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旅程上的“国道之殇”
——熊飞骏
地理中国有两大生命禁区:一是罗布泊;二是阿尔金山。
罗布泊的荒凉恐怖人所共知;但没有几个人知道青海新疆交界的阿尔金山一样万籁俱寂,那里是中国面积最大的生命禁区。
阿尔金山无人区的荒凉程度让人想起火星风光和月球地貌,腹心地带飞鸟绝径水草罕见,连苍蝇蚊子也难得见到一只。
如果单从地质地貌上来看,阿尔金山无人区也许不是地球上最最荒凉的地区?但如果把那里的“人文环境”也考虑进去,蛮荒水准绝对在人类世界无出其右。
阿尔金山不像罗布泊那样是一块完全未开发的处女地,315国道横贯东西,极大地方便了腹心无人地带和边缘文明世界的联系。因柏油路提供了交通的便利,深入阿尔金山无人区理论上无疑比穿越罗布泊容易百倍。
可实际情况是:因为人文环境令人难置信的蛮荒,对于那些毫无地理知识和荒原探险经验的旅行者来说,看似万分安全的315国道竟然成了一条通向危险甚至死亡的不测陷阱。
六年前的秋天,我牵着一匹骆驼,驼载250斤淡水,一人徒步穿越罗布泊后,阿尔金山无人区就成了我下一个徒步穿越的目标。
熊飞骏的从来都不是一个“思想者”;他只是一个不肯安份下来的“行者”。
因为阿尔金山无人区的面积远远大于罗布泊,地貌特征又比罗布泊复杂百倍。汪洋大海般的雅丹地貌在旅途上制造连绵不断“进去容易出来难”的“魔鬼城”,迷路兜圈子是躲不开的挫折。虽然315国道纵贯全境,但如选择徒步穿越是必须远离国道的,在平坦的柏油公路上徒步显然不是旅行探险者的勾当。基于上述难以克服的困难,徒步穿越阿尔金山无人区的计划一直未能成行。
本来决计明年圆阿尔金山徒步梦的,可一个偶然的因素改变了我的计划,在徒步之前先去阿尔金山玩趟自驾行。
一位刚拿了驾照且买了新车的朋友突然心血来潮,在没有任何旅行与自驾经历的前提下居然发狂般想去川藏线玩自驾,并极力撺掇我这位老背包族与他同行。
我回答说你这技术是不可能平安走完川藏线的,在此之前你得来个必要的热身运动,横穿中国西部丝绸之路的长途越野则是最好的战前功课。
于是我们决定来个横贯河南、陕西、宁夏、甘肃、青海、新疆六省的“丝绸之路自驾大穿越”,核心旅程就是315国道青新段,穿越一千多公里的阿尔金山生命禁区。组织工作理所当然落在我这位资深老江湖身上。
冲着熊飞骏无“混混”、“瘪三”背景的名头,“丝绸之路自驾大穿越”攻略上传到网络旅游版块后,头三天就有不少人报名。我从中挑选了另外三名队员,不是依据旅行经验,而是依据社会背景,使这个团队拥有尽可能广泛的社会代表性。因为我想把这次自驾旅程玩成“民主之旅”,用民主程序来思考、决策和应对千变万化的情况,检测一下普通国民的“民主基因”;同时下考验一下本人的“民主素养”。
从选择队员的侧重点就可看出:本人把这次“丝路自驾”当成了没有任何风险的“闲庭信步”,事先根本没有意识到“平凡旅行”会发展成“惊魂探险”。
包括我和车主在内的五名队员一个是农民工、一个是下岗工人、一个是内退知识分子、一个是护士,本人则是医生出身,虽然都出身平民阶层,但代表了平民社会上、中、下三个层面,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小社会。
萧暮枫是队里唯一的女士,一个有着贵族血统的新锐背包族。之所以单独推介她并非仅仅基于她的美女身份;而在于她的智慧和个性给了飞骏很多有益的启示。
旅行结束后萧暮枫就忙于撰写中篇游记《西路无碑》,序言中的一段文字很让我共鸣:
“当你决定要出发的时候,就已经解决最困难的问题了。
是的,有什么比决定出发更困难呢?
