐慌。因此，韩国军方下决心一定要这次倒霉的炮兵训练进行到底，以展示自己保卫自己的能力和决心。

而朝鲜领导人金正日承受的压力肯定不比韩国领导人小。虽然西方舆论广泛地谴责朝鲜击沉了天安舰，但如果事实真相不是这样的话，那么朝鲜肯定只能把天安舰事件当做“美帝国主义”和“南方反动政权”为取得发动战争的借口而策划的阴谋。金正日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很健康的人，所以，他今年确定了只有二十多岁的儿子金正恩为接班人，现在正在竭尽全力的为儿子创立接班的条件。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既不能承受安理会的谴责决议，又不能退得太多而失去本国将军们的敬畏。在这一两难的境地中，朝鲜在上个月对正在“挑衅”的韩国军队实施了炮击，这虽然是个莽撞的行动，不过至少把对手打得十分被动，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这一次训练韩国明显是有备而来，还准备了军舰、飞机等预备队，随时可能攻击朝鲜炮兵部队。朝鲜军方再想重演上次“打了就跑”的局面，是做不到了。

朝鲜人试图用“统战”的策略化解危机。韩国军方的射击训练还未开始，《劳动新闻》已经发表了社论，亮出了自己的立场。社论指责韩国的举动使朝韩关系陷入“最严重的恶化状态”。评论呼吁全民族团结起来，超越思想、理念和政见的差异，勇敢开展反对战争、保卫和平的斗争，粉碎内外好战分子的战争阴谋。

可以明确看出，平壤正在以这次射击训练为契机，号召韩国国内的左派势力、民族主义、统一力量行动起来，孤立和反对以军方为代表的保守力量，从而给后者的行动带来麻烦。当然，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朝鲜必须先制造出“射击训练很危险”的局面，然后在韩国军方做出了危险行动之后不打第一枪。从这个角度看，“不值得回应”的回应属于合理。或许，用不了多久，因延坪岛炮战而空前团结起来的韩国政坛就将回到其激烈斗争的正常局面中去，李明博总统也将因对朝关系的失败而付出代价。

朝鲜的统战甚至统到美国去了。正在韩国人宣布举行新的射击训练之时，美国新墨西哥州州长理查森访问了平壤，这是近期访问平壤的最高级美国官员。乘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简称国航的航班离开平壤后，理查森在首都机场向记者表示，朝鲜方面愿意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监查团对其宁边核设施的监查，承诺将可浓缩铀的核燃料棒迁往海外，愿意向海外出售1.2万枚未使用过的核燃料棒。另外，还同意由韩朝和美国共同组建监查纷争地区的军事委员会，铺设韩朝军事热线。这都是朝鲜方面针对美国态度趋向缓和的表现。朝鲜希望借此向美国表明：它并不是一个疯狂的国际力量，它同样需要和平。

对美国来说，朝鲜无疑是几十年来的宿敌，但美国从来没有武力消灭朝鲜的理想，在美军已经陷入反恐战争泥潭的2010年，更是如此。因此，对它来说，万一天安舰并不是朝鲜人击沉的，美国必须考虑如何确保自己不被自己盟国里的一些怀有这种理想的政客和将军所利用。毕竟美韩同盟除了防备朝鲜入侵之外，也明显具有防止韩国军队“独走”，挑起战争的作用。因此，美国人虽然派航空母舰进了黄海以示有决心保卫韩国，但始终没有以任何方式卷入朝韩之间的炮战，不为韩国人的政治决定承担责任。在朝鲜宣布“不值得回应”之后，美国国务院称“这一决定是各国所期望的，其做法符合常规的国际行为方式”，表示出谨慎的欢迎，而没有再算上个月的旧账。如果说美日同盟是一种各取所需，有利可图的生意的话，美韩同盟这个经常给美国老大带来麻烦的生意可以说是亏本的。美国人，已经累了。

朝鲜炮击延坪岛后，中国曾经提出过在六方会谈的框架内讨论有关问题的建议，但六方有四方没有接受，标志着“六方会谈”这一框架的无力化。而与此同时，美国特使却飞到了平壤，与朝鲜高官一起讨论了一个明显涉核的问题：把核燃料棒卖掉。美国人会如何对待“后六方会谈”时代的朝鲜核问题呢？买核燃料棒的方式能被采纳吗？美朝之间会不会产生一种建立在核燃料棒贸易基础上的新式谈判呢？

这一切都需要进一步观察。

本文刊登于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第三眼”2010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