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港獨立媒體 | 评论(0) | 标签:香港, 社会阶级流动, 中产阶级, 叶荫聪, 吕大乐
文:叶荫聪
手捧吕大乐的新书《中产心事》,想起九十年代初读大学时上课的情景。当年他已是大学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以风趣幽默见称,手拿着一张白纸一罐可乐,便滔滔不绝说出许多社会学理论与笑话。然而,过去十年,虽然他在不少公开场合依然谈笑风生,但偶尔读起吕老师的文字,感觉少了幽默,多了几份沉着,甚至有点沉重。
所谓「沉重」,不在于笔者与吕的意见有时相左(例如对「反高铁运动」的评价),而在于他对香港社会与政治事务的投入。近几年,他在报章中爱宏观地分析香港政治形势,支持渐进改良,提出要与建制有互信、遵守得来不易的政治与社会规范、认真衡量主流及边缘的民意比例等等。近年,朋友中也多了一些吕大乐政论的批评者,不过,政治学甚至政治社会学其实都不是吕的学术专长,要认真研究、分析及批评吕,需要回到他的社会学,特别是对社会级流动及中产阶级的研究与分析,《中产心事》可以是一本入门。
吕大乐虽然没有大量引用他做了超过二十年的社会流动研究成果,但是,他对一些概念的厘清,对近十五年来相关的统计数字进行社会学分析,都是非常好的讨论共同基础,也是难得的社会学普及读物。
例如,报章经常说「中产愤怒」了,甚至「中产已死」的说法,但是,谁是中产?中产阶级不是由薪金水平来定义的,吕大乐作为深受韦伯学派的社会学家,倾向以职业性质来界定,中产阶级是指专业、辅助专业、经理及行政级人员。他的研究发现,在过去二十年里,中产阶级在香港的人口比例没有变,换言之,随着人口增长而持续增加。同时,向上的社会流动机会也没有大减,向下也没有大幅增加。
变的是甚么?似乎是质而非量。二十年前当经理可能很「巴闭」,但今天的待遇差很远。吕大乐认为,许多中产有「下流」焦虑的感觉,其实是薪金、福利、工作稳定性减少所致,而非真的变成下层阶级。同时,要中产维持自身以至子女的阶级位置,在日益文凭化的社会中,变成异常激烈,压力大增。一方面工余要多读几个硕士课程,另一方面为子女入名校、学钢琴、增强多元智能费尽脑筋。
依吕大乐的中产定义,中产阶级只占香港人口的五分之一。但何以「中产」声音如此之大?吕在书中的第二章指出,许多所谓中产诉求与怨气,是来自中位收入人士,而非中产。他以复建居屋诉求为例,其实与他定义的中产无关,因为他们大部份已有房产,然而,与中等收入者密切有关。若把每月收入中位数按人口分成十等分组(2006年6月计),准确来说,至少是第五($9,000)至第八组别($17,000)的群体。这些人与最高分组($45,000)拉得愈来愈远,却与最低分组拉得愈来愈近。可以想象,最低工资的订立,楼市颷升,会令中等收入群体感到焦虑,多于中产阶级(他们大部份属较高分组)。
如果细心分析吕大乐这本书,便会发现「中产」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阶级群体,虽然没有消失,但对透过他们来理解香港社会以至政治的重要性其实并不大。第二章中的中位收入者,许多人还不属中产,人数肯定多于五分之一全港人口;第三章吕讨论教育竞赛,拼文凭抢学位维持阶级或追求阶级晋升,连吕也承认,可以说是跨阶级的全民运动。因此,「中产」作为一个梦,一个「谦卑」的理想(父母都想子女当「乜师物师」),可能更重要。
至于第四章的精英,人数上又可能反过来少于中产阶级。吕大乐发现,香港缺乏研究精英阶层的研究,所以,他也没有确实的统计及研究资料,可以作出确实的结论。但是,他从一些片段的现象观察到,精英圈子有着封闭与排斥的趋势。他认为,传统的名校代表了一个开放的精英系统,但香港名校今非昔比,许多精英份子甚至可能在西方国家念小学,进外国名牌大学,回来后进占某些行业的高层(笔者听说投资银行正是如此),「在地」中产是否愈来愈难以打入精英阶层?
吕大乐透过社会学分析以及现象观察,对社会阶级结构掌握得颇为细致。但是,也许正是他对结构面的重视,令他对阶级的行动力(agency)面向未能捕捉,或换一个较持平的说法,他重视的阶级实践,比较立根于他所分析的社会结构,而较少讨论政治行动与组织,以至文化呈现,又或者是他界定为较「形而上」的部份(页89)。
吕大乐认为,香港仍然存在社会流动(向上)的机会,所以,中产也好,中位收入者也好,继续搏杀,注重个人竞争力,而没有在价值及生活态度的反思,他们对社会建制与政治制度的不满,还未至于要改革,更遑论革命。不能不承认,在较静态的民调上,这种主流的「中产心事」可能清楚呈现为社会事实;但是,在政治行动与社会运动上,那怕所谓的「价值及生活态度的反思」仍属少数,已造成社会及政治效果(在吕眼中可能是「放大」了)。
用一个较极端的例子可以说明,法国当年的雅各宾(Jacobin)革命派只属少数,却带来了法国大革命。香港当然还没有雅各宾,但不少走上街头的政治活跃人士,按吕的界定,应多属中等收入群体吧,他们的焦虑没有成为个人拼搏,却以「文化保育」面目(细心看不缺中产阶级啊!)出现也好,叫「八十后」或「艺术公民」,又或近日的「人民力量」也好,性质各异,但在意识形态上已起着广泛作用,甚至很可能会在选票中渐见力量。
吕大乐的沉着或沉重,让我想起梁文道的不同观察,他最近在北京与骆以军对话,如此描述「香港」:「我觉得香港有点受够了,就是你们要抢竞争力你们去吧,你们要拼速度、效率,你们去吧,香港现在年轻人想的是我们怎么样生活会更幸福。也许钱没那么多,但是我们要更民主,我们要更平等,我们要更公正。」
也许梁的描述还经不起统计与社会学分析,不过,我相信,在政治争议中却有着同等的份量。
刊于《明报》「星期日生活」,201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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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笔者回应有读者指出法国大革命的开始不是来自俱乐部的留言。
叶荫聪:
多謝指正。法國大革命的歴史當然很複雜,也許用「帶來」一詞並不準確,應該說,雅各賓派成為法國大革命之後的當權派,直至1794年羅伯斯比被處決。
本文不涉及對法國大革命或雅各賓派的評價(這真是個複雜非常的學術及政治課題),我提這個比喻也只想說明,一個少數派能在某時刻左右政局。至於你同意他們與否,則是另一個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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