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新《新世紀》 2011年第36期 出版日期:2011年9月12日

特區政府為了吸引遊客,把香港定位為「盛事之都」,結果幾年下來,誰也沒見著什麼足以稱道的國際盛事。倒是祖國大地,從北京奧運、上海世博、廣州亞運、西安花博,一直到深圳大運,接連不斷,硬把中國辦成了「盛事之國」。

最近傳言上海可能要申辦2028年的奧運會,於是新浪微博做了一個民意調查,結果四萬多名參與網民裡有83%的人反對。為什麼這麼了不起的盛事,百姓卻不太領情呢?

兩年前,為了預熱深圳「大運」,有些媒體找來我們一群愛說話的人給點意見,也有官方機構座談集思廣益。在那些場合裡,我說來說去就是一件事,那便是別試圖把大學生運動會弄得像奧運、世博一樣風光,更不要以為這是個大搞形象工程的良機;反而應該把握大學生運動會那比奧運會更「業餘」的特質,趁機推動全民運動。與其花錢建造壯觀的場館,不如增設社區體育設施;與其比較參賽選手數目之多寡,不如研究如何吸引一般市民健身。要是真想借此拔高深圳的形象,不如定個人均運動時數全國最高的目標。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切實際,所以後來也就沒再追問這些建議的去向。我想那無非就是在熱風中搖了一下扇子,純屬無用的空氣。

終於等到了2011年,我聽說為了順利召開大運會,先有八萬「治安高危人群」被請出城,然後是禁止民工上訪討薪。開幕式當晚,深圳效仿廣州亞運的做法,要求會場附近居民離家五小時,以策安全。但是為了景觀壯麗,電視上好看,那些空了五小時的住宅是不可以關燈的。不只如此,連機場也要在賽事開幕和閉幕那兩天禁飛。我猜這大概是史上第一座為世界大學生運動會而禁飛的城市,也算創個紀錄。

今天的中國公民怕了盛事,怕的就是它必然擾民。除了嚴苛至不近人情的安保手段,還有那經年累月的土木工程,「穿衣戴帽」的樓房粉飾,以及任何日常生活的中斷。這類具有中國特色的盛事的問題,並不在於大家常常提到的「虛矯」「面子」「形象」和「政績」等字眼,因為所有主辦過奧運和世博的城市也都希望借此爭光,那裡的官員也一定想要透過這些盛事的順利成功替自己加分,這類非正常的活動甚至也必然會在有限的時間和有限的範圍內阻礙市民的正常生活。那麼,真正使得中國盛事稱得上「模式」的要素到底是什麼呢?

我以為,中國的「盛事」是一種思維方式,一種關乎目標選擇以及目標和手段之間衡量計算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我們都不陌生,只不過在這等盛事之中格外鮮明罷了。我完全可以想像一個領導在下達指示的時候說「必須不計一切代價搞好××會」的樣子,也完全可以想像官員們在討論相關對策時「以確保××會的召開為最高目標」的情況。在這樣的氣氛底下,那可以不計的代價也許就包括了交通不便所帶來的耗損,那排名沒那麼高的目標或者就是讓每個住民安居以及公平申訴的權利。換句話說,這種思維的特點是,只認定一個最有價值最絕對的目標,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可以排除其他政府也應該(甚至更應該)追求的目標。

由於要一個燈火璀璨的夜景,要一個世界級狙擊手都打不到的安全會場,所以居民要在晚上離家同時別忘了開燈,這不叫不擇手段,而是不擇目標,是不考慮盛事以外的其他施政目標和價值。正常的政治思考和決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正常的政治思考總是會面對許多彼此衝突的目標、不可化約的價值,正常的政治決策總是要在那些矛盾的目標和價值之間艱難估量,妥協平衡。

只有一種狀況,我們或許可以獨裁地宣稱「必須不顧一切」,那就是戰爭。只有戰爭才會只追求一個目標,可以為了勝利而不計代價(不過,戰爭也並非真的能夠不計代價。也有些國家會比另一些國家更重視戰時狀態的人權,更擔憂人命的損傷)。大家討論中國某些政策的制定施行時,往往會提到「動員」兩個字,「動員」豈不就是一種作戰的準備?盛事就像戰爭,它的問題不只是擾民,而是根本沒想到除了盛事,人民還有其他利益訴求,以及無論何時也不可剝奪的權利。老百姓為什麼怕盛事?因為沒人想天天打仗。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