不旅行的借口可以找一百个,比如没有假期,手头太紧,语言不通,水土不服,没有旅伴,工作太忙,家人不放心,安全没保障,体力不支啊……但是旅行的借口只有一个:走!
——
任何的限制,都是从自己的内心开始的。当你有各种借口的时候那是因为你还不足够想,当你已经足够想的时候,你就只有一个字:走!”
除了萧慕枫、熊飞骏这一对新老背包族外,其余三位都是地道的旅行“菜鸟”,“自助旅行”和“玩自驾”都是第一次。萧暮枫背地里曾极为形象地称呼一名队员为“板儿”(《红楼梦》里刘姥姥那位没见过世面的外孙)。
…………
这次“丝路自驾”最艰险的路段是横贯阿尔金山生命禁区的315国道。对于单身徒步穿越过罗布泊的熊飞骏来说,能通“国道”的禁区是没有任何“风险”可言的,因此在进入阿尔金山之前也没有做任何必要的“探险式准备”工作。
虽然我们最终成功穿越了阿尔金山生命禁区,沿途也没遇上难以对付的实质性危险,可对于每个队员来说,那是一次标准的“惊魂之旅”,稍有“错失”就会酿成严重后果甚至生命永决。如果不是领队“明显不合常识的坚持”,“丝路自驾”团队将在阿尔金山面临重挫甚至整体覆没的不测风险。
穿越阿尔金山无人区的不测风险并非来自大自然的恶劣,315国道一路畅通无阻;而是来自难以置信的冷漠人文环境。
从地图上检视横贯阿尔金山无人区的315国道,每隔几十公里就有一个乡镇等级的居民点。按常识推理,多数居民点都应该设有加油站和淡水食品补给基地,可实际情况却与“常识”大相径庭?
新315国道从涩北收费站到花土沟长达400多公里路段居然无任何加油站?!
更为漠视生命的疏忽是:涩北收费站和花土沟居然无任何提示文字?收费员除了违法征收“买路钱”外,也无只言片语提醒过客,来往车辆根本不知道前面长达400多公里无任何加油站。
涩北到花土沟段又是阿尔金山最为荒凉水草绝迹的腹心地带。
我们到达涩北收费站时油箱存油还能跑两百五十多公里,按常规作法应该去下一站加油。地图显示前面几十公里处就有一个居民点,常识应该有一个加油站,就算没有相距一百公里左右的下一个居民点也一定会有一个。
因为我们是从鱼卡经过汪洋大海般的雅丹地貌契入新315国道抵达涩北收费站的,加油站位于两路交汇反向一百米处,车主和队员自然认为应该在几十上百公里的下一站加油,可领队坚持把车开进反向加油站,把油箱加满并购买15瓶矿泉水。对于领队的“反常固执”队员们自然很不理解,说实话连他自己也不理解,好象是长年旅行探险的“直觉”在起作用。
没想到这一不可思议的“直觉”居然使团队化险为夷。
当时太阳已经衔山,离天黑不到一个小时。
当我们的小车行驶到一百公里处时,常识推理中的下一个加油站没有出现;行驶到200公里时居然仍不见加油站的影子……
此时全体队员的背上透出阵阵寒意:刚才要是没有在涩北收费站加满油,小车此时就油尽灯枯了!
