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这个年号连着一段所谓“盛世”的历史记忆。成就那段荣耀的,除了唐玄宗的励精图治,还有几位著名宰相的倾力辅佐,其中就有张九龄。在开元名相里,张九龄的名气也许比姚崇、宋璟稍显逊色,然其胆识、远见,特别是识人料事,则在姚宋之上。他恪尽职守,选贤任能,谔谔有大臣节,就是在重大问题上敢于发表不同于最高的意见。这一点在“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的政治语境中,显得非常难得

    张九龄是西汉留侯张良之后,颖悟早慧,七岁能文,进士出身,以校书郎步入仕途,迁右补阙,唐玄宗开元时历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令。其举止风度,给唐玄宗的印象尤其深刻,以致张九龄去世后,但凡宰相推荐士子,唐玄宗总要问“风度得如九龄否?”张九龄的英灵,有幸享受皇帝粉丝般的追捧,其实是事出有因。固然李隆基本人风流倜傥,自会对风度雅致的张九龄高看一眼;但更主要的还是对张九龄知人论世的远见卓识追念不已,特别是在张九龄曾经反对过却被他一意孤行信任重用的那几个宝贝红人把他送上落魄逃亡路之后,肠子都悔青了的唐明皇,一定会狠狠诅咒自己:我真混啊!当初如果采纳九龄忠言,断不至于如此狼狈不堪哪……

张九龄主理朝政时,帝在位既久,稍怠于政事,故九龄议论必极言得失,多次规劝玄宗要居安思危,整顿朝纲。开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千秋节(玄宗生日),百官多献珍异,他却进《千秋金鑑录》以为贺仪,具陈前古废兴之道,讽劝皇帝励精图治。这份生日礼也同一般媚权颂圣的诗文形成明显的对照。而对影响唐朝历史走向、改变唐玄宗命运的李林甫、安禄山等奸佞所为,张九龄敢于痛斥其非,揭穿其伪,并竭力挫败其谋。

唐玄宗为巧言令色的李林甫所惑,欲拜为宰相,征求张九龄的意见,他洞察李林甫的德行,乃直言不讳说:“恐异日为社稷忧”,将来要祸害国家的!帝不听,李林甫如愿高居相位。李林甫无学术,深忌张九龄的文雅,便培植党羽,招引同类。李林甫荐凉州都督牛仙客为尚书,张九龄以其“目不知书” 极力反对,认为部长必须“知识化”;李林甫则力顶牛仙客,称其有“宰相材”,并反诬张九龄书生气十足,“拘古义,失大体”。后牛仙客居相位,以其“独善其身,唯诺而已”的庸态,证实了张九龄的鉴识过人。

唐玄宗宠妃武惠妃串通李林甫预谋废立太子,代之以己子。张九龄持反对意见。武妃密遣人亮出交易筹码:“只要你投赞成票,保你当终身宰相!”张九龄不为所动,反而怒叱:“宫闱之内怎么管起了庙堂大事!”急奏皇帝,帝亦为之感动。这场改变接班人的政治风波遂暂告平息。

亲近奸佞,就必定疏远骨鲠之臣。李林甫处处揣摩上意,应对称旨,大得皇上欢心,遂借助玄宗之力,将张九龄排挤出中枢机关,贬为地方官。罢相贬谪不久,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张九龄病逝于故乡韶关曲江。

对自称唯有一颗“赤心”的安禄山,张九龄更是洞悉其奸,一语中的。安禄山以中层干部偏校身份入朝奏事,就一副骄横之气,张九龄当即断言:“乱幽州者,此胡雏也。”后安禄山打了败仗,被押送京师,张九龄主张军法从事——“斩!”但皇帝对这个“赤心宝贝”情有独钟,令赦之。张九龄力争曰:“禄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宜即事诛之,以绝后患!”玄宗终究还是拒绝了张九龄的动议,保住了他亲爱的安禄山。待李皇帝被红心宝贝安禄山追杀得亡命蜀地后,再追思张九龄生前的卓见,更加锥心泣泪,痛悔不已,特遣使至曲江祭奠张九龄。当初拒纳忠言,今日噬脐何益?

