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种动物

作者:王霄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1-11-10

本站发布时间:2011-11-10 13: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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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国作家奥威尔享誉世界的小说《动物庄园》里,重点讲述的是“革命”成功后的曼纳庄园(此时更名为动物庄园)的景象:打倒了万恶的人类主人琼斯并击退了人类的两次联合武装镇压后,掌了权的动物们自身却发生了各种变化,开始了另一种专制者与奴隶的命运。

  我最近又一次阅读这部小说。我感到,革命胜利后的改变是这样的熟悉与自然。我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我身处其中,我是庄园中的那一种动物?

  显然,我不是猪类领袖拿破仑和斯诺鲍中的一个。它们既是旧时代(琼斯庄园时期)动物群体的杰出思想家、一名叫麦哲的公猪的追随者和革命的发动者,也是新时代动物庄园的领导者。在这种变革中,它们的功绩和聪明,使其不但成为全体动物理所当然的英明领袖,而且成为这个庄园中的管理者阶层即猪类的当然代表。客观地说,在新社会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在经济建设还是抵御人类镇压的战斗中,它们的领袖才能都是十分重要和杰出的。但是,在后来的演变中,拿破仑已经成为一个新的独裁者,一个新的剥削者,而斯诺鲍则在与拿破仑的政治斗争中失败,几被杀死,落荒而逃,不知所踪,并被一直塑造成为庄园的内奸和叛徒,人类的同谋者。

  我也不是那匹名叫本杰明的智慧的驴子。我的年龄和阅历,不足以让我像它那样,沉默寡言,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少不了说一些风凉话。譬如,它会说上帝给了它尾巴是为了驱赶苍蝇,但它却宁愿没有尾巴也没有苍蝇。庄园里的动物中,唯有它从来没有笑过,要问为什么,它会说他没有看见什么值得好笑的。而我,不但在年轻时曾经说过太多充满理想和幼稚的话,做过一些伤害他人包括亲朋的事情,而且,至今,我还在不时地说一些包含着乐观色彩和激情的话,虽然它们的成分在我所有的话中已经下降到很小的比例。的确,我没有本杰明的智慧。当然,我想我和本杰明大叔在一点上是一致的:在抵御外侵的牛棚大战中,都会奋不顾身。

  我也不是母马莫丽。我没有因为几块方糖和几条不同颜色的饰带而背叛动物,叛逃到远方,为一个客栈老板拉单驾马车。当然,世事到了今天的年代,所谓“叛逃”也许不再那么罪愆深重。或许我也曾经有过“移民”人类庄园的想法(人类庄园的情况似乎比演变后的动物庄园还要好),但是,一方面是没有机会和条件;另一方面,我的思想深处,还是根深蒂固地愿意与自己的庄园风雨同舟生死与共,哪怕这是一艘正在沉没的船,哪怕这是一个新的曼纳庄园。

  我也不是那些鸡类。说句心里话,我对于动物庄园里的鸡类有着崇高的敬意,它们是第一批对专制者进行抗争的动物:当拿破仑决定要把它们孵小鸡的鸡蛋卖给人类时,它们不惜采取自毁鸡蛋的方法来反抗。虽然在狗的镇压下,在付出了9只鸡的生命的代价后,这次反抗失败了,但是,鸡类的行为让我感到自己的懦弱和虚伪。当然,我说我不是鸡类,还有一个原因:带头造反的3只母鸡后来在暴力下“坦白”说斯诺鲍曾在它们的梦中显现,并煽动它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它们也被杀掉了。我不知该怎么评论鸡类的表现,但还好,我没有这种经历和结局。

  另外所幸的是,我认定我也不是羊。羊是这样的群体:毫无滞碍地接受了猪类宣传员斯奎拉“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观点,并且在猪类领袖集团的政见发生分歧时,跟在了以暴力而不是思想见长的拿破仑身后,在所有的动物大会上,不管适时不适时,羊都在咩咩地叫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并经常借此来捣乱会议。比如,越是有思想的猪类领袖斯诺鲍的讲演讲到关键处,它们就越有可能插进“四条腿好,两条腿坏”的咩咩声。在后来的阶级分化和庄园演变中,羊们始终是拿破仑和猪类最忠诚的拥趸,并在猪类进化到两条腿走路时,它们也与时俱进地高唱“四条腿好,两条腿更好!”

  不过让我深感欣慰并有幸的是,我不是那9条狗中的一员。“他们正是早先被拿破仑从他们的母亲身边带走的那些狗崽子,被拿破仑偷偷地养着。他们尽管还没有完全长大,但个头都不小,看上去凶得象狼。大家都注意到,他们始终紧挨着拿破仑,对他摆着尾巴。那姿势,竟和别的狗过去对琼斯先生的做法一模一样。”正是它们,在领袖集团的政治斗争中,帮助拿破仑以暴力驱逐了对手斯诺鲍,并让后者永远消失在动物庄园。在拿破仑由此建立了新的独裁政治后,这9条狗扮演的是凶狠的打手和保镖。不错,它们正是动物庄园的暴力机构。

  但我是哪种动物呢?