200多公里行程没碰见哪怕是一辆小车,也没看见汽油车,只有偶尔过往的几辆柴油重货车擦身而过。
就算我们拦住了一辆重货车求救,小车急需的汽油也根本无法得到补充。
更可怖的是:那里没有任何手机信号,根本不可能向外呼救。
我们只有死命拦住柴油重货车,派人回头去200多公里外的涩北加油站买汽油,然后再拦住某辆回程的柴油重货车返程。经过这一来回折腾,我们就算脱险也会掉层皮。
问题是月黑风高的午夜,偶尔过来的一辆孤独重货车敢停吗?因为我们仍然期待不久会有汽油车或小车经过,对于囊中羞涩不习惯“拿钱摆平”挫折的普通平民来说,“就地补给”汽油仍是每个队员的热切期盼,柴油重货车不停我们也不会“死命”拦截的。
一天的时间极有可能在无望的“期待”中浪费掉。
水草绝迹的阿尔金山腹地水份蒸发特别快,一旦太阳升起,烈日炙烤下的生命一天不饮水就会失去部分判断力和行动力。等到发现不可能就地等到必须的“汽油补给”时,再想到派人拦货车去200公里外的涩北加油站买油就可能缓不济急。
总之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就算最终能化险为夷也会付出很大代价。
队员如此这般地推理设想,心中升腾起的恐惧与后怕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毕竟是幸运的,一反常态在涩北加油站灌满了油箱,使旅程有惊无险。
可其余穿越阿尔金山无人区的小车都会如此“幸运”吗?如果他们抵达涩白收费站时车箱存油也能跑两百多公里,且对前方400多公里无加油站毫不知情,多数都不会选择在此加油的。
横贯阿尔金山无人区的315国道究竟发生过多少件不该发生的伤心故事,没有人告诉我们,但应该不会一件也没有。
如果国道当局在涩北收费站立一个“提示碑”,或收费员多句“良心嘴”,所有的“恐惧”和“不测”都会防患于未然。
立一个“提示碑”也就花费区区千元左右,收费员多句“良心嘴”则分文不费,但能化解无数的大不幸甚至救人性命。
可国道当局就是不肯立一块“提示碑”,收费员就是不肯多句“良心嘴”?
对生命价值如此不可救药的冷漠,折射出何等可怕的“不负责任体制”啊!
…………
九月下旬阿尔金山无人区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油表指针在一格格减少。
下一个加油站在哪里我们依旧不得而知。
队员的恐惧在加深,不再讨论若没有在涩北加油的可怕后果,车箱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各位的沉重呼吸声。
当我们终于在次日零晨一点看到一片灿烂的灯火时,每个队员好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都从心底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那片灯火灿烂的所在是315国道上的石油重镇花土沟。
…………
当我们终于走出“危险”时,我和萧暮枫怎么也无法接受315国道400公里无加油站且两端无任何提示的“怪事”?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政府职能缺失”和公权领域不可救药的“不负责任”。前天萧暮枫颇为认真的向我提议,要重走一次阿尔金山的315国道,自费在涩北收费站和花土沟各立一块“提示碑”……
我无法拒绝
萧暮枫女士的提议,为她的另类情怀深深感动,那是真正的“贵族情怀”!她只是一个连筹集区区几千元旅费都颇费周折的低收入工薪族,却计划折损一笔不小的费用再次深入蛮荒去弥补本来应该由政府承担的社会服务职能。当计划实施之日,她也许还要面对更为不测的“权力冷漠”:315国道当局会让我俩自行在涩北和花土沟立一块“提示碑”吗?就算立起来他们不会事后破坏掉吗?
这是一个什么体制啊?
…………
除了横贯阿尔金山无人区的315国道外,丝路旅程上的国道一路上都在制造层出不穷的“不该发生故事”。
下面是旅程上发的几则手机微博:
丝绸之路自驾行今天上午进入312国道平凉段,沿途堵了近四十公里长的车流,四十公里走了五个多小时,堵车末端是宁夏境内的蒿店收费站,因设卡征收国家早就明文取消的“过境费”造成恶性堵车,且收费拒绝给票,理由是微机坏了……(9月18日)
昨晚在祁连山脚的荒漠扎营,清晨走出帐篷,看到草地上到处是鼠洞,不远处立着一块警示牌:谨防鼠疫!帐篷右侧有一堆炸药拉圾,包装上的外文显示为进口货…我在无意间竟撞入了“拉登陷阱”?可能是人微反响小的缘故吧,拉登的徒孙们居然没有发作……(9月26日)
昨晚看到甘肃天水至定西段87亿天价高速公路运行才半年就封路大翻修……陈某说每十公里高速至少躺下一个二奶;飞骏接口说应该是一公里躺下十个二奶!队友响应哗然……我让他们用常识推算一下,最后各位居然推算出每公里至少躺下一百个二奶?!(9月28日)
甘肃河西走廊段的高速公路生财有道:多处故意损毁甚至斩断联结新疆和内地的主要交通干线312国道,且国道不通处无任何提示。无数国道过往货车行至断路处后不得不折返很长一段路“被高速”……河南偃师市枣园村村官于310国道折向少林寺的公路上设置收费卡?收了几年“买路钱”居然没“犯事”?这是中国吗?(9月30日)
…………
下面有必要回顾一下那些违规“国道收费站”。
自车辆税费归并入油费后,国家早就明文取消了一级以下公路的地方“过境费”,可陕西、甘肃的国道一直没有取消。前年冬天我从陕北走到陕南,发现陕西各地公路收费站依旧收费如故?当我质疑这一恶政时,得到的回答居然是“陕西穷得收费扶贫”?
