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国文化仍然是秀才遇着兵的文化,说得萌一些,乃是秀才和兵一家亲的文化。
小小竹筏向东流,从李双江到李天一,从潘冬子到圣斗士,不管如何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牛逼闪闪的红星,依旧在祖国的夜空上,冲你我挤眉弄眼。
假如来一个由清一色官二代组成的红歌合唱团,我一定会哭着喊着买票去看。我们都知道李双江儿子的车上有把玩具冲锋枪,但媒体没有深挖更多的娱乐花边,比如我就很想知道:李天一的梦幻宝马车上都有什么唱片?他在开车的时候听的是什么音乐,该不会是老爹的红歌吧?我并不想去谴责一个十五岁的小屁孩,请原谅我的狭隘,我只想请他为《时尚先生》的宝马车迷推荐十大心水唱片而已。
塑造李天一的,究竟是老爹的红歌,还是老爹的级别?这个问题问得也不对,没有红歌,哪来级别?在和平年代,唱红歌也是可以当将军的,将军自然会为祖国文艺战线站好岗,但是且慢,李将军怎么让卫兵跑到医院病房站岗去了?纳税人出钱给你养卫兵,是为了保护革命艺术家和祖国文艺战线免遭阶级敌人和帝国主义侵犯,而不是让你以公营私,掺合你儿子的私事。
吾国有好几十个部队歌舞团,二炮文工团,战友歌舞团,总政,海政,空政,以及李双江所在的军艺,还有话剧团,还有各大军区的歌舞团……堪称百团大战,裁军也裁不到他们头上。不知每年得花掉多少纳税人的钱,这么多人民币又能浇灌出几首人民爱听的红歌?借着革命年代几首红歌通吃到现在,您老人家除了“级别”还有什么可炫耀的?牛逼闪闪的红星,早已从天上落到阁下的肩章上。而大慷纳税人之慨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纳税人陪你唱堂会?该送进红歌收容站红歌集中营的应该是李天一们 。
大约1980年左右,所有小屁孩都唱小小竹筏向东流的年代,我曾经跟着大人去看过一回人民歌唱家们的晚会。到底都有谁唱了如今实在记不得,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在文化宫工作的叔叔讲的后台故事:说是在后台休息室,德艺双馨的歌唱家们充分发扬不浪费的革命精神,忙着瓜分几条进口香烟,夸张到猴急猴急地将整条香烟搁到膝盖上,一把掰成两半!此情此景让工作人员的崇敬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原来人民歌唱家也是人啊,他们不光要带领人民歌颂党和祖国,还要带领人民一块抽烟致富。
那是李天一们的第一桶金,是他们的革命前世。
当时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已经开始毒害大陆人民,李谷一的“黄色歌曲”(《乡恋》之类)也甚嚣尘上,相比之下,军旅歌唱家那时候根正苗红,正好主流和市场通吃,上天吃皇粮,下海捞外快,那才是红歌的黄金时代。
彼时那边厢,邓丽君倒也时常去“劳军”,凤飞飞更是时常一身军装,不过她们也没劳着劳着就劳成将军,始终还是个只能唱靡靡之音的苦命歌伶。高明骏赵传等人也唱过征兵歌,可也没有就此混成军队歌唱家,服过兵役后还是得乖乖去唱片公司混。陈志升原本是军队仪仗队吹管的,曾数次接受蒋经国检阅,可也没本事继续吹下去,只好退役走人,改名陈升,伪造履历混进流行乐坛,此人后来对军队文艺生涯念念不忘,成立了一个“新宝岛康乐队”在歌坛捣糨糊(“康乐队”就是部队里的小歌舞团)。陈升的共匪密友左小祖咒及其乐手李延亮李九君通通都当过兵,他敢不敢组一个“新中国文工团”啥的?
林强就更过分,九十年代初他本来如日中天向前走,地位相当于今日周杰伦,但他胆敢高唱《当兵好》讽刺国民党万恶的征兵制度,以这样的朋克姿态,不单与政治世界,也与娱乐世界一刀两断。不过《当兵好》居然也通过了审查,颇说明当时台湾在政治世界与娱乐世界之间,已经有缝隙被撬成窟窿。
这边厢,政治世界与娱乐世界之间,当然也有一些缝隙被不断撬出来,并且豁口越来越大。而同时,政治世界与娱乐世界也良性循环无缝切换。比如宋祖英和周杰伦的鸟巢那个“英伦组合”演唱会在两岸文化史上便极具象征意义,大陆主旋律加台湾流行,符号混搭天下通杀。时代文化精神分裂?不,金钱就是团结,团结就是力量,金钱似乎足以治愈一切文化分裂症状,金钱似乎俨然成为两岸的普世价值。
宋祖英之后,还有谭晶,有汤灿……而以周鹏的资质,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晋升军旅歌后,但她摇身一变变成萨顶顶,蒙古啊西藏啊萨满啊梵文在电子音乐的搅拌下捣成一锅world music的浆糊,俨然成为世界音乐的中国代言人。有趣的是,萨顶顶依旧魂牵梦萦周鹏,八一那天她在微博上豪情万丈地庆祝建军节,这不能不说是情真意切的,只不过更有趣的是在网友一番诧异质疑之后她又删除了这条建军节表忠心的微博。萨顶顶是歌坛转型成功的典范,虽然我不喜欢她的音乐,但也得承认她的基本唱功和她的制作团队是多少达到国际流行指标的,不管如何做作,萨顶顶仍然堪称国内独一无二的音乐符号,但这个符号的独特性有赖于她与周鹏的一刀两断。怎知她骨子里,依旧是一个文艺女兵,依旧有一颗军旅歌后的红心?军旅歌手,快女评委,世界音乐东方妖姬,萨顶顶身上完美地杂拌了当今中国的三种文化:国家主旋律文化,流行文化,精心包装的仿古伪东方文化。一张靓丽的面孔,一把靓丽的声嗓,一颗空洞的心-———可以塞进各色玩意儿,但万物生,东方红,再怎么打扮得五颜六色,背后依旧是遮天蔽日的一块红布。
萨顶顶的符号意义,恰恰是暴露吾国当代文化的分裂。但这远远不是最有趣的分裂。
最有趣的是红黄大战——红歌汹涌,黄歌泛滥,吾国文化似乎从来没如此分裂如此虚伪。红与黄剑拔弩张山崩地裂,一一射中我们空洞的心。
这是在网上可以看到视频的“山歌十三香”:《一炮打你到天亮》,《风流小姨子》,《村姑戏帅哥》,《老表戏村姑》,《我家老婆万人迷》,《矮郎坑富婆》,《久闻小妹一枝花》,《自古美女爱英雄》《世上只有钞票亲》,《做梦讨老婆》,《火烧眉毛在眼前》,《晚上丢哥在花山》,《面对小妹不爱羞》。
2007年夏天在乌鲁木齐一个公园,我和吴吞一起观摩了一个来自西安的走穴歌舞团的演出。从头到尾主持人和演员全靠各种露骨的色情笑话来串场和活跃气氛,骚贱之至。但他们也会突然唱起红歌,最搞笑的是晚会最后,全体演员深情款款齐唱《同一首歌》,一副感谢国家感谢政府的庄严操性!——而刚刚男主持人还拿着一个巨大的塑料香蕉在开女演员“钩子”(屁股)的玩笑。
红歌滚滚,大概这个走穴歌舞团后来会紧跟形势,最后高唱亚克西什么的吧。
汪曾祺有一短文《螃蟹》,文末写:“螃蟹为什么要横着走呢?螃蟹的样子很凶恶,很奇怪,也很滑稽。凶恶和滑稽往往近似。”
请允许我信手拈来,用以形容这个红黄斑驳的河蟹社会。
(一个多月前旧文)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