张九龄诗歌成就颇高,“雅正冲淡”, 自成一格。其传世名诗,有《感遇》、《望月怀远》等。他的诗继承了魏晋以来的优良传统,摆脱了当时形式主义诗风的束缚,对后世诗歌有一定影响。

张九龄身居高位,权势显赫,然而却不端官架子,用今天的话说应该是平易近人了,因而也就留下了高官交小友的两则美谈。

张九龄的第一个小友叫皇甫冉,字茂政。约717年出生,小张九龄40岁左右。润州丹阳人,十岁便能作文写诗,张九龄喜其才,呼为小友。皇甫冉于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考中进士第一(状元)。历官无锡尉、左拾遗、右补阙等职。皇甫冉仕途不显,而以文学名世。他才华横溢,颇多佳构,诗风清逸俊秀。有《皇甫冉诗集》3卷、《全唐诗》收其诗2卷,补遗7首,共241首。亲历安史之乱的皇甫冉,诗歌多写离乱漂泊的社会现实,也有宦游隐逸、山水风光题材。

张九龄的第二个小友是李泌,唐玄宗开元十年(722)生人,彼此年龄差达44岁。如果说皇甫冉是诗人,而李泌则绝对是一位政治奇才。

李泌家庭世代书香,读书成风。诗书熏染,加之自幼聪颖,七岁就能为文赋诗。一次儒、道、释学者聚会,李泌奉诏与会,即以非凡的文学才能征服了现场的君臣。《新唐书·李泌传》:“泌既至,帝方与燕国公张说观弈,因使说试其能。说请赋‘方圆动静’,泌逡巡曰:‘愿闻其略。’说因曰:‘方如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泌即答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张说是当时文坛大腕,享有“燕许大手笔”的盛名,其与李泌的同题即兴诗作相比,小李泌的立意确在文章老手张说之上。七岁孩童,一鸣惊人,赢得“奇童”美誉。其后,玄宗与重臣张九龄、严挺之等对他都非常器重他。张九龄甚至经常带李泌去自己家里,于是有了“小友”故事。

《新唐书》载:“(张)九龄 与严挺之 、萧诚善,挺之恶诚佞,劝九龄谢絶之。九龄忽独念曰:‘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在旁,帅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 九龄惊,改容谢之,因呼‘小友’。” 事情的缘起是,张九龄准备拔用一位才能不高,个性比较软弱、肯听话的干部,并自言自语说“还是这样的同志让人喜欢啊”。少年李泌恰在张九龄身边,闻其言,便很率直地对张九龄说:“相公你自己也是平民出身,以为人处事正直勇于担当而当上宰相,难道您现在也喜欢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媚态可掬的下级吗?”张九龄听此话,非常惊讶,当即郑重地认错,并改口叫他“小友”。

这事见诸正史,应该真实可信。其为佳话,固然显现了张九龄的宰相肚量,虚心接受一个小不点的批评;更展示了少年李泌的才智过人,见识不凡。成年后的李泌,历事玄、肃、代、德四朝,从“白衣山人”到当朝宰相,屡蹶屡起,进退自如,该仕则仕,该隐则隐;巧妙周旋于皇室父子兄弟骨肉之间,权臣悍将之列,为再造唐朝立下超人一等的奇功。说到平定叛乱再造唐朝,人们首先会想到战功赫赫的郭子仪,而忽视了“幕后英雄”李泌。据实而言,郭子仪的成功,全靠李泌的运筹帷幄。李泌,是中唐一位特殊的人物,他在政治上的成功,正如《新唐书》所赞:“两京复,泌谋居多,其功乃大于鲁连、范蠡。”把李泌同历代文人心目中的偶像鲁连、范蠡相提并论,这一褒奖不可谓低。史书还称颂李泌,“其谋事近忠,其轻去近高,其自全近智,卒而建上宰,近立功立名者”。是的,李泌以出世的态度入世,建功业于乱世;轻去就,淡名利,屡屡功成身退,潇洒飘逸若世外仙人,却留名于青史。李泌无疑是一位特立独行的高人、智者,他无愧于一代贤相张九龄“小友”的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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