如果贫穷是陕西继续在交通要道上违规设卡征收“买路钱”的理由,那些需要国家救济的贫困人口是不是可以通过拦路抢劫过往良民的手段来脱贫呢?
贫困地区可以申请国家财政扶持和政策优惠,怎么可以公然对抗国法,破坏国内统一市场,用伤害国家人民的违法手段来创收扶贫呢?如果国家容忍这一“地方恶政”,中国还能算得上一个统一的“国家”吗?既然地方政府可以用设卡征收“买路钱”的方式来扶贫,贫困人口干吗就不能通过“拦路抢劫”过往良民的手段来济贫脱困呢?
泱泱大国的政策水平无疑不能停留在这种层面。
原以为陕西、甘肃等西部省份可能是响应中央政策比东部迟缓,过些时就会与全国的公路大政策“并轨”的?这次的丝路之旅证明我当初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两年的漫长岁月过去了,陕西、甘肃的国道收费关卡不但没有取消,这次感觉像是新添了更多的收费关卡。队友们一路多次嘲弄:陕、甘的公路应该是以“村”为单位设卡征收“买路线”的。
不但陕、甘的国道在国家明文取消普通公路的“过境费”后继续设卡收费如故,内地某些国道好象也有“恢复”曾经取消的“过境费”的势头。在回程经过河南境内的107国道时,发现收费关卡的密度似乎比先前增加了。当国家对陕、甘违规征收“买路线”长期听之任之时,内地省份“与劣币并轨”也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受伤的依旧是平民,他们已经在油费里交了一次“买路钱”,现在得“再交一次没商量”。
我们大中华怎么了?
这次“丝路自驾”耗时16天,行程一万公里,每人总花费只有区区2200元?是不是便宜节省得难以置信?
“穷和尚与富和尚南海朝圣的故事”在人类世界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
最后晒晒这次“民主之旅”在透明财务制度:
1、
一队员管钱,一队员管帐,领队无任何财务权。
2、
财务人员每天向全体队员公示当天的费用支出情况。
3、
队员的公共旅行费用分段收取,不得一次性征收,防止领队和钱袋掌有人“拥财自重”;同时给队员充分的行动自由和监督自由。
4、
涉及旅途“公共消费”以外的开支必须在旅行开始前“告知”并赢得队员的“同意”,未告知的开支项目就算事后队员理解且同意也不能列入公共财务支出。旅程最后一天车主提出队员分担适量“车辆损耗费”,虽属合理诉求且队员都同意支付,但因事先未“告知”,所以不得收取,后果由领队承担。虽然领队和车主是老友,但领队不能“因情废法”,让公众为他们的友情买单。此举能有效防范“权威惯性效应”。俄罗斯前总统普京就是依据这一效应阻挠俄罗斯的民主进程。
5、
领队在旅行全程只有义务没有“特权”,准备阶段购买的户外烧烤设备和全体队员的急救治疗药品全由领队一人买单。
6、
领队在旅途中因特殊情况给予某位弱势队员的另类照顾所造成的费用由领队个人承担,不得列入公共财务开支。领队不能擅自利用公共资源培植个人的“人际关系”。
…………
二0一一年十月五日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