  我好像是公马鲍克瑟。我不是说我有鲍克瑟那样近两米高的个头,赛过两匹普通马相加的强壮,坚韧不拔的个性和干活时那股十足的劲头,以及它因此获得的普遍的尊敬;我是说,我像它那样,在年轻时多少显得有些戆相,实际上,也一直确实不怎么聪明。比如,我曾经也说过类似它说过的话:“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那就一定没错”,并在很长时期里,用“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句格言,作为对个人的座右铭“我要更加努力工作”的补充。我也曾经像鲍克瑟甚至所有的动物那样,在第一次修建风车的那一年,“干起活来就像奴隶一样。但他们乐在其中,流血流汗甚至牺牲也心甘情愿,因为他们深深地意识到:他们干的每件事都是为他们自己和未来的同类的利益,而不是为了那帮游手好闲、偷摸成性的人类。”当然,现在在理智上我似乎有了点进步,虽然还不能和本杰明比,但也对拿破仑专制的合法性有了点怀疑。从这点上我能肯定我不同于羊类,也不同于鲍克瑟:它在拿破仑对动物大开杀戮,甚至自己也被4只狗围攻、只是由于它用超常的体力自卫才免于一死后,还把这一切“归咎于我们自己的某些失误。要解决这个,我想关键就是要更加努力地工作,从今天起,早上我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而且,在鲍克瑟为庄园出尽最后一份力气、年老劳累成疾后,它被送到了人类的宰马场,在那里“幸福地死去”,并以它的肉和骨头换回了一箱威士忌。我还不至于像它这样傻。这虽然让我不时聊以自慰,但再一想,在更多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不还是渴望着有一个英明领袖出现,来拯救我们这些被压迫的动物么?于是,我有一种非羊非马的惶惑。

  在这点上,我大概是惶惑的母马克拉弗。面对暴政,它模糊地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可不是几年前他们为推翻人类而努力奋斗的目标,这些可怕的情形以及这种杀戮并不是他们在老麦哲第一次鼓动起义的那天晚上所向往的。对于未来,如果说她还曾有过什么构想,那就一定是构想了这样一个社会:在那里,没有饥饿和鞭子的折磨,一律平等,各尽其能,强者保护弱者,就象是在麦哲讲演的那天晚上,她曾经用前退保护着那是最后才到的一群小鸭子一样。但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竟处在一个不敢讲真话的世界里。当那些气势汹汹的狗到处咆哮的时候,当眼看着自己的同志在坦白了可怕的罪行后被撕成碎片而无可奈何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反叛或者违命的念头,然而,她仍相信,她和其他的动物曾期望并为之躁劳的,并不是今天这般情景;他们建造风车,勇敢地冒着琼斯的枪林弹雨冲锋陷阵也不是为着这些。这就是她所想的,尽管她还一下说不清。”我正如克拉弗和其他的三匹马,“都是好同志,都很了不起,也都十分温顺,可惜反应都很慢。看起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能学会字母表上B以后的字母。”

  我还不得不承认,作为体制内的一员,我大概是猪们中的一个。所有的猪,不论地位高低,均享有星期天在尾巴上戴饰带的特权,并多少享受牛奶和苹果,并在后来每天领用一品脱啤酒。当然,猪类也是分等级的,比如除了拿破仑,其他的猪被禁止食用糖,原因是吃糖会使他们发胖。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猪类的边缘分子。如果我还有些许良知,就不得不问自己,我的虽然不多但也超出社会平均收入的所得中,是否有不公平的剥削收入呢?我是否在饮用着用鲍克瑟的肉和骨头换回的威士忌呢?当然,我并不认同猪类优秀宣传家斯奎拉的理论:猪们是根本不喜欢牛奶和苹果的,把它们作为专供食品只是为了保护必要的健康,因为“我们猪是脑力劳动者。庄园的全部管理和组织工作都要依靠我们。我们夜以继日地为大家的幸福费尽心机。”当然,由于是猪类的边缘分子,我没有荣幸地加入由优秀的猪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而正是这个委员会在驱逐了斯诺鲍后,在英明领袖拿破仑同志的绝对领导下,决定着动物庄园的所有事项。我甚至可能对专制有些异见,大概是那4个小肉猪之一,它们在拿破仑同志宣布取消每周日的民主大会的做法不满,“不以为然地尖声叫着,当即都跳起来准备发言”,但面对“围坐在拿破仑身旁的那群狗发出一阵陰森恐怖的咆哮”后,“便沉默不语,重新坐了下去。”当然,不是所有的猪都有好的结局:那4只曾经是异见分子的猪,最后的结局也是被当做奸细而处死。而在这点上,我比它们幸运。但是,无论如何,让我惭愧的是,我还是一只比较笨的猪,没有进化到像斯奎拉和我的大多数同类那样,学会只用后腿走路。

  身份的混乱确实在困惑着我。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又怎么理智并正确地生活在动物庄园呢?这时我突然想起我的同类中那些一直拒绝普适价值的成员的话,显然,在这些斯奎拉看来,猪类分成了两种:猪和中国猪。适合于猪的并不一定适合中国猪。于是,我恍然大悟:我是这样一种动物:中国猪。

  不管是那种动物吧,作为它们中普通的一员,我正如动物庄园(后来叫动物共和国了,最后又改回了曼纳庄园)的动物们那样——

  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确切地说,他们身为动物庄园的一员,从来没有失去自己的荣誉感和优越感,哪怕是一瞬间也没有过。他们的庄园依然是整个国家——所有英轮三岛中——唯一的归动物所有、并由动物管理的庄园。他们中间的成员,就连最年轻的,甚至还有那些来自十英里或二十英里以外庄园的新成员,每每想到这一点,都无不感到惊喜交加。当他们听到鸣枪,看到旗杆上的绿旗飘扬,他们内心就充满了不朽的自豪,话题一转,也就时常提起那史诗般的过去,以及驱除琼斯、刻写“七诫”、击退人类来犯者的伟大战斗等等。那些旧日的梦想一个也没有丢弃。想当年麦哲预言过的“动物共和国”,和那个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上不再有人类足迹践踏的时代,至今依然是他们信仰所在。他们依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时代会到来,也许它不会马上到来,也许它不会在任何现在健在的动物的有生之年到来,但它终究要到来。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已经说过,我不那么聪明,